她很有眼色地压下那句“目前是”，没有脱口而出。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她有求于他，求人帮忙，还是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何况陆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元也狠不下心来，把这句话说给他听，虽然她不知道陆锋脑海中又臆想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陆元闭了会儿嘴，把那句话咽回去后，再就安钰的事情，与陆锋细细商讨，看接下来如何安排人手，好查明真相。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安钰重生的其它蛛丝马迹没查出来，反倒是他私下联系齐王，还有其他一些朝臣的消息传来。
陆元和陆锋再一次在书房聚集，听着手下的汇报，互相对视片刻，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凝重。
安钰的举动，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只是前朝有个过于活跃的陈王，他又是假借齐王之名行事，这些无不掩盖住了他的小动作。
跟大刀阔斧的陈王比起来，安钰在别人眼中，可能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可万一他真是重生回来的，那么这些小打小闹，就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了。
挥退旁人，陆锋皱眉看着陆元，问道：“小满，凭你对安钰的了解，你觉得如果是前世没有遇到过你的安钰，他会做出现在这些事儿吗？”
要是不知道这些事之前的陆元，她还能拍着胸脯表示不会。但随着对安钰的调查越深入，她越不敢再这么说了。眼下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陆元十有八.九是识人不清。
十来年的岁月都能看走眼，她哪还能腆着个脸保证呢？
陆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摇摇头，挫败道：“安钰他，性格挺敏感的，但他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我也能理解。只是那些事如果是真的，我真说不好他会不会这样做。”
“小满，虽都说天性，是有几分是与生俱来，上天注定的。”陆锋安慰她：“但周遭环境对其影响也不容小觑。你收养安钰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这时候他的性格估计已经形成，再难更改。”
说着，陆锋眉头紧锁，放在桌上的手指曲起，哒哒敲着桌面：“何况细究你们相处的这十年，怕是只有头两年才算朝夕相处。后来安钰做了皇帝，常伴他身边的人，可不再是你了，小满。”
闻言，陆元心里不由发紧，一些被她忽略掉的细节，正在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在她面前呈现出来。
她猛地瞪大双眼，身子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您是说……”
陆锋接过她的话，声音幽远道：“你都说他心思敏感了，如果这时候一旁再有人挑唆，你觉得他会不会多疑多思。”
听到这儿，陆元的脑海中开始慢慢浮现出一些画面，其中前世安钰身边有几个朝臣，酷爱指责她干涉朝政，连牝鸡司晨这样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
安钰倒是及时处罚了那些大臣，陆元知道这事后，没怎么生气，只是莫名其妙好一阵。但她并无异心，也从未想过要干政，时间一长，转头她就把这些事抛开，根本没放在心上过。
她是这样想的不假，可架不住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前世，陆元还体验过几次这些大臣们把白的说成是黑的，他们功力之深厚，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后来陆元懒得再理会他们，只是猜疑心怕是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在安钰心底生根发芽了。
陆元理解不了权势为何能够如此侵蚀人心，但当中的可怕之处，她却深有体会。
这种可怕，不仅在早些时候，害了侯广飞将军客死异乡，害了长公主一对有情人天人永隔，害了她和父亲天各一方，害了她久居深宫，再无自由之日。
还害了裴子野英年早逝，南方百姓深陷战火，何时能够安宁，无人敢保证。而先帝的罪孽尚未停下脚步，还在代代相传，传到他的后世子孙身上。
陆元不知道，以后迈向那个位置的路上，究竟要铺设多少枯骨，才能终止这些悲惨的事件重现。
“爹，您说，如果女人也可以做皇帝，那么登上皇位的要是长公主，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陆锋没有斥责陆元，认为她大逆不道，异想天开，而是幽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自小父母早逝，天南地北哪儿都晃荡过，也算看尽人间百态。后来参了军，还看尽了人间地狱。
从隆安帝到先帝，他最是知道一个英明君主的重要性。在先帝手下几经波折后，有时候他也在想，要是换长公主坐那个位置，会不会再出一个隆安帝。
可是没有如果，这世道女人是出不了头的。长公主是，许静姝也是。如今提起她们，一个是隆安帝的女儿，一个是江南许家的嫡女，陆锋的妻子，没人会说她们只是她们自己。
“德不配位，必有殃灾。”陆元垂着头，思索着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却像是过去了一辈子之久。
“是啊，德不配位，必有殃灾。”陆锋长叹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此刻天色逐渐昏暗，天边不见半点落日余晖。不知不觉间，秋天悄然而至，天气转凉，已经连续几日没出过太阳，白日里也是灰蒙蒙一片，仿佛给眼睛抹了层灰。
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明白，可是在纲常伦理面前，脆弱得如薄薄的纸张，一撕即碎。哪怕知道先帝不适合那个位置，在祖宗宗法面前，他们还是一意孤行把他架上去，只因他是隆安帝唯一的儿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先帝脚底下立起柴垛，举着火把围着他，不让他有丝毫退缩的意图。
这样的世间，硬生生把一个皇权受害者，熬成了加害者。
强权之下，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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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儿八经的完结倒计时
第40章 第四十章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裴子野领兵出征南蛮，屡屡传来捷报，皇帝大喜，朝廷内外分外和谐，但对于还在暗中谋划几个皇子来说，心里却是另一种感受。
好在背后还有长公主把控着一切走向，只是偶然间，陆锋派出去调查安钰的人马，不小心与长公主的人对上。
双方短暂交火之后，便回去向各自的主子复命。其实长公主早已知晓镇北王府的动向，此次暴露也是她的授意。
在裴子野出征前，他有找上长公主询问几位王爷的动态。起初长公主还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关注这个，后来他给出的理由，倒也能让她信服。
当时裴子野说，如今南方未平，京城作为后勤保障，一旦发生动荡，势必会影响前线作战。他想要平定南方，一是为建功立业，有娶陆元的资格，二是愿天下太平，保一方百姓安宁。
长公主和他目的一致，听罢便让他放心随军而去，后方她定会保住，不会让陈王等人作妖捣乱。
查到陆锋也在关心此事，长公主联想到裴子野和陆元的关系，并没多想，甚至还觉得陆元作为她的干女儿，怎么也算是一家人，干脆给陆锋漏个底，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奋进，顺带偶尔让她偷个懒。
毕竟她隐退多年，一朝赶鸭子上架似的忙活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一忙活，还真让长公主大开眼界，她知道先帝这几个孩子都不大聪明，但没想到他们还没有自知之明。
齐王倒是知道闷声关在家里，挑衅陈王，让他打头阵，给皇帝使绊子，看起来似乎要比陈王好一点，可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教唆齐王这么做的，是禹王，也就是陆锋近来在调查的安钰。长公主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几个兄弟里面，年纪最小的，反而是最聪明的。
只是之前还算风平浪静的朝堂，近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戳动了那几位王爷的神经，动作竟然越来越密集。
长公主倒是不慌，甚至有几分欣喜，想着他们早点蹦达起来，她也好早点扫清障碍，别整天窝在府里做鹌鹑，弄得她有力无处使。
就是一切进展太过顺利，无论是南方战况，还是夺权之争，顺利得长公主目瞪口呆。
等到安钰等人被贬为庶人，幽禁在府上，终身不得出来时，裴子野大军也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回京入宫后，皇帝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其中裴子野劳苦功高，爵位更是要往上升一级，可他却拒绝了，转头向皇帝讨了道赐婚的圣旨，说是等他心上人答应他的求亲，再求皇帝颁布旨意，为他们证婚。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心想宣平侯还真有位心上人呀，而且还是个大情种，但受赏封爵和赐婚并不冲突，喜上加喜不是更好？
皇帝亦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他刚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又被裴子野拒绝了。
裴子野双手抱拳：“多谢陛下好意，但微臣惶恐。早年微臣袭爵，只是因祖上荫庇，万般配不上这个位置。如今不过是做了微臣应做之事，没有再受封赏的道理。”
说着，裴子野单膝跪地，语气诚恳道：“但赐婚之事，还望请下赎罪。微臣认为，使心上人心甘情愿与微臣成婚，才是一名男子该有的担当。求一道赐婚圣旨，也是希望能够锦上添花，而且带上陛下的祝福，微臣想，那婚后生活必定恩爱两不疑。”
历经两世，裴子野对于皇家早就没了信任，就算目前这个皇帝看起来宅心仁厚，可也不敢保证他一直如此。
索性不要封官加爵，反正一个侯位对裴子野来说，已经足够了，而且他两世都只想求得与陆元长相厮守，如今眼看夙愿即将得偿，其他的正如他所言，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裴子野说得豁达真挚，皇帝为此大受感动，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他不少好东西。
这次裴子野接受了，毕竟他往后要和陆元和和美美，为陆元提供更好的生活，身外之物是万不可少的。
何况提亲需要聘礼，当初他动了十里红妆的念头，可不是想想而已。
他高高兴兴谢过皇帝，领着一堆奇珍异宝回了府。
只是当裴子野这番话传出皇宫后，京城内外是惊愕不已，他们觉得“大情种”已然配不裴子野的慷慨陈词，应该以“痴情种”相配才对味。
想着同样配得上该称号的陆锋，朝野上下都在想，这些个武将是不是捅了痴情种的窝，怎么一个比一个情根深种。
不过此后，武将在京城的相亲市场上倒变得紧俏起来。
大军凯旋之后，便是忙碌的军务交接，等到陆元再此见到裴子野时，已过去了好几天。
这次赢下林下之战，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少数知道真相的陆元和裴子野见面，还是禁不住兴奋，不过陆元较之裴子野，还多了几分担忧。
镇北王府，陆元看着款款向她而来的裴子野，心中感慨良多，眼里更是含着泪花，水光盖过眼眸，波光粼粼，一如那日阳光下的溪水。
互相道明重逢前发生的事情，陆元仔细询问裴子野可有受伤，得知没有，她自裴子野行军打仗后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是慢慢落回原处。
上下打量着裴子野，陆元似乎要把分别时日没见着人的份，在今天看个够。眼前的人先前在京城养回来的白皙，现在又黑了回去，但也更精神了。
陆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又开口问道：“子野，有一事儿，我想请你帮帮忙。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见安钰，有些事我想问个清楚。”
之前陆锋来京，只是为了给裴子野的冠礼做大冠，现如今裴子野及冠已过去许久，陆锋再无留京的道理，大军南下后不久，他便回去兰都。
好在还有长公主，陆锋把陆元交给她，尚能放心。凑巧安钰阴谋败露之际，陆锋已不在京城，陆元想去见安钰一面，顿时求助没门。
她和长公主到底不算亲近，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在不引起长公主的怀疑下，去见一见安钰。所以才想着问一问裴子野，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裴子野倒是有招，明的不行，他还可以走一走暗路，只是听陆元的语气，她好像还在意安钰，尽管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可裴子野心底还是止不住发酸。
“陆元，”裴子野委屈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这话听得陆元一怔，心想裴子野怎么和陆锋似的，没事儿脑子里尽在臆想些什么。
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握住裴子野的双手，举到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这都哪跟哪儿呀，从知道安钰做出这一切后，我和他就回不去从前了。我想去问问，只是想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至于是什么交代，陆元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想给过去画上一个句号，从此开启新的生活。
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彻底死心。
尽管裴子野心里有些酸楚，但他也知道陆元对安钰并无男女之情。他按下心中的酸意，想着去找安钰问个明白，陆元也好将他完全赶出心里。
之后等裴子野找到机会，带陆元去见安钰时，又过去了几天。
进到屋内，裴子野给他们腾出空间，就走到房外，门没有关，避免里面发生意外时，他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感受到裴子野的体贴，陆元心里熨帖不已。她望着裴子野离开，转身走到安钰对面坐下。
安钰如今不过才十几岁，面孔却透着成年人的神情，看着这样的安钰，陆元来之前演练了几遍的话，真到了实战，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确如长公主所言，先帝这几个儿子都不大聪明，而且除了现在的皇帝，其余几个还不自知。
唯一要好一点的是安钰，可惜他遇上了同样重生归来的陆元和裴子野，还有一个算无遗策的长公主。
他的手段不能说有多高明，但也算有效，不过陆元有些地方想不通，这也是她想要问安钰的其中一个问题，这会儿刚好想起，可以用来打破僵局。
“你为何要用前世的手段对付他们？”
安钰没有正面回答，听到陆元提起前世，他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平静，心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果真是这样，我就说嘛……”他垂首苦笑一声，知道他未尽的话陆元能够明白，他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抬头如实回答陆元，“先帝都是前世那样的死法，我就想他们是否也会这样。”
前世几位皇子争斗，手段简单粗暴，不是下毒，就是暗杀，其中二皇子，也就是这一世的皇帝算是无妄之灾，就因为他占了个长，就被迫卷入进去，最后被弟弟下毒害死。
这一世有安钰搅局，皇帝再度面临前世的遭遇，只是长公主知晓后，提前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才落得贬为庶民，幽禁在府内，永世不得出去的下场。
其实这一世要是没有其他重生人，长公主也一直持隐退状态，安钰的计划没准还真就得逞了，可是没有如果。
从陆元重生到现在，每一件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端倪。
“那前世你为何下毒害我？”陆元本以为问出这句话时，她会难以启齿，没想到这么平静就问了出来。
看着安钰躲闪的目光，陆元依旧平静地说：“就因为那些大臣在你耳边说，我可能会外戚干政，没影没谱的事儿，就让你怕了，所以我起了猜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