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
陈光耀眼中一片暗色:“她不但……还想害我!”
落蘅想着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自觉要退下,动作之间,却让陈光耀看到了她红着的脖子。
他暗住她:“你脖子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想到了之前差点摔茶杯一事,反应过来。
“不要紧的。”
陈光耀放开她:“那边抽屉里,有个药膏,治烫伤很管用,你拿过来。”
落蘅嘴唇动了动,还是听从吩咐将药膏拿过来。
“你自己涂吧。”
落蘅没敢多用,只指尖沾了点,涂抹在脖子泛疼的地方。
陈光耀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膏上。
“这药膏,是娘给我的,说是我外家祖传的方子制成。”这个“娘”,指的自然不是夫人。
有这样治疗烫伤的方子,又是秀才之家,落蘅越发好奇俞姨娘当初为何会给陈老爷当妾室了。
但这些话,陈光耀自然不可能说给她听。
见他神色哀痛,恐怕是想起了幼弟夭折之事,心疼俞姨娘。
落蘅想了想,站起身,出了屋子。
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木板。
木板上是用炭笔写的几个字。
陈光耀瞧见后发笑:“你这办法不错,也不用担心浪费墨水。”与不值钱的炭相比,墨水贵多了。
落蘅脸色微红:“其他几个字奴婢都会写了,唯有这个字,笔画太多,奴婢怎么也学不会。”
陈光耀接过来看。
“陈、手、足、孝”都有,虽然歪歪扭扭犹如狗爬,但至少是对的,唯有那个“情”字,不是少了偏旁,就是望了横竖。
这个字对于初学者来说,笔画是有点多。
“你过来,我再教你一次。”这里也没笔,陈光耀所幸握着落蘅的手,一笔一画教她。
写着写着,他突然愣住了。
这几个字,是他那日心中所想,所以顺势写了下来。
当时并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一字一字看过去,却极其符合他现在的处境。
情,情……
陈光耀领略到什么,突然笑了。
他与姨娘这些年能在府中平安至今,靠得就是这个“情”字,父亲对姨娘的喜爱之情,与他的父子之情。这个“情”,是他们立身的倚仗。至少在他还未长成之前,这个“情”,万万不可丢了。
“二少爷,您笑什么?”落蘅抬头。
因为姿势的缘故,两人之间距离很近。
陈光耀看她,虽然皮肤不甚白皙,但依然能看出底子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单纯得只装得下他一人。
他不由感叹:“落蘅啊,此时有你陪着我,是我之幸事。”
第4章
三周目
蒸腾的炊烟袅袅,陈府后宅厨房人来去往。新来的菜奴低着脑袋偷偷觑眼看着少女。少女一身鹅黄色的春衫,清丽动人。其实和其他女婢穿着并无不同,可谁也穿不出少女的风采。许是整个陈府,再挑不出第二个有少女这般姿容的婢子。
“落蘅姐姐,您要什么只管打发小丫头来说一声就是了,何苦亲自走一趟?”厨房的摆案腆着笑,将落蘅点的菜式一一摆进食盒里。
“你懂什么?二少爷每日用的饭菜都得落蘅姐姐亲自来取,这是落蘅姐姐得二少爷看重呢!”说这话的是原来厨房采办菜婆子的儿媳,菜婆子老了,便将这差事与了儿媳来做。她朝着落蘅虚行了半礼:“二少爷以后可是举人老爷,落蘅姐姐以后的好日子可多着呢!”
落蘅但笑不语,只接过食盒,细心检查过后,才温声道:“二少爷等着用饭,我先回去了。”
她步伐稳健,姿态从容,从后厨到前院,一路上遇见的婢子都笑着朝她点头,有那年纪小的都会喊上一声“落蘅姐姐”。
八年时间匆匆而过,曾经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走出陈府,不知道只以为她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小姐。可落蘅心里清楚,她现在就是个伺候人的。
她之所以能在这陈府后宅的下人之间有几分面子,全靠着她伺候的主子,也就是陈府的二少爷陈光耀。
而且,这几分面子也就是这两年才有的。皆因去年的院试,陈光耀一次过了岁试,成为了秀才,今年又即将下场考科试,若是得中,便是举人,也有了为官的资格。①
而相比之下,夫人亲子大少爷当初数年才考上秀才,至今未曾考上举人,年纪轻轻的二少爷在陈老爷心中的地位愈发重要,连带着二少爷的生母俞姨娘以及他身边伺候的人也水涨船高。
一路回到前院,将饭菜端至桌前,一一摆好,落蘅这才敲响书房的门,叫陈光耀用饭。
放下笔,陈光耀揉了揉手腕,笑道:“落蘅,只有你敢在我写文章的时候唤我。”
“别人怕惹怒少爷,奴婢却只关心少爷有没有按时用饭。”这些年,在她的“监督”之下,陈光耀没再犯过一次胃痛。
陈光耀笑着看她:“我的好落蘅,要是身边没了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用过饭也漱口后,陈光耀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昨日前去给姨娘请安的时候,她说有事要吩咐你,你下午没事,去一趟青竹院吧。”
落蘅笑容不变:“好。”
去青竹院的路上,落蘅猜想着俞姨娘找她做什么。其实,她大概能猜到。这些日子里,府中不是没有传言,多多少少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陈光耀已有十五,该是懂人事的时候了。
大少爷大概也是这个年纪时,夫人将在身边特意教导了好几年的莲心送了过去。如今,莲心早已成为了大少爷的姨娘。
对于府中的下人而言,当主子的妾室,就是这辈子能够够到的最高成就了。
因此,她们都对落蘅很羡慕。
毕竟,满府人都知道,二少爷身边最得用的就是落蘅,当初茯苓年纪一到,二少爷就上禀夫人给茯苓安排婚嫁,然后将院子里的一应事物都交给了落蘅管理。等二少爷成亲,落蘅便是铁板钉钉的姨娘。说不定,比如今的俞姨娘风头更甚呢!
唯有落蘅心中清楚,这事还有得推磨。
无他,二少爷的亲生母亲俞姨娘,不太愿意。
倒不是落蘅哪里惹她不喜,相反,落蘅做事周到,几乎没有出过错,也是真心实意的效忠二少爷。
可人心难猜,每次去青竹院向俞姨娘禀报二少爷饮食起居的时候,瞧见俞姨娘复杂的眼神,落蘅心中就有了谱,俞姨娘不想她做二少爷的妾室。
到了青竹院,二姑娘正坐在廊下看着小丫鬟在院子里跳绳。
落蘅前去行礼。
二姑娘身体不好,平日里多走几步就得休息,若是吹了风,就得卧床好几日。可整日待在屋里又太无聊,只能看小丫鬟玩耍用以打发时间。
看见落蘅,二姑娘很高兴。
“这次你又给我带什么了?”
落蘅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彩绳编织出的兔子,除了颜色不符外,活灵活现。
“哪有五颜六色的兔子。”二姑娘捂嘴笑,手却很诚实地接过兔子。她喜欢落蘅,每次落蘅来青竹院都会给她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可以让她打发好几天时间。
落蘅微笑:“奴婢也不懂配色,只想着姑娘也许喜欢,就做了。”
“我喜欢呀!”
门开了,是缤纷。
“落蘅来了,姨娘等着你进去回话呢。”
落蘅看将话吞回去、神色再次低落的二姑娘一眼:“那奴婢先去给姨娘请安。”
“你去吧,别让姨娘久等。”
岁月并没有在俞姨娘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俞姨娘本身也不是靠美色得宠,老爷喜欢的是她身上的书卷气,而那股书卷气,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发浓郁。如今,老爷每个月里有大半日子都宿在青竹院,只初一十五会去主院陪夫人吃饭。
落蘅行完礼,照旧汇报了一遍二少爷近日的饮食起居,然后静等着俞姨娘吩咐。
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抬起头,面带疑色地看向俞姨娘。
就见俞姨娘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她。
俞姨娘突然开口:“夫人最近在给二少爷相看亲事了。”
她等着看落蘅的反应。
落蘅一脸惊喜:“二少爷喜事将近,恭喜姨娘!”
“你不害怕?”俞姨娘忍不住问。
落蘅不解:“奴婢为何要害怕,古话说成家立业,二少爷成了亲,以后必定能中举!”
俞姨娘见她这般,心里更复杂了。
她不想让落蘅做儿子的通房,原因很简单,落蘅的样貌太出色了,又很得光耀看重。她担心,若落蘅做了光耀的通房,光耀会沉迷女色,荒废学业。
就算光耀心性坚定,但他如此喜欢落蘅,日后娶了新妇,妻妾难免不和。她和夫人斗了这么多年,最清楚后宅不宁的后果。
可看着落蘅心思单纯,她又不忍心告诉这个残忍的决定。
俞姨娘心中暗叹,只恨她只是个妾室,算不得光耀礼法上的母亲。光耀的婚事,只能凭夫人做主,她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老爷虽宠爱她,却不会允许她插手正妻才有的权利。
若她是正头夫人,就可以给光耀娶一个心性好不善妒的妻子,到时光耀定能妻妾和鸣。
可现在……
俞姨娘还是开了口:“二少爷马上就要下场了,各色事物都得打理好,不能有半分差错,你一个人管着他的院子也辛苦,我打算让落英也去前院帮你。正好,你和落英一同进府,又有同住过的情谊,也不会生出什么嫌隙。”
落蘅像是没听出俞姨娘话里的意思一样,点点头:“好啊好啊,奴婢这就回去收拾落英的屋子。”
俞姨娘张张嘴,没有挽留。
出了青竹院,落蘅嘴角的笑意就落下了。
就在刚刚,俞姨娘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八年没有动静的支线任务再次更新:【成为陈府二少爷陈光耀的妾室】。
支线任务有时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提醒。成为妾室看似和主线任务没有任何的关联,但很有可能,如果没有完成这个任务,落蘅会离开陈光耀的身边,可能是出府,也可能是死亡。
若是那样,距离主线任务更加遥不可及,所以,才有了这个支线任务。
只是,成为妾室……
落蘅很苦恼,这不就是当小三吗?有着现代灵魂的她不是很能接受。但毕竟已经是第三周目了,她深知这个游戏很还原古代的夫妻模式,男人三妻四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女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几乎所有女人都很认同这个世俗规定,至于嫉妒,那是另一回事。
而相比当小三这件毁三观的事,她更想回家。
所以这个支线任务,她得完成。
只是现在的局面,她要怎么完成还需要好好考虑。
回了前院,落蘅将带着小丫鬟将之前茯苓住的那间屋子腾了出来给落英住。
陈光耀看到问了一嘴,得知是俞姨娘派落英前来帮忙的也没多想。只对落蘅道:“你这些日子写的字贴还没拿给我看吧?可不许偷懒。”
落蘅无辜看他:“这几日事情挺多的……”
陈光耀反着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那也不许偷懒,练字之事,一日不能荒废。”
落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低着头上前行礼:“给二少爷请安,奴婢落英。”
陈光耀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倒是落蘅,欢喜地迎了上去,挽住落英的胳膊,“你可算来了,你的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有什么事,你只管找我就行。”
落英不着痕迹地从落蘅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期艾地看着陈光耀:“我也没什么事。俞姨娘让奴婢前来,主要是让奴婢照顾好二少爷。”后半句话是对着陈光耀说的。这“照顾”是怎么个照顾法,不言而喻。
可偏偏,陈光耀并没有听出什么言外之意,还想着她们小时候算是熟识,如今又住在一起肯定有话要说,只道:“我还有课业未完成,两个时辰内不要来书房打扰我。”
看着他的背影,落英忙道:“少爷慢走。”
屋里只剩下落蘅落英两人,这些年里,落蘅在前院,落英在青竹院,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此时两两相望,却是无言。
落蘅只好干笑:“你刚过来,想必还要收拾,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
落英一来,落蘅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连每日去厨房给陈光耀拿食盒这件事,都交给了落英。当然,不是她主动给的,是落英话里话外的暗示了,落蘅便顺水推舟地交给了她。
慢慢地,书房打扫整理的工作也由落英来做了。
如此一来,落蘅与陈光耀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一开始,陈光耀并不觉得有什么,每天陪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落英,但碍于落英是俞姨娘送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他一天大半时间都待在学院和书房,沉浸在课业中的时候旁边是谁他都不会关注。
可时日长了,他开始觉得处处都不方便。
首先就是,落英很听话,他说不许打扰落英绝对不会进书房,有时候茶杯里的水没了他还得自己起身倒水。更别提他有时候一读书就忘了时间,再出来时饭菜也冷了,他不想多生事,就让小厮将冷掉的饭菜在炉子上温一下吃了算了。一两天这样不要紧,可天天都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再说到饭菜,落蘅待在他身边八年,对他的口味一清二楚,每顿的菜品会兼顾他的口味和健康。落英就不行了,只会死板的厨房有什么就拿回来。每每看见那些定式菜,陈光耀都觉得没胃口,吃得也少。
这还使他闹了个笑话:因为头一天晚饭没吃饱,第二天在学院上课时,夫子正讲着课,他的肚子却“咕咕”叫起来,同窗哄堂大笑。
下学回来的时候,大兄还冷声对他说:“府里也没饿着过你,怎出了这么丢脸的事?”
陈光耀心情很不好地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好一会儿,然后把青石叫了进去。
“府里最近发什么事了?”他冷静下来后,回想着这些日子,越想越不对劲,立即意识到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青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少爷是指什么?”
“自然是指落蘅落英。”
青石心里叫苦,组织了半天语言:“最近,夫人正在给您相看亲事……”
陈光耀一怔,这件事父亲还没和他提及过,但这也正常,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他的意见也不太重要。
只是,“我是问你落蘅落英。”这两人和他要定亲有什么关系?
我的好少爷哎,您是真没开窍啊!青石心里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