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蘅立刻被传唤至清心殿。
面对马师的指证,落蘅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先问皇帝。
“陛下,您信臣妾吗?”
这话很耳熟,君昊已经忘记自己在哪听到过了。
“信。”不是因为觉得瑄贵妃有多么善良,而是从最简单的逻辑判断,以自己对瑄贵妃母子的重视,她在后宫已是如日中天,没必要敌视大皇子。恃宠生娇飘忽所以?瑄贵妃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个“信”字,落蘅笑了。不枉她这几年费心竭力,狗皇帝还算是有点良心。
她转身问那马师:“本宫且问你,你说的这些话可是出自真心?又或是为人胁迫?”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陈公公和于嬷嬷。
陈公公的小眼睛微瞪,尖细着嗓子:“贵妃娘娘,您这话是何意?宫刑司办案从来都是讲究证据的,您这话说地,是怀疑奴才们徇私不成?这话奴才可不依。”
“陈公公说笑了,本宫可没说这马师是受宫刑司威胁,你身为宫刑司总管,这般巴巴跳出来作甚?”
于嬷嬷接住话:“陈公公也是为了维护宫刑司的声誉。”
落蘅不理他们了,问那马师:“你说是本宫收买了你,可有凭证?金银、物证,总不能是凭着几句空话就让你为本宫做这足以诛灭全家的事吧?”
马师低着头不敢看她:“……何须金银,贵妃您是沈家的人,您的意思,不就是沈家的意思吗……”
“你污蔑本宫不够,还想牵连沈家?”
“哼。”落蘅冷哼一声,“那本宫且问你,你可认识李大亥?”
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马师脸上明显出现茫然。
“看来你不认识。”落蘅缓缓道:“李大亥,乃宫中负责车马运输的太监。因此次马赛在京郊举办,需要人提前几日前往京郊留出车马放置的地方,这李大亥便是其中之一,他于马赛的前一晚,就已经到了京郊。”
落蘅没说出的是,李大亥,原是负责宫外采买的太监,后来职位调动去了太仆寺内监。
“不巧的是,他那晚觉得帐篷里闷热,跑到了马厩边的草垛上睡觉,还意外看到了些事情。”落蘅淡然回头:“陛下,马赛由臣妾提议举办,出了此事臣妾心中难安,又让人一一去负责各个环节的宫人处问话。那李大亥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心中惶恐,于昨晚求见臣妾,说了一些事。还请陛下传唤李大亥。”
“准。”
马师的脸已是惨白。
李大亥很快被带来,不用人问就自个倒了个干净:“奴才当时迷迷糊糊地,看得并不真切,只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进了马厩,那里头的马还打了个响鼻,彻底将奴才惊醒了。奴才躲在草垛后头偷看,只见那人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到了其中一头马背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然后那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扳指还是玉环,塞进了马槽里!”
“夜里本就昏暗,奴才又躲在草垛里,那人并没有发现奴才。陛下,贵妃娘娘,那人藏的东西,就在马厩的马槽里,只需让人前去一查,定能发现!”
落蘅看着马师一脸颓废灰败,心中暗喜。李大亥说得都是真的。落蘅在核查宫人名册时,看到李大亥这个名字,立刻记起来这是上个周目里诬陷她的那个采办太监。李大亥此人十分贪婪,只要有利益便会动心。落蘅让他借着职务之便守着马厩,他也不负她的期望。
马师的行动,被早就等候在那的李大亥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等马师走了后,李大亥按照落蘅的吩咐,将马鞍掉了个。
皇上还没开口让人去查,马师就认罪了:“陛下!奴才有罪!奴才不该诬陷贵妃娘娘!奴才、奴才的确不是被贵妃娘娘收买的,收买奴才的,是德妃!”那玉扳指是德妃身边的宫女给他的,只要一找出来,什么都清楚了。
死到临头,他也不敢隐瞒了,只希望主动说出能减轻罪罚:“是德妃娘娘收买的奴才,那马鞍也正是德妃身边的竹纹给奴才的,她想让奴才将藏有银针的马鞍放到二皇子的马背上。可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那晚灯光太暗,奴才看茬了眼,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马弄错了,将那马鞍放到了大皇子的马上!”
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他想换的明明是二皇子的马鞍。可能是那晚真的太暗了吧,大皇子的马和二皇子的马毛色极像,他做这事时心中紧张,看错了也很有可能。
是他粗心大意,害了大皇子。
落蘅待马师说完,一脸悲愤:“所以,本是德妃做了那马鞍想害二皇子,却自食其果导致大皇子受伤?”
“陛下,这实在可笑至极!德妃不思悔改,还想将脏水泼到臣妾身上。若非李大亥无意撞破,那臣妾岂不是就要受这无妄之灾?二皇子以后又如何做人?”
落蘅当然知道这件事若是细究起来仍有讲不通的地方,可她要的本也不是严丝无缝。恭德妃害人在先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大皇子受伤也只能是甘泉宫自食其果。
就在君昊铁青着脸,要传唤恭德妃的时候,梅前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陛下,二公主出了事!”
今日早晨,二公主突然腹泻不止,又呕吐头晕昏倒在地上,等被宫人发现时,已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二公主的情况太吓人,宫人不敢隐瞒,连忙上报请了太医。
皇上和落蘅赶到棠梨宫的时候,蕙妃和大公主已经先到了。
看到落蘅精神不减跟着皇帝进来,裴姝眼神暗了暗,上前道:“太医说,二公主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中毒的征兆。”
“好好地怎么会中毒?”君昊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些天不是大皇子受伤就是二公主出事,他的耐心快消失殆尽。
太医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棠梨宫的宫人。
“回禀陛下,微臣让人去看了看二公主平时所食用的食物,二公主中毒,多半是吃了这些东西所致。”
他身后的宫人举着托盘上前,托盘上皆是一些海产品,有蛤蜊、鲍鱼、生蚝一类。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一些蔬果。
看到这些东西,裴姝脸色微变。
君昊疑问:“这些都是寻常食物,莫非有人往里面下毒?”
“非也。”太医摇头:“这些微臣都检查过了,并无毒。二公主之所以会中毒,是因为生吃了这些东西所致。具微臣所知,有部分食物平时煮熟后再吃不会有异样,但生吃时却会产生一种毒素,引发腹泻、呕吐所症状,二公主大约就是如此。”
君昊脸是真黑了,呵斥棠梨宫的宫人:“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二公主为何会吃生食?”这话传出去他这个皇帝都要被笑话。堂堂皇家公主,居然只能吃生食。
伺候二公主的一个小宫女跑出来跪下:“陛下,二公主是因为饿得受不了,才会吃生食的。”
君昊:“饿得受不了?二公主怎么会饿肚子?”他利眼看向棠梨宫的宫人,眼里已经有了杀气。他是过问二公主比较少,一则是不喜二公主的生母,二是对公主也的确没有对皇子那么重视。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一群奴才欺凌他的女儿。
小宫女也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她年纪小,不能贴身伺候二公主,只是负责陪玩的,二公主对她好,有时候自己都吃不饱,还会将藏的糕点分她一半。找到这个机会,小宫女顿时将二公主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说了出来。
“棠梨宫的嬷嬷太监们对二公主照料得一点也不精细,只有在面见太后皇上的时候,才会给二公主洗澡、穿上干净的衣服,可是平日里在棠梨宫,全都撒手不管。二公主小小年纪便学会自己穿衣。有一次,殿里的烛火没有点,二公主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只好自己去点灯,结果因为身量太小够不着,将烛灯打翻了,灯油落在手上烫了好大一个泡。可太后娘娘派人询问,嬷嬷却说是二公主自己玩闹时不小心弄上的。”
宫里有很多宫人从小长在宫中,对各种规则铭记于心,他们想要磋磨起主子,有的是不让上头主子怀疑的办法。二公主刚出生就被单养在棠梨宫,一年到头也不见皇上太后召见几回,这些宫人自然不上心。再加上二公主年纪小,也不懂得自己身份尊贵,整日被这些奴才教训,时间久了,便是受了委屈也觉得是自己的错,不敢告状。
棠梨宫的这些宫人才一直没败露。
大公主已经懂得二公主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两人关系虽算不上亲近,可这时听到这些话,已是泪流满面。
“二公主在棠梨宫,吃不饱也是常有的事。这两年,蕙妃娘娘时常送些吃的来,二公主的日子本来可以过得好一些的,可那些刁奴却不准二公主吃。二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在是饿的受不了,才拉着奴婢去偷一些生的吃食吃的。”她们也想过把东西弄熟,可一旦用了火势必会被人发现,只好吃生的东西。
裴姝在此时站了出来:“陛下,这些海产品和蔬果的确都是臣妾送来的。但臣妾没想到,棠梨宫的人竟会如此对待二公主……”刚刚太医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这些东西被人下了毒想栽赃到她身上。
还好这些东西本身没有问题。
“陛下,这几日出的事都与皇子公主有关,御马监的人可以被收买,那马师敢诬陷臣妾,宫刑司的人却没查出来。这些伺候小主子的人也是,二公主被这般磋磨,那三皇子那边呢?三皇子体弱多病,难保那些奴才不轻视,纯昭仪是个胆子小的,便是有什么也不敢说。依臣妾看,这宫里的宫人们都得查上一查!”
君昊被这个一围,那个一跪,这会真感觉后宫之中没有皇后是一件麻烦的事了。若是有皇后在,这些事都可以交给皇后解决。
君昊头疼欲裂,就在这时,那太医又道:“陛下,微臣怀疑二公主的病症可能有传染的风险。”
君昊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此症并非高危之症,但有记载的情况下,但凡出现一例就会有多例,多由同食同饮所致。棠梨宫的用水也都是从宫井中挑的水,说不定宫里已有其他人染上。此症一旦染上,最多两日就会有症状。”
若是能够传染的病症,问题就大了。
君昊毫不犹豫下令:“吴长进,传朕旨意,封锁棠梨宫,除每日送药的人外任何人不许进出。其余各宫,全都闭门防治,不许互通。”
“另外,将大皇子、三皇子、大公主二公主身边的奴才全都关至一处,等候审问。御马监全体撤换,那马师即可处死。宫刑司的人全部停职,等此事一了,由你负责肃清查处宫刑司。”
皇帝之怒犹如雷霆一触即发,君昊真动了怒,手段毫不留情。
吴长进应了一声,心下暗叹,这红色宫墙,又要刷新了。
事情的发展和落蘅预料得大差不离。回到玉芙宫后,落蘅问钱开:“李大亥那安排好了吧?”
钱开立刻保证:“主子放心,几日后那李大亥就会因为腹泻不止脱水而死。”
“嗯。”落蘅又问红珠:“冷宫那边的人呢?”
“也安排好了,再过两日,便会将消息送到伏嫔耳朵跟前。”
“很好。”
其实把事情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解决裴姝。
大皇子、李大亥、陈公公于嬷嬷等人都是顺带的。若只大皇子一人出事,皇上不至于要封锁后宫,但要是又有孩子出事,以落蘅对皇上的了解,他肯定会大刀斩乱麻,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于是落蘅就利用了裴姝给二公主送吃食这件事。
在穿越到这个游戏之前,落蘅所在的高中,刚好经历了一次“食物中毒”事件,许多学生腹泻呕吐,连教育局都惊动了,后来查清楚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食物中毒,而是“诺如病毒”传播导致。为了提高学生的防范意识,学校专门办了一次讲座讲“诺如病毒”形成的条件、传播的途径。
落蘅记得,“诺如病毒”最容易在贝类海产品和生的果蔬中传播①,她找人每日吃这些生食,直到有人犯病,便将洗过那病人用过的茶杯后的水,又洗了那些蔬果,替换了裴姝送到二公主那去的吃食。
就有了今日这一桩事。落蘅时机掐得很好,此事与大皇子一事在一个时间段牵扯出来,皇上定会大发雷霆。
而落蘅要的,就是封锁后宫这个契机。
早在之前,落蘅就实验过,若是直接杀了裴姝,只会激化裴沈两家的矛盾,虽然当时落蘅果断读了档,并不知道后来事情会如何发展,但凭猜测也能想到,她的登后之路会艰难无比。
既然不能让裴姝直接死亡,那就不让她死,如活死人一般的活着,亦是不成威胁。不过这次却不能冒然使用毒药,毕竟查不出来,裴家仍会怀疑到她头上。所以,得为裴姝制造一个“敌人”,这个人,一定是非常恨裴姝,才会害她。
于是落蘅想到了被贬至冷宫的伏嫔。伏嫔是弃子,可她有两个公主。一个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辱,做出些反抗也很正常吧?
如今六宫封锁,很多人不知情况,只知道是二公主出了事才导致的这一切。落蘅让红珠早早安排了人去冷宫,再过两日,便将“二公主因为吃了蕙妃送的东西中毒危在旦夕”这件事送到伏嫔耳边。后宫封锁,伏嫔便是想探消息,也没办法。
落蘅不需要伏嫔做什么,伏嫔只要知道了这个“谣言”,落蘅就能做实伏嫔因为此事对蕙妃生恨谋害蕙妃的事。
落蘅在后宫经营这么多年,完全有能力“搞事”且不被人发现。
只要有足够让人动心的利益,或是让人恐惧不敢反抗的威胁,什么事都能办成。
事情到了这里,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落蘅打开系统商城,购买了一件道具:[含笑半步癫],毒药,内涵樟脑、乌头、附子等②,长期服用后会使人精神失常。
裴姝,对不住了。落蘅在心里默默道。
李大亥等人或许死有余辜,但大皇子腿伤、二公主中毒、以及即将受害的裴姝,他们都是无辜的,落蘅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对,甚至可以称得上恶毒,但她仍然要这么做。
落蘅太想回家了。
这个世界终究只是个游戏,这里的人终究只是游戏人物而已,落蘅这样安慰自己。
随着皇上下令封锁后宫,并派太医去各宫诊脉,果然又查出了一些同二公主一样中毒的人。将这些人单独隔离出来治疗,慢慢过了半个月后,宫中无人再有此症。
这件事一过去,君昊立即展开了对后宫宫人的清理。连同玉芙宫里的人也被分批次带走审问,最后押走了伺候四皇子五皇子的两个小太监,听说大公主、三皇子身边也被撤了一堆宫人。大皇子和二公主身边的人则全被换了。
吴长进身为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手段也是了得,他深知皇上的脾气,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整治,也下了狠手,在他的严查之下,陈公公、于嬷嬷二人过去做的一些腌臜事全都暴露了出来,皇上大怒,直接赐死了两人。
最后就是恭德妃了,大皇子受伤一事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事说来实在可笑。皇上念在大皇子的份上,加之恭德妃也没有造成对其他人的伤害,降恭德妃为嫔位,闭门甘泉宫思过不许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