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桐不敢细想, 她囫囵打包了行李,便落荒而逃。
次日,她就和郑牧歌一起飞到了南城,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位于南城的片场,《无言》剧组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拍摄。
因为她的受伤, 剧组错过了向京华申请的拍摄时间,只能另行安排取景。于是各方协商后调整了拍摄顺序,先拍摄最重要的潜伏时期戏份。
到了剧组后, 谈桐习惯性地进入了忙碌状态,像只连轴转的小毛驴, 一刻不停地拉磨。
但不过两天, 她就意识到这个剧组却与她以往待过的剧组都不同。
《无言》剧组中女性占比极大,总制片、总导演、编剧这些核心人员全部是女性, 以至于谈桐最初还有些不适。
刚到剧组第一天的下午, 就不巧赶上了她的生理期。
在常年的节食减肥下,谈桐的生理期毫无规律可言。碰上拍戏控制体重时, 三四个月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而或许是养病期间作息规律外加吃的健康,她竟毫无征兆的来了月经。
没有提前吃止疼药,谈桐可想而知疼得死去活来。
下午原定安排是剧本围读会, 中午她却什么都吃不下。勉为其难吃了两口青菜, 喝了半碗热汤后,她吞了两片止疼药下去,蜷在角落里等着止疼药慢慢起效。
下午的围读会, 她的打扮也颇有几分与众不同。
她穿着厚重的棉靴,腰身鼓鼓的, 在护腰和贴身衣物之间塞满了暖宝宝,怀里还抱着一个热水袋。
这个季节里, 在大部分人还穿短袖的南城,她这幅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她刚坐下,坐在她身边的郑牧歌就关切地问她:“不舒服吗?生理期?”
谈桐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汗水,郑牧歌伸手一抹,才发现全是冷汗。
“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去休息?”她问。
“没事,能坚持。”
谈桐说这话没有时没有任何逞能或博同情的意思,她只是清楚这个行业里时间就是金钱,而金钱就是所有人的命。
影视业是最为金钱至上,也最男权社会的行业,女演员因为痛经而请假堪称罪大恶极,基本就在身上打上了“耍大牌”的烙印。或许有的演员不介意,但谈桐是绝对不敢的。
而听她这样说,郑牧歌却直接喊了出来:“坚持什么啊,你脸色差得跟死人一样!”
导演温蝉也看见了她的异况,过来关心了一下,直接让她回去休息了。
谈桐下意识想拒绝,她已经因为腰伤耽误了拍摄,如果再为这种小事请假,那她简直要成了剧组的罪人。
却没想到,温蝉直接沉下脸:“你带病在这里,既无法全部投入,又会让大家担心你,反而会影响效率。”
温蝉的身材瘦小,平日里讲话平和,不像是许多男导演那样喜欢用大喊大叫来树立权威。
这还是谈桐第一次见她黑脸,她下意识就起身离开了,回去蒙头睡了一大觉,到次日果然好了大半。
诸如此类的不同还有很多。
除了像她这样的主演会得到照顾,那些底层的打工人和群演在这个剧组也更有尊严,不会赚着最微薄的薪水,还被呼来喝去当牛马一样使。
剧组的环境也堪称是影视剧组的“天花板”,因为女性多,因此抽烟的很少,更没有酒桌文化,倒显得谈桐这个有烟瘾的人像是害群之马。
因而每次抽烟她都不得不避着人,因为太过麻烦,烟瘾反而戒了不少。
至于拍戏的时候,谈桐也感觉到了不同。
无论是故事、视角、拍摄手法,都更加“女性化”。女性是故事的主角,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女性有高光,有缺点,可以成功也可以失败。
女性也会遭到迫害,但镜头只会对准施暴者而非受害者,女性的牺牲和男性有着相同的意义。
一次收工后,谈桐和温蝉聊起关于女性主义创作的问题,并且把自己初具框架的《娜娜》剧本拿给她看。
温蝉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剧本的问题:“只需要把女性主义当成一个平常的议题,不要喊口号,不要写论文,你只需要讲好一个故事,看懂的人自然会明白。”
谈桐实在是太爱这个作品,也太爱投身于这个作品的这群人,以至于她再次想到段柏章已经是一周后。
这段时间段柏章一直在出差,先是在台省,然后是在韩国。
段柏章曾和她讲过此行的目的,大约是产能或技术什么的,谈桐搞不懂,也不好奇。
期间她们偶尔发几条消息,大多是段柏章发来他出差途中的见闻,谈桐礼貌且敷衍地回上一两句话。
就在谈桐以为他们之间会渐渐淡下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发生了——袁寄星来探班了。
谈桐当然不会答应袁寄星来探班,但袁寄星向来随心所欲,想来便拖着浩浩荡荡的零食下午茶来了剧组。
赶巧当天下午谈桐的戏份少,拍完后温蝉便放大家休息半天,也让谈桐和朋友有时间一起玩。
谈桐很想说,那真的不算她的朋友,比起和他一起玩她更想在片场拍戏。
但袁寄星的世界里有没有被拒绝这个概念,好听的说法是不内耗,难听点就是没有眼力见。
他扔下经纪人和助理,直奔谈桐的保姆车而来。
“谈桐!想没想我!”他一蹦三尺高,直接站在谈桐面前。
谈桐连忙从车上下来,这要是被拍到她和袁寄星单独上了保姆车,袁寄星那些疯狂的粉丝非得把她活吞了不可。
谈桐略显尴尬地抿了抿嘴:“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啊!我可是要追你的人,怎么可能不来探班。”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异常亢奋。
谈桐沉默扶额。她以为袁寄星所谓的喜欢和追求只是一时玩笑,很快就会忘掉,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
此刻她只想原地消失。
袁寄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看得谈桐有些不适。
半晌后,他突然愤愤地说道:“谈桐!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男人,对不对?”
谈桐很想点头,就他这样心血来潮又随心所欲的样子,根本就是个小孩子。
但她怕一旦点头,袁寄星能把整个片场掀了。毕竟他向来有钱任性,也赔得起。
“我……”
谈桐正一脸纠结地组织语言,周周突然在袁寄星背后冒出来,举着她的手机挥舞着。
谈桐挑眉:“有事?”
周周:“有个电话,还挺重要。”
谢天谢地,谈桐在心里大喊。现在不管是什么电话,只要能让她顺理成章地跑路就是好电话。
“抱歉,我接个电话,你先坐一会。”谈桐顾不得袁寄星说什么,撒腿就跑。
而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她只觉得手机烫手。
因为电话是段柏章打来的。
如今的局面对她来说堪称前有狼后有虎,她还偏偏要选一个不可。
短暂的纠结后,她接起了电话。
“在休息吗?”段柏章的声音较之平时有些沙哑,话音落下还伴随着两声轻咳。
谈桐顾不得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下意识问道:“你病了?”
“只是小感冒。”
谈桐不想显得过于关心他,便换了话题:“出差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段柏章的语气有几分疲倦。
他这样答,谈桐反而哽住。她以为这只会是两句随口的寒暄,却不想段柏章突然示弱。
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曾展露过自己脆弱的一面,骤然听到这个答案,谈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理智告诉她,段柏章这是在故意博取她的同情,但情感上,她又要拼命控制才能不继续追问下去。
她的重心在两只脚上反复挪动着,这是她不安的表现。她本指望着这个电话拯救她的尴尬,却没想到陷入了新一轮的无措。
“你——”
她刚开口,手中却突然一空,竟是袁寄星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要干什么!”谈桐伸手去够,但腰伤初愈的病号显然没有健全人来的灵活,她眼睁睁看着袁寄星对着手机喊。
“你是谈桐那个前男友对不对?你如果真有本事就别和她分手,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你以后少来骚扰她!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缠着她我就……”
袁寄星想放一句狠话,但一直没想到该说什么,竟卡壳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恶狠狠地说道:“我就和你没完!”
但这样一来,气势实在弱爆了。不知段柏章说了些什么,他咬牙切齿地把手机还给了谈桐,满脸都是不甘心。
“他还没死心?”交还回电话,段柏章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在这样的时候听来却尤其讽刺。
谈桐捂着嘴背过身问他:“你和他说什么了?”
段柏章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怎么可能!”谈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袁寄星浑身都裹着低落的气场,像是霜打的茄子。
“真的,我只是问他是谁。”段柏章语气诚恳。
谈桐:……
她已经能够想象那个画面了,袁寄星张牙舞爪一通后,段柏章的呼吸都没有一点波动。他略带一些疑惑地挑眉,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是哪位?”
她突然有点想笑,但这时她如果笑了,听上去就像是在鼓励段柏章一样。
于是她咬着下唇,陷入沉默。
这时,段柏章又问道:“你晚上要和他吃饭?”
“剧组一起,”谈桐说,“温导说以剧组名义聚餐。”
“那就好,”段柏章故作轻松,“我还担心他随身带着蜡烛和鲜花,就为了在南城请你吃饭呢。”
想起那次尴尬无比的饭局,谈桐的脚趾又在抠地。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那次吃饭有鲜花和蜡烛?”
段柏章没有回答,而是无比刻意地转移了话题:“我下周回国,去探班。”
“哦……哎?不是!”谈桐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段柏章的声音已经被挂断电话的忙音取代了。
她按下锁屏,把手机交到周周手里。
就在周周要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她又收回了手,盯着周周问:“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第34章 清清白白
“啊……嗯……”周周支支吾吾一通, “这……没收好处的事怎么能叫背叛呢?”
“你还想收好处?!”谈桐勃然大怒。
周周连忙认错:“姐我错了!但我冤枉啊!我真的没出卖你!”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和袁寄星吃饭的场景,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时间安排的?”
周周愧疚地说:“就是段教授他……”
“叫什么段教授!段柏章!”
周周吞了吞口水:“段……段老师,他偶尔会问我, 我就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在心虚。
谈桐知道跟周周计较这些没有意义, 她也只是领工资的普通打工人,虽然段柏章不是她的老板,但谁都能看出来段柏章和自己之间关系复杂, 周周也没有胆量得罪她。
而且,以段柏章的做事方式, 必定会主动提出给周周不菲的收益, 她没有见钱眼开直接出卖自己已是实属难得。
归根结底,这还是自己的问题。
“没关系, 这次就算了, 只是下次不能告诉他了。”谈桐说道,“你放心, 你是我的人,无论他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不用理会,你只管为我工作就好。”
有了她这句话, 周周像是吃了定心丸, 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完不到片刻,谈桐便收到了段柏章的新消息。
【别为难周周,是我非要问她的。】
谈桐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若不是她如今身处剧组还穿着戏服,谈桐几乎要以为段柏章在自己身上安装了窃听器, 否则怎么会像人肉大数据一样准确推送。
*
当晚的聚餐温蝉本说是剧组安排,但袁寄星已经订好了饭店。
他名义上是来探班谈桐, 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谈桐身边。
吃饭时,他丝毫不避讳和谈桐的亲密,全程给谈桐夹菜倒酒,举动远超他们之间的熟稔程度,让谈桐很不自在,她甚至怀疑这位是不是有一点表演型人格。
饭局散后,袁寄星要连夜飞走,助理在等他上车。而他却陪在谈桐身边,迟迟不愿离去。
“你送我到车上好不好?”他眼巴巴看着谈桐,希望能和她多待一会。
“不好。”谈桐果断拒绝。
她一段时间没碰酒精,似乎酒量也下降了。她以为今天摄入的酒精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却不想有些喝多了。
此时她走路说话都如常,只是脑中像蒙了一层雾,说出的话好像有了自我意识,会绕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
“我不和你一起出去。”她直截了当的拒绝让袁寄星有些尴尬。
“为什么?”他有些委屈地问。
谈桐眼神迷离,拒绝的话却异常果断。她说:“因为你会安排狗仔偷拍,然后故意炒我们的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