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谈桐直接咬断了竹签,断落的竹签头崩到了她的牙膛,她小声叫了一下,捂住了嘴。
她吐出断裂的竹签,舔了舔口腔内,没有出血。
段柏章笑着看她:“牙口不错。”
他的姿态好整以暇,倒显得谈桐慌乱,可分明他才是那个大放厥词的始作俑者。
谈桐震惊地看着她:“段柏章,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道德了吗?”
段柏章故作惊讶:“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谈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她好想抓着眼前的人问问,当年那个高冷正派的学长哪去了?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切开黑的混蛋?
“开个玩笑,”段柏章见好就收,“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的,他配不上你。”
他的语气太过自信,好像一切追求她的其他男人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谈桐有些逆反,她偏不想段柏章如愿。她反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你总说他年轻又幼稚,但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口味没变呢?”
“万一我现在就喜欢年轻的呢?”谈桐弯着眼睛坏笑,同时还暧昧地打量着段柏章,“毕竟男人嘛,三十岁就断崖……”
段柏章并不上套,他也带着浅笑:“一边说着不能和我当情人,一边对我用激将法。谈老师,几年过去,你口是心非的本领倒是见长。”
谈桐毫不示弱:“一边信誓旦旦说我不会和别的野男人在一起,一边又连夜赶过来。段老师,你也不差。”
段柏章没再回嘴,只是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谈桐,好似在承认,他就是口是心非,他就是言不由衷。
他相信谈桐不会接受那个小孩的追求,但他不敢赌那个万一,甚至是十万分之一。
他敢于直白地说出拆散她们,却无法对她说,别说是拥抱、亲吻,就连别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都让他觉得煎熬。
但是他不能说,他要伪装成绅士,伪装成她心里那个坦坦荡荡光风霁月的样子,这样才不会吓到她。
她是个出尔反尔的小骗子,时而亲密时而疏离。他知道这是出于她的不安,他全都接受,但她又是否清楚,他也是同样不安。
他越是忍受就越是痛苦,越是痛苦就越是沉迷。
而既然此刻的她准许了放纵,那段柏章自然也不再客气。
“你在想什么?”谈桐又吃完了一根秋葵,托着腮看着她。
她漆黑明亮的眼睛盈着几块明亮的光影,那不像是顶灯的光晕,倒像是她眼底发出来的光。
在想怎么向你证明你的担忧是杞人忧天。
段柏章在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而是直接付诸行动。
他起身,跨过半张沙发的距离,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似乎也在谈桐的意料之中,她只是错愕了片刻,便很快给予他回应。
温柔的热意在她的唇间流连,谈桐闭上了眼睛。今晚她允许自己放纵,她允许自己和不能得罪的人撕破脸,允许自己吃夜宵,也允许自己流连在段柏章的温情中。
就在她逐渐沉迷时,段柏章却突然停下动作,他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哭过了?怎么拒绝别人反倒把自己弄哭了?”
谈桐睁开眼,眼中都是段柏章关切的神色。
但她不能答,她陷入了反复不定的状态。她要“坦白”吗?还是要放纵自己欺骗下去。
她对段柏章没有坦白的义务,更没有忠诚的责任,更何况此时此地也并不是交心的好时机。
然而这并非是孤立的事件,若要讲便要从她们分手前三天的那个耳光讲起,讲她如何受辱,复习她们分手的过程,这样剖开过去是她如今还做不到的,只怕刚开口她就要疯掉。
过长的沉默让段柏章意识到了不对,他停下了动作:“我说错话了,是吗?”
谈桐摇了摇头:“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段柏章抱起她,转身自己坐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谈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空,他们的位置已经倒转。
这个姿态下,他的反应无法遮掩,谈桐只觉得尴尬,而段柏章却仿佛意识不到。
谈桐将脸埋进他的颈侧,双手环抱住他。她所有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他结实的胸膛和微暖的体温却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此时的段柏章于她就像是湍流中的一截浮木,能使她免于淹死,却不能让她安全脱身。
如今她的状态就像走入了死胡同,她和过去的自己作对,因为受过伤而不给自己再次尝试的机会,甚至无限度地沉浸在自厌和自我怀疑中。
这样的她没有人能够拯救,她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自我救赎”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对现在的她却又太沉重。
“有什么可以和我讲的吗?”段柏章问。
谈桐正在走神,没有听清:“什么?”
“除去那些不想说的,有什么可以同我说吗?”段柏章耐心重复。
谈桐的视线四处游移,最终落在了桌面的餐盒上:“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不吃肉吗?”
“说来听听。”
谈桐指尖把玩着他的衣领,随口说道:“是拍《帝王恩》的时候,我要饰演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因为和日常相距太远,起初我找不到状态,导演就把我拉到乡下,让我拿着刀去杀鸡,杀了鸡后又去杀猪杀牛。后来我就不再吃肉了。”
谈桐说的如此轻松,但段柏章并不需要多高的想象力就能想出那个画面。
在举目无亲的地方,她拿着刀,面前是绝望的生物。她手起刀落就能收割它们的性命,死前的嚎叫、哀求最终都会在屠刀下沉寂,而她就是那个持屠刀的人。
这就是剥夺一条生命的体验。杀手在杀死手无寸铁的人类时,与拿刀的人杀死五花大绑的牲畜时,又有什么区别。
在法制完善的现代社会,却依旧有人要被迫承担这种煎熬,并直到麻木。
他不敢想象她当时的恐惧和无助,没有就此疯掉而只是不吃肉,已经是她无比坚强的结果。
“又是费林。”段柏章突然说道。
“什么?”谈桐不解。
段柏章冷着脸:“让他赔少了,只要了身体损伤的补偿,没有要精神赔偿。”
谈桐笑了下:“好了,他也不是坏人。”
“哦,又开始给别的男人说话。”
谈桐坐直身体,瞪大了眼睛:“段柏章!你讲不讲理——啊!”
在她的惊呼中,她们的位置再次调转,谈桐轻轻地摔进沙发里,刚刚未完成的吻又被段柏章续上。
“你要干嘛……”在喘息中,她艰难地问。
“放心,只是让你开心点。”段柏章的声音一点点下移,谈桐的声音却一点点不稳重。
“段柏章——段柏章——段柏章——”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直到最后。
第36章 不公
谈桐蜷成一团坐在沙发上, 被棉被裹成一只蚕宝宝。
浴室中段柏章刷牙漱口的水声停下,他走出来,从谈桐的行李箱中翻出备用的床单, 开始整理床铺。
谈桐懵懵地看着她,迟迟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天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而段柏章仍旧衣衫齐整,只有衬衫上被她抓过的肩头起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段柏章没有做到最后, 又或者他本没想做,只是想让谈桐快乐。
谈桐承认她是快乐的, 段柏章对她太过了解, 甚至远胜过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抓着他的头发和衬衫的肩膀,汗湿的头发糊了满脸, 整个人像是水捞出来的一样。
段柏章做家务极其熟练, 床单一团又一扬,四角扯平掖进床垫下, 鹅黄色的碎花床单便平平整整地铺开在床上。
他抱起蚕宝宝,连人带被把谈桐放回到床上。
谈桐还懵着,任凭他摆布。直到看到段柏章没有躺下的意思, 才支起身问:“你要走了吗?”
段柏章附身在床边, 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不能留在这,对你名声不好。”
谈桐把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瞪着圆溜溜的杏眼, 眼巴巴地看他。
“你可以还说是我的助理。”她说。
段柏章揉了揉她的头顶:“大家都不是傻子,陪着你去片场的可以说是你的助理, 深夜突然出现在你房间的男性还能是助理?”
“哦,”谈桐有些失落, “那你走吧。”
段柏章叹了口气,把她抱进怀中:“等过几天,我正式过来探班。”
谈桐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离开前,段柏章回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谈桐能看出他浓重的不舍和克制。
她们都不舍,但不舍之间也不尽相同。
她不知道如今段柏章对她的感情中有多少是爱,但她很确信,她自己更在乎的是他的陪伴。
此刻她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触摸到他的体温。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两种不同的情绪在她心里反复拉扯。
一边,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是段柏章主动追求她,他对她有占有欲,她正好理所当然享受他的照顾。
可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
这对段柏章是不公平的,她的心安理得是对他的不公。
她宁愿自己是个混蛋,能够一往无前地无耻下去。
她宁愿自己一点道德也无,能恣意妄为地利用所有人。
而偏偏她又是个世俗意义的“好人”。
许多人夸赞她的道德,说她勤奋且谦虚,善良又好脾气。日复一日地听下来,这些夸奖却变了形,成为了她的枷锁。
圣人满足,小人快乐,只有她这种内心并不纯良外表强装伪善的人才最痛苦。
*
次日是剧组的媒体开放日,各路影视娱乐媒体聚集在此,为剧组做宣传。
这天的拍摄任务很轻松,而且为了不剧透主要剧情,几乎都是过度串场戏。
这些对谈桐和郑牧歌都是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镜头,基本都是一条过一条保,两条结束,飞快地结束了拍摄任务。
媒体采访环节,两人都换掉了戏服,但妆容没有卸掉。
走到采访区,一众记者将谈桐团团围住,话筒递到她的嘴边。
“请问关于袁寄星的评价你怎么看呢?”
“你觉得他是在说你吗?”
“你们之间有矛盾吗?”
谈桐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这时周周从人群中硬挤了进来,递给谈桐手机,让她看一段视频。
视频中袁寄星在机场,身边围了许多粉丝和代拍,他戴着夸张的大墨镜和口罩,沉着脸向前走。
“星星是去谈桐的剧组探班了吗?你和谈桐是好朋友吗?”
袁寄星声音冷漠:“只是行程安排。”
经常追机的粉丝和他都很熟,而且对他更有控制欲,一个粉丝提高了声音:“星星不可以和她在一起哦!她配不上你!”
袁寄星的视线寻找着人群中的声音,朝她笑了下:“不会的。”
他的微笑专门练过,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惊呼。
一个小姑娘捂着心口,快要晕过去了,她哆哆嗦嗦问道:“星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袁寄星微微思考了一下:“喜欢单纯的,没有心机的。”
这样一段视频发出来后顿时冲上了热搜,短短三句话都在内涵谈桐。
“行程安排”指她们并非朋友,“不会”暗示袁寄星也觉得她配不上自己。而最后的“单纯没有心机”则几乎直白地在说谈桐不单纯,心机重。
谈桐看的时候,周周悄悄在她耳边说:“李垚姐让你不要回应,就说不知情。”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再抬头时,面前的话筒仿佛更近了,一个个贴着铭牌的话筒都贴在她的唇边,一张张燃着八卦欲望的脸就在她的眼前。
她突然觉得一阵作呕。
几乎没有哪个圈子是像娱乐圈这般畸形的。
这里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钱和色在这里都是最值钱的,也是最不值钱的。
这里不讲道德,没有底线,只有利益与交易。
这里的人们不在乎真假虚实,也不在乎是非对错。就如同现在,她们只在乎袁寄星的几句话就能给她们带来无数的流量和点击。
李垚让她不要回应,这是在保护她。李垚明白她一向不愿参与进这些争议中,她只想好好演戏。
但谈桐清楚,这个圈子没有“好好演戏”这个选择。她不找麻烦,麻烦就会来找她。
要么红要么死,这是永恒的定律。
不就是演戏吗?袁寄星那辣眼睛的演技都能骗得了这么多人,她有什么不行的?
于是她先是表情错愕,然后轻眨了一下眼,瞬间眼圈就微微变红。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故作镇定:“我不明白……”
她的喉咙上下耸动,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我。”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眼泪几乎就要滑落,但被她生生控制在眼眶内。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带动嘴角机械地向上一勾,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转眼她已经换上了春风拂面的微笑,“我们聊聊《无名》这部剧吧,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后续的采访全程,谈桐都非常配合。她对剧本和角色的深入理解足够让她对一切问题对答如流,原定采访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谈桐甚至主动加长到两个小时。
期间不免有一些不礼貌或故意挑事的问题,谈桐也都没有黑脸,能答的尽量答了,不能的也只是无视掉。
采访结束,她在众人的目送下回到了保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