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惯他们的臭毛病。”此刻段柏章声音中有种谈桐陌生的东西。
她甚少看到他如此戾气的一面,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段柏章的车技很好,踩着限速的线一路飞驰,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一下和对方的车距。
他一直走最右侧车道,并不频繁变道,但这样却让跟车的狗仔不知他要从哪个路口下车。
终于,在离谈桐家很远的一个高速路口,他打起转向,稍稍减速,在后车车距降低的时机猛然转弯,然后再次加速,毫不犹豫地开了下去。
跟车的狗仔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甚至来不及打转向,也突然一个急转弯。然而原本段柏章的后车被他们别到了,急刹车停下后对着狗仔破口大骂,扬言要叫交警。
骂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谈桐抓紧安全带的手终于稍稍松开。
她不禁看了一眼段柏章,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车技。
段柏章却混不在意,好似刚刚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戏的不是他一样。
后面的路好走起来,虽然多耽搁了半个多小时,但谈桐总算是安全到了家。
进小区前,段柏章再次绕着小区开了两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缓缓停在来了谈桐楼下。
谈桐没有道谢,也没有动,她解开安全带,静静地在座位上等着。
她知道段柏章有话要对她说。
“桐桐。”段柏章又叫了她一声,只是这声的情绪却更复杂。
谈桐听出了歉疚,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但她却不懂段柏章在为什么道歉。
为了那句“她还爱我”?但这本就是事实,又不是造谣污蔑,有什么好道歉的。
为了在杨效面前的咄咄逼人?但这是他们男人的争锋吃醋,她懒得理会。
“还有事吗?”最终,谈桐只是冷淡地问。
她的冷漠使得段柏章更加无措,他似乎没有组织好语言,只能仓促地开口:“我想和你有新的开始。”
谈桐不答,微微挑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说出一句后,后面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几乎是下意识地,段柏章继续说着: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和你分手,哪怕分开这么多年,我心里的爱人也只有你一个。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我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以前错过的我会尽全力弥补,今后的人生我想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段柏章的语气真诚,但谈桐却有点想笑。
她并非嘲笑段柏章的真心,她只是觉得好笑,段柏章这五年都做了那么多准备,却从未思考过他们分手的根本原因。
“段柏章。”她叫他的名字,“你看着我。”
谈桐的命令段柏章唯命是从,他抬眼看向谈桐的眼睛。
只见谈桐缓缓抬手,将自己散落的发丝全部向后抓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此时段柏章还不解,直到谈桐继续用力,发丝根根贴近头皮,发际线中隐藏的一道浅白疤痕变得异常显眼。
谈桐抬手指着那道疤:“看见了吗?”
“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弄的?”段柏章的语气紧张起来。
“我们分手的三天前,你怀疑我背叛你的那个晚上。”
说完后,谈桐静静地看着段柏章,给他充足的自我消化的时间。
她不知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只是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到时间成熟,谈桐终于开口:“演出结束的庆功宴,制作方的老板喝多了,对我手脚不干净。我拒绝了他,他当众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摔在桌子上,打破了杯子,碎片扎到这里,留下了这道疤。”
很长时间的梦魇被她用三言两语简单概括,没有沉痛的控诉,没有悲伤的眼泪,只有平静,还是平静。
原来在段柏章面前讲出这些话并没有那么困难,至少没有她想得那样困难。
然而,眼下更困难的是审视段柏章的反应。
段柏章的情绪近乎崩溃,猝不及防的真相让他无法接受。
他自以为的背叛实则是一场痛苦的历劫,而他的质问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多年,他对她分手的决绝和突兀始终怀揣怨怼,却不知在他浅薄的怨怼背后是她挥之不去的痛苦。
“我……”他试图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而谈桐却替他说出了想说的话:“我知道,那三天就是你出车祸在抢救的日子,我没有怪过你,相反我现在依旧很担心,即便那场车祸发生在现在,我也会第一时间飞过去,陪在你的身边。”
她接着说道:“段柏章,我之前不提却偏偏要现在告诉你,并不是要故意创造狗血的误会,也不是现在让你愧疚,从而无颜面对我。就像当年我拒绝了对方的性暗示也不是出于对你的‘忠诚’,我只是坚守自己的原则,所以你依旧可以怨我,不必就此原谅我。”
但她越是这样,段柏章越是无言以对。
此前他乞求复合,希望重来,而如今他却觉得他不配。
他不配有这样的奢望,他连想一下都是对谈桐的二次伤害,是对她遭受的侮辱和痛苦的帮凶。
他还何尝敢说原谅她,他才是那个罪人。
他把脸埋进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无颜面对谈桐,也无颜面对自己做错的一切。
一只纤瘦的手轻柔地搭上他的肩膀,谈桐似是叹气,说道:“不要想了。十年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对谁错的分别,更算不清谁付出的更多一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拉开车门,转身走进了黑夜。
段柏章下了车,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私欲感到羞耻,他的爱并不纯粹,他的爱里有占有,有嫉妒,有控制。
这些欲望早已被世俗认定成爱的附属品,因而并不为人诟病,反而被美化成爱的一种形式。
但和谈桐相比时,就显得太过不纯粹。
谈桐曾经把心掏给他,她曾剖开胸膛,将热气腾腾,还在跳跃的心脏捧到她的掌心。
而他回应的是什么?是猜忌,是怀疑,是不信任。
如今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自以为帮了她几个忙,就要求她放下所有芥蒂,解开一切心结和他重新在一起,这实在是痴人说梦。
谈桐不愿和他复合才是理所应当。
因为他是罪人,他需要赎罪。
第42章 她恨他
谈桐几乎记不清发生的一切, 因为全程她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浑浑噩噩地反锁了房门,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感受到主人情绪不佳,豆包跳到她的胸口, 用力且认真地舔着她的脸。
直到整张脸都布满了豆包的口水,谈桐才起身走向冰箱, 翻出冰箱内侧几乎快要冻住的两罐无糖可乐。
她将两罐可乐全都倒进大玻璃杯,又拎起威士忌、朗姆、伏特加三个酒瓶,将剩余的空间补满金黄的酒液。
倒进几乎小半瓶后, 她终于停手,端起杯子灌了两口酒。
她这样的搭配若是被专业的调酒师看到定要眉头直皱, 既没有酸甜平衡, 又没有标准的比例,甚至连最基本的冰块和搅拌都没有。
但谈桐本就不是为了喝到好喝的酒, 她只是想喝醉。
三种度数高的烈酒、碳酸饮料加快酒精吸收、混着喝更容易醉。
一切都是为了喝醉, 也只为了喝醉。
她又急又快地喝掉半杯,几乎是瞬间酒意就涌上头顶。
一阵天旋地转后, 她迷茫地环视四周,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她终于醉了。
她需要喝醉来让自己快速摆脱回忆,否则她必定会整夜都在痛苦不堪。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 她再次剖开了自己最深的伤疤, 将过去完整地暴露在段柏章面前,将这个保守了整整五年的秘密诉诸他听。
而这个时间、这个场合都不是她选择的,仿佛只是一场水到渠成。
催化剂正是那句“她还爱我”。
她的爱就这样浅显又外露吗?让分手五年的恋人早就一眼看穿。
可是最初她明明是怨他的。
她怨他的不回国, 怨他的失约,怨他的猜忌, 怨他的一切。
分手前,她总是和田恬抱怨, 抱怨段柏章不爱自己了,抱怨她要坚持不下去了。可真正分手后,她却一句坏话都没有。
田恬一度以为她是伤得太深,以至于在她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提及段柏章的任何。
但谈桐知道并非如此。在真正分开的一瞬间,所有浓烈的恨都消失了,只有怀念,还是怀念。
她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念他的每一个拥抱和每一个吻。她流连于他的好,不承认他有任何的不足——因为这也代表着她眼光的失败
她以为这种想念只是戒断反应,和烟瘾酒瘾一样,只要用意志力控制便能够彻底戒除。
但她失败了,这五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念段柏章。
她拒不承认,不承认这是因为她还爱着段柏章。
好像只要承认了她就输了,她既提出分手又依依不舍,既果断离开又拖泥带水。她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是不讲道理的混蛋,是欲擒故纵的绿茶,是掩耳盗铃的骗子。
但她不是,她不是,她只是太爱他了。
她爱她爱到必须要和他分手才能健康地生活,也爱他爱到要继续想着他才能勉强地存在。
可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戳破一切!
她知道段柏章有多聪明,因此从未奢求过他看不穿自己,她只寄希望于段柏章也将此作为秘密替她保守。
但他没有,他反而骄傲自得地将她的爱作为他的资本。
他怎么敢这样?他又怎么能这样?
她不要爱他了,她要开始恨他,恨他的聪明,恨他的自大。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还爱着她。
她再也不要原谅他了,她不要和他说话,不要和他见面……
也不要……也不要再爱他……
谈桐强迫自己重复着“不要爱他”,像是在意识里打上烙印,直到意识一点点消逝——
这一夜谈桐不知自己喝了多少。
她的酒品很好,喝醉后从来不断片,更不会撒酒疯,但这次却有所不同。
因为次日醒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狗窝里。
豆包站在她的面前,歪着头看她,圆圆的一张狗脸上满是不解。
明明麻麻有那么大的床床,为什么还要和宝宝抢小床呢?
谈桐脸皮变厚,假装无事发生,撑着墙起身。
而重心刚一动,她就一屁股栽了回去,坐在豆包的发声怪叫玩具上,发出一声七拐八扭的“biu~~”
谈桐:……
她这才发现除了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外,她面前的地上还有一瓶喝光的红酒瓶和两瓶高度数的IPA精酿。
她崩溃地抓住头发,放弃了挣扎。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喝了这么多。
稍稍冷静了几分钟,她爬行着摸到手机,给李垚报了个平安。
正巧这时杨效打来电话,谈桐接起来:“喂。”
然后她听见了一道堪称噪声污染的声音,正是从她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她的嗓音显然也把杨效吓了一跳。“谈儿?是我谈儿吗?”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猜应该是。”谈桐的声音像是被挂上案板的鸭子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她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会吧?”杨效夸张道,“受情伤这么严重的吗?!要不要开启下一段感情来忘掉上一段呢。”
谈桐冷漠:“滚。”
杨效这通电话没有一句正事,全部是可有可无的废话。但谈桐听出了其中的关心,因此她耐心地陪聊了半天,直到杨效彻底放心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谈桐突然有些无所事事。
她的行程向来极满,时间表都要按照小时计划,骤然空闲下来,她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她坐在地板上,等大脑第三次自己想到段柏章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不行,不能闲下来,要把时间填满。
于是她给躺在列表下方的一个微信号发了消息:【有时间聊聊项目吗?】
她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钟后,韩诗柳就回复道:【有有有!我去找你你在哪!】
【你们有办公室吗?】
【有!】韩诗柳飞速甩来一个定位,配上了一个“喜欢您来”的表情包。
于是谈桐起床洗漱打扮,背上了笔记本电脑,那其中有她原创的独角戏《娜娜》的剧本初稿。
刚接触先锋戏剧不久,谈桐就产生了要自己创作一部剧的想法。
此后她便有意参与编剧过程,起初是针对自己的角色进行个性化设计,直到《疯人院》的剧本编写期间,她也参与了创作。
在这样一点点的学习和训练下,她终于独立写出了一部话剧。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驾驭不好一台大戏,于是决定从独角戏试水,而且不仅自己编剧,还要自导自演,这样就算真的演砸了也不会连累别人。
如此一来,选择制作方就变得尤为重要。
这个制作方一定不能过于强大,否则就会对她施加诸多限制。然而又不能是门外汉,戏剧制作流程复杂、资源需求高,并不是业余人士能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