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段柏章倒是真的像变了一个人,开这样肆无忌惮的玩笑时也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像个老流氓。
谈桐默默地打开餐盒,只见里面是用盒子精致包装的热腾腾的火锅汤底,上面的标签贴着三个大字——糟粕醋。
谈桐:……
她很难不怀疑段柏章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应景。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段柏章,段柏章坦荡道:“这个锅底煮海鲜味道不错,你应当多摄入一些蛋白质。”
说着,他将食材依次拿出来,有处理好的澳龙、雪蟹、东星斑、象拔蚌、竹蛏、斑节虾。
这样昂贵的食材若是用清蒸或口味更轻的汤底用来打边炉则更能激发食材的本味,然而段柏章用糟粕醋汤底来涮锅,就是为了压制住鲜香味,减少谈桐的本能抗拒。
对于这样的行为,称之为暴殄天物绝不为过。
谈桐知道段柏章口腹之欲不重,吃饭对他来说只是维持生存的手段,即便如今有一定家资,他也没有聘请私人厨师,更不追求山珍海味,日常饮食主要在公司食堂,逢空闲还会自己下厨做上几道家常菜。
而如今段柏章将食材一一摆开,说道:“我怕订货送来的食材不够好,就去现场挑选让人帮忙处理的,放久了该不新鲜了。”
谈桐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贴心,她甚至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开始对段柏章的好感到习以为常。
她遇到过无数向她示好的男人,讨好她的方式也花样百出,她不仅全部拒绝,甚至有的还会令她感到反胃。
但段柏章不同,段柏章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又像是北方的寒冬中泡室外温泉,温热的水流浸润着周身,她很难从中站起,再次迈入严寒的冰霜中。
好像现在,她只是短暂地挣扎了不到半秒,便坐了下来:“我要海鲜汁的蘸料!”
“好,我来调。”段柏章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谈桐不知道他所求是什么。
如果是和她复合,那远不用至此,只要他偶尔出现在她身边,时不时伸出援手,给予陪伴,早晚有一天她会答应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
如果只是报复她的分手,那他也早已达成。他只是剖白过去的那场车祸,就足够让她在愧疚中沉浸终生。
如果是……
“桐桐?”段柏章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谈桐一个激灵回神:“没……没想什么,怎么了?”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却对上段柏章狐疑的眼神:“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加小米辣。”
“加两粒吧。”谈桐咬了咬嘴唇。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第六感让她隐隐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和段柏章从讲开误会到如今的和平“同居”,中间没有任何感情的转折和铺垫。这一切都太快了,以至于她觉得不安。
事情已经完全失控,她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安排,就像楚门的世界,她虽是其中的主角,但她的生活也不过是一场戏。
谈桐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顿饭,在段柏章“都是高蛋白,吃了不会发胖”的恶魔低语下,她甚至吃到发撑。
她喝下最后一口米酒,小小地打了个嗝,起身才觉得不对。
她顿时变了脸色,冲到卧室,对着镜子掀起上衣,随即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啊——我的腹肌呢!”
“睡一觉它自己就回来了,”段柏章扬声道,“还吃吗?”
“不吃了!我接下来要连吃三天草!”谈桐的声音充满痛苦。
*
但次日,谈桐吃草的决议显然没有成功落实。
第二天,谈桐在露营车上昏昏欲睡。
作为夜猫子,这两天跟随段柏章被迫早睡早起的作息让她的生物钟紊乱。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外面冬日阳光和煦温暖,腿上的豆包软乎粘人,耳边是她自己的手机歌单,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睡眠环境。
今早八点,谈桐半梦半醒间被带到地下车库,段柏章拉着她在一辆浅绿色露营车面前停了下来。
车子内饰以复古色调为主,胡桃木的桌子柜子配上毛绒绒的小床,车身侧、后、上方都可以打开和天幕搭配,里面露营所需的一切都已经准备齐全,不仅是人用的,就连豆包的罐头水盆也都带上了。
这一切就像是段柏章使了个魔法。
“上车,我们出发。”他说。
谈桐虽然很困了,但仍不忘尽心尽力尽到副驾驶的义务——陪司机聊天。
“段柏章,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她一下下点着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段柏章喝一口咖啡,问她:“审也不审,问也不问,就给我定这么重的罪?”
谈桐嘀咕:“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想转移话题。”
“我只是希望你出来散散心,”段柏章说,“人要生活在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才会觉得心情舒适。”
谈桐敷衍赞同:“人本来就是猴子嘛,你说猴子多聪明,再多进化一步就要上班了。”
段柏章失笑:“确实,我们如果是猴子的话,是不是连猴子猴孙都会扒香蕉了。”
谈桐被他无厘头的笑话无语住了,尬笑了两声,转过头倚在车窗上。
露营地有些距离,中间休息时,谈桐接过段柏章递给她的一盒草,浇上可怜巴巴的一点油醋汁。
而段柏章则简朴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从边柜中拿出一桶泡面,用车上的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就这样泡了起来。
不得不说泡面不管吃起来如何,但等待泡发时的香气堪称天下第一,即便谈桐故意不看,但香味却像是装了追踪系统一样,径直往她的嗅觉神经上钻。
此时,手中满满的一盆兔粮实在是难以下咽。
“来一点吗?”段柏章故意逗她。
谈桐颇有骨气:“鲜虾鱼板面,狗都不吃!”
段柏章从容不迫地打开橱柜,将几桶泡面一一展示在她眼前:“辣白菜拉面,老坛酸菜面,蟹黄拌面,麻油……”
“好啦好啦!”谈桐把一盆菜重重地放在桌台上,“给我来一盒辣白菜的。”
吃饱喝足后他们继续上路,一碗泡面的碳水含量足够让谈桐昏迷,她强撑着说了几句话后,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段柏章看了看她,似乎要说什么,但又转过头去。
只是不过几秒,他再度转过头来。“桐桐。”他轻唤了一声。
谈桐没有理会,呼吸平稳。
段柏章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说:“桐桐,我想为你报仇,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答应。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睡梦中的谈桐自然不会应答,只有豆包哼唧两声,似乎不太高兴。
第47章 相像
段柏章预约的露营地因为地处偏远, 去的人并不多。
但他不辞辛苦也要开到这里的原因是,这里有北城周边最漂亮的雾凇。
北城的居民都知道春日赏花,秋日看红叶, 却少有人关注冬日的雾凇。
谈桐一下车就惊呆了,只见眼前是一片银白的景象, 万缕银丝在云雾缥缈间若隐若现。
她生在南方,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雾凇,顿时觉得灵魂都被震撼住。
段柏章自动承担了所有的体力劳动, 包括搭天幕和帐篷,生火打水等。
谈桐站在一边看, 有些羞愧, 刚想帮忙就被段柏章制止了。
段柏章以她的腰伤为由赶走了她,让她带着豆包去林子里玩。
这一片露营地就建在林间, 开辟出空地用作搭营, 四周的林地便能让露营者更沉浸地体会自然风光。
但谈桐不知道人沉不沉浸,她只知道豆包玩疯了, 她也要疯了。
豆包只是短暂地消失了几分钟,再回来时白狗已经变成了棕灰间杂的狗,若不是那有代表性的一高一低的飞机耳, 谈桐根本认不出这是自己的狗。
“豆包!”她生气地喊了一声, 要去把它抓起来。
但脚下不平,她被横生的树枝绊了一下,踉跄两步稳住身体才没有摔倒。
而不知是不是这一绊的影响, 她的眼皮竟突然开始跳了起来。
先是两只眼睛的眼皮一起跳,然后左眼好转, 右眼反而跳的越来越剧烈。
她压住眼皮,试图将疯狂的跳动压制下去, 口中还在碎碎念道:“左眼跳财,右眼跳是封建迷信……”
她不想相信右眼皮跳真的会有坏事发生,但心里却始终觉得惴惴不安。
开了一天的车,如今已过午后。太阳西行,日光被高大的冷杉掩映,远方似乎变得昏暗不清。
谈桐喊回豆包,一人一狗往回走。
远远看见她们回来,段柏章抬了抬手,帐篷已经搭好,他正在用电动打气筒充起保暖睡垫。
谈桐衣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拿出一看,是陌生号码,便没有理会直接挂断。
几秒后,手机再次响起,打电话的人坚持不懈,像是一定要等到她接起这个电话。
谈桐皱了皱眉,按下接通:“喂,你好?”
“是我,桐宝。”
电话那端的声音语调轻浮,普通话有些生疏,带着明显的港式口音。
这个声音谈桐并不十分熟悉,以至于她愣在原地思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谁。
随后一阵恶寒由腰间升起,如同毒蛇爬行过她的皮肤,黏腻冰凉的触感凭空生出,冷意瞬间传遍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道经脉。
她僵在原地,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咬紧,发出硌楞的摩擦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压喉管,从声带中发出一句变形的声音:“你是哪位?”
不必对方回答,她听出电话那端声音的主人——俞镇宗。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降调的后鼻音,过于用力的嘴唇,自然地叫出肉麻的称呼,丝毫不在意她的厌恶和抗拒。
只有他,俞镇宗。
俞镇宗笑了一声,笑声有些重,不是调侃,而是一声明显的嘲笑:“桐宝,和新欢在一起,就忘了我这个旧爱吗?哦不对,好像他才是那个旧爱,而我是新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谈桐深吸一口气就要挂电话。
“等阵,”俞镇宗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动作,“桐宝,前一阵子有个女人冒犯到你,她叫什么来着……”
俞镇宗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唔记得,总之我已经让她滚远了,你唔好mind,我替她向你道歉。”
谈桐知道他说的是谁,是在红毯出发的酒店里撞到她的那个女艺人,而她甚至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她叫林宵雨,一个名气不大的演员,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毫不客气地针对自己。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她是俞镇宗的……女人。
谈桐不想用这个词,但她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描述。
如今她的不适已经达到了顶峰,俞镇宗就像是一种精神污染,只是隔着电话就可以感染她,让她一点点失去理智,一点点崩溃。
这时,段柏章也弄好装备,朝她走了过来。
谈桐不愿与他多纠缠,匆匆说道:“信号不好,先不说了。”
段柏章未听到她的电话内容,只看她神色不豫,便顺口问道:“有事吗?”
谈桐强装镇定:“李垚电话,没什么急事。”
段柏章只看了她一眼,用干净的手背轻轻触碰她的手臂:“桐桐,你很冷吗?你一直在抖。”
谈桐配合地打了个寒颤:“是挺冷,走起来还好,站着不动就有点冷。”
“我带了件羽绒马甲,你去帐篷里换上,穿在里面效果更好。”
“好啊,”谈桐笑着转移话题,“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
沪市半岛酒店的豪华套房,落地窗望出去,江上水波荡漾,一个清瘦的男人正端着酒杯眺望江景。
他身量中等,侧后方站着的黑衣寸头保镖较他高上许多,却垂头看向地面,不敢直视他。
“阿兴。”他开口说的是港式粤语。
“老板。”被称作阿兴的保镖上前半步。
俞镇宗抬了抬酒杯,手指朝后方一点,问道:“她怎么还在这?”
在她身后,林霄雨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她的妆容已经哭花了,睫毛膏和眼线在眼下留下一圈黑色的痕迹。
阿兴看了林霄雨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但他明白,老板只是在含沙射影,这话他接不得。
“俞总……”林霄雨夹着嗓子,用尽可能婉转的音调叫了一声。
“叫我干嘛?”俞镇宗不耐烦地转过身,“不是已经说了房子给你。”
他有着鲜明的轮廓,颧骨和眉弓微微凸出,眼睛偏长,鼻梁至鼻头的一道宽阔挺拔。这样的五官搭配在一起,让他看上去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冷冷地看着林霄雨,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林霄雨瑟缩地看他,满眼都是恳求。
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男人,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资源、地位、金钱、房子、车子……
没有俞镇宗,她现在还是在港式三级片中打转的小演员,根本不能像如今这样生活。
她对俞镇宗千般讨好,百依百顺,但现在就因为她挑衅了一下谈桐,他就要把自己赶走。
她越想越委屈,再度泫然欲泣,哀哀恳求道:“俞总,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