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还好,没有给四个孩子当单亲妈妈累。”谈桐语气幽怨,手上却一左一右摸着两个小狗。
段柏章笑着说:“舍不得找领养了?”
谈桐嘟嘟囔囔没有说话。
花卷和窝头是她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和她自己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如今一想到要把它们送人,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段柏章看出她的纠结,便说:“我们自己养吧。”
“嗯?”谈桐一愣,“我们养四个狗吗?”
“没错,反正我们养得起。”
段柏章神色认真,好似早已考虑好,只等着谈桐回应。
但谈桐却觉得更加怪异,因为在无形中,她和段柏章的关系被绑得更紧了。
和在一起相比,分手往往才是更复杂的事。
无论是情侣还是夫妻,分手时总会摇摆不定,因为人们往往舍不得已经投入的成本。
在一起的漫长时间,为对方花掉的钱,两人共同的好友,熟悉的生活习惯,培养的默契。当然,还有在一起养育的毛孩子们。
谈桐能感受到,段柏章在一点点为他们的分开增加难度。
这样下去,或许未来有一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
然而就算她想清了这一点,看着花卷和窝头毛绒绒的身子,她依旧无法抗拒段柏章的这个提议,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
最近找谈桐的戏不少,李垚见了几个制片后照例将选择权交给谈桐。
这日下午,李垚同她一起去面见一位导演。
这是传跃娱乐制作的现代网剧,悬疑题材,男主定了公司自己的当家男演员,女演员方面则有些困难。
当今娱乐圈有一种乱象叫“撕番”,谁的名字写在前面就代表谁的番外大。
说到底这不过是写名字的问题,谈桐丝毫不在意。反正角色是她演的,电视上是她的脸,名字爱写在哪就写在哪。
但明星的粉丝们似乎不这样认为。
番外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名字,更是地位,是脸面。被压番简直是奇耻大辱,是粉丝不给力,工作室不作为,演员自己不争气。
——宁可死,也不能被压番。
随着撕番风气日盛,选角也往往成了令制片最头秃的环节。
如同传跃娱乐的这部剧,当红女星绝不肯给男演员做二番,而找不知名女星来配又会显得男主咖位太低。
这种时候,谈桐理所当然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事少戏好有路人缘,粉丝还没什么战斗力,简直是天选女主。
传跃娱乐公司不小,相比开在园区里的小作坊,这个拥有独栋小楼的公司算是小有家资。
到公司后,因导演说想单独见演员,谈桐便独自上顶层接待室,李垚则留在公司内部咖啡厅等待。
玻璃墙的会议室有防偷窥设置,只需按下按钮,玻璃便如同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雾。谈桐只影影绰绰看得里面有人影,却无法分辨究竟是谁。
她敲门:“赵导,我谈桐。”
“进。”一道短促且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谈桐不疑有他,推门便入。
不大的会议室可容纳十把椅子,其中九把都安安静静归位,只有其中一把面朝落地窗,一个男人翘着腿,指尖夹着一截将燃尽的烟头。
椅背宽大,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谈桐更是看不清他的样貌。
然而这时,她的右眼皮再度狠狠一抽。只是天意的提醒为时已晚,她已经开口唤道:“赵导?”
椅子轻颤一下,男人徐徐转过来。他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
“桐宝,点解唔识我?”他开口,声音轻浮又撩拨。
嘭——
谈桐手中的咖啡摔落在地,咖啡液和冰块四溅,将她米色裤子的裤脚染成脏褐色。
冰水顺着裤脚流淌进靴子,如同毒蛇游走而过,冰凉粘腻的触感挥之不去。厚厚的羊毛袜也被濡湿,湿漉漉地包裹着脚踝,阴寒的潮气不住往身体里钻。
或许是他的头发总抹着发油,梳得一丝不苟。又或许是他的眼裂细长,鼻尖微勾,让她联想到冷血动物。还可能是他分明能说得不错的普通话,却向来要故意带着浓重的口音,更多时宁愿让保镖或助理翻译,也不愿屈尊放弃他的母语。
总之,每次站在俞镇宗面前,甚至是听到他的声音,谈桐都会感受到一股阴冷。
他就像是落日后的海洋,又像是丛林深处的沼泽,危险又潮湿。
几乎是下意识般,她连连后退,直到抵上被她顺手关上的门。
她在身后摸索着门把手,身体不受控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快逃。
“冷静,桐宝。”俞镇宗抬手,点了点房间天花板角落。
谈桐顺着手指看去,那里挂着的监控摄像头正在任劳任怨地工作着。
似是怕谈桐不明白,俞镇宗还解释了一句:“有监控,我会对你做什么呢?不如坐下来,我们聊聊。”
谈桐准备开门的动作停下,但依旧防备很重,她盯着俞镇宗,声音生硬紧张:“你为什么在这?”
俞镇宗摊了下手:“你一直不见我,我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这种对方拿捏一切的态度让谈桐很不适,她语气更冷,语速也更快:“我没什么和你说的。”
“真的吗?”俞镇宗不疾不徐地笑着说,“但你不是到处和人说,你和我清清白白吗?既然清白,又何必这么害怕和我见面?”
谈桐死死咬住牙,手掌在身后用力攥成拳。
俞镇宗的每个字都意有所指。他捏起烟灰缸中早已熄灭的烟头,用力拧动、挤压、蹂躏,好像和一根烟头有什么难分难解的仇恨。
而他每一下动作都好似戳在谈桐的心脏上。
清白吗?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
离家的火车上,她在一时冲动之下发出了一条消息:【俞总,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俞镇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想通了?】
——那时,俞镇宗已经追求她许久了。
或许说追求并不恰当,毕竟他只是想要得到她。
俞镇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攻击性,他的脸上写的,口中说的,都是他想要的。
他这种直白与段柏章不同,段柏章更多的是坦荡,他所思所想没有不能示人的。而俞镇宗则是目空一切的自大,他自认没人能阻挡他,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更不在意谈桐的拒绝,因为他相信有朝一日谈桐定然会甘愿奴颜婢膝地讨好他,她如今的拒绝只是在拿架子。
“女人嘛,就是喜欢端着,多磨磨性子就好了。”
收到谈桐的消息后,他发去一串地址,是一家酒店的套房。
他在那里等待他的猎物——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出发前,谈桐犹豫了很久很久。迈出这一步并不是易事。
她前二十余年的人生都是拼搏向上的,如今突然选择向下,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穿着普通的休闲衣裤,熬了几个大夜后没有化妆,脸色暗沉,黑眼圈硕大。
她幼稚地希望俞镇宗只是看上她的皮囊,看到不美丽的她自会感到厌恶。但她不了解男人,男人看重外表,但从不只看重外表。
她一步一顿地往顶楼走去,短短几十米却沉重地如同赶赴刑场。
她感觉腰部隐隐有些不适,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幻痛。直到用房卡刷开房门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疼痛是真实的。
奢华的手工地毯摩擦力很大,每走一步都让她觉得费力。
俞镇宗抬眼看去,先注意到了她的走路姿势。
“怎么了?”他问。
“腰疼。”谈桐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俞镇宗笑了,女孩子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他看得太多了。
“过来,我睇下。”他招招手。
谈桐拖着沉重的两条腿艰难地走过去,隔着五步远站在俞镇宗面前。
俞镇宗并不勉强她,而是主动起身,纡尊降贵地走到她的背后。他的手指触上谈桐腰间的一瞬,她浑身剧烈一颤。
“哪里疼?”指尖隔着衣服在腰际游移,“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谈桐咬着牙,肌肉阵阵发酸,却不愿在俞镇宗面前暴露脆弱。
见她迟迟不开口,俞镇宗似乎摸出了什么,在她脊柱两处关节间用力一按。
谈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上。她的身体绷成僵硬的一块板,牙齿摩擦,发出咯咯的恐怖声响。
——这是她腰伤的第二次发作。
俞镇宗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似有疑惑:“竟然是真的?”
第51章 受害者
谈桐深吸一口气, 咬着牙,尽可能平静地挤出声音:“我如果害怕,我只会转身就走。”
说完, 她大步走进房间,拉开俞镇宗对面的椅子, 重重地坐了下来。
她翘着二郎腿,叉起手臂,微微仰起下颌看他:“说吧, 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她的反应好似都在俞镇宗的预料之内。俞镇宗探身,用夹子夹起一盏茶杯放到谈桐面前。
“不急, 饮茶先。”
他用开水温杯后, 迅速投茶、摇香、高冲注水、刮沫、出汤,将第一泡茶倒给谈桐。
淡淡金黄色的液体在茶杯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俞镇宗摆出“请”的手势, 说道:“不错的浓香铁观音,要快泡才好喝, 尝尝。”
谈桐不动如钟,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盏清澈透亮的茶汤。
俞镇宗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她动作, 却也不恼。而是拿过她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又换了一个茶盏给她重新倒上。
“没下药。”他说。
谈桐依旧不动,这次甚至不去看面前的茶盏,只是盯着俞镇宗, 用眼神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俞镇宗慢慢喝完半盏茶, 看向谈桐:“其实见你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你好像还欠我一点东西。”
谈桐冷笑:“你少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俞镇宗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他的表情永远让人捉摸不透,正如此时,他越是发笑,谈桐越是觉得危险。
她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俞镇宗,她知道他的口中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Easy(放轻松),”他手掌向下压了压,“或许你还记得你在医院时答应了我什么?”
医院?
谈桐和俞镇宗在医院的唯一交集就是在她酒店腰伤发作后,俞镇宗好心让司机送她去了私人医院。次日他就要离开北城,出发前特意到医院探望她。
那时谈桐疼的想死,看见俞镇宗出现在病房,除了在心里咬牙大骂外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她甚至没听俞镇宗说了什么,只是盼着他赶紧离开。
而如今俞镇宗“友情”提醒她:“我记得你答应过,会把欠我的那一晚补上。”
“你放——”谈桐死死攥着拳,将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这不是适合和俞镇宗撕破脸的地点和时机。
有一件事她始终不明白,她虽然称不上天不怕地不怕,但也并不是畏畏缩缩的人。然而她在俞镇宗面前时,却总是有种不安和悸然。
她不愿称之为恐惧,但如影随形的噩梦总是打破她的嘴硬。
就像如今,俞镇宗带着令人不安的笑容,坐在她的对面,满脸怀念地回忆起过去。
他说:“当时你好憔悴,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脸色白得像纸。我便讲,我让你受伤就补你一个资源,而你欠我的一次以后也要补偿回来。可是如今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你却食言了。”
他说的事情谈桐完全不记得,她不是不愿意承认,她是丝毫没有印象。
那时她挂着止痛泵,医生说让她疼就按一下。止痛药的副作用就是嗜睡,她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还都是被疼醒的,甚至不记得俞镇宗来看过她。
因此俞镇宗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相信,她一向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面前这条毒蛇。
俞镇宗也不介意她相信与否,他自顾自地讲起:“不过你那个前男友还真是痴情,如今还在到处插手你的事,像个多管闲事的家婆,烦人得很。”
说到这,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前男友在到处找进这个圈子的渠道。你要不要转达他一下,让他不要太高看自己,更不要从别人口中抢食,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谈桐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不屑的表情看俞镇宗,任凭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她不会被俞镇宗的三言两语激怒,她知道他要跟她打心理战,而她最不怕的就是和人拼耐心。
当年她能为提升一点成绩磨几个月的技术动作,如今她能为了一个角色试镜七八次,熬到别的演员都受不了,她的心理足够强大。
她知道俞镇宗这种人都有什么招数,软的硬的都来一遍,从物质和精神上同时试图将她击垮,这样她自然会成为乖乖待宰的羔羊,任凭他摆布。
但她一点也不怕他。
她挑了挑眉,语气上扬:“继续?”
她的震惊和冷漠似乎也超出俞镇宗的预期,他的假笑更冷了几分,嘲讽道:“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能看上那样一个书呆子,他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开那样一辆破车,穿着脏兮兮的工服在工厂打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