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谈桐却敏锐地注意到,俞镇宗的动作有所松动。
再轻巧的手枪也有重量,俞镇宗举了许久手臂自然发酸,谈桐躲在段柏章身后,清楚地观察到了这一切。
段柏章是想将他激怒,喜怒哀乐都是情绪,只要有了情绪,他就会出现破绽,有破绽才有利用的机会。
俞镇宗的呼吸起伏渐渐变得激烈,语言上的障碍竟让他在和段柏章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突然他的语气一转,竟是骂了一句粤语。
就是现在!
谈桐没有一点犹豫,从段柏章身后窜出来,径直扑向了俞镇宗。
人在情绪极端时脱口而出的必定是自己的母语,或是极度放松,或是极度愤怒,但无论是哪种,都是谈桐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像是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拉满了弓,瞬间迸发出刺破长空的力量。
对她的突然发难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俞镇宗被她扑倒在地,但枪没有脱手,而是匆忙射出了失去准头的两枪。
谈桐心里一紧,却无暇顾及子弹的方向,她没有听到段柏章的声音,想必是没有受伤。
凭借多年的默契,段柏章也跟随着他的反应。谈桐刚窜出去,他就回身重重一拳打在一个保镖的下颌上。
下颌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段柏章一记重拳下去,对方直接晕眩着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最终没能站起来。
段柏章的动作没有一点停滞,紧接着他就顺手抓起手边酒柜上的一瓶红酒,铆足力气抡在第二个人的头上。
玻璃四溅炸开,红色的液体飞溅,分不清是酒液还是鲜血。第二个人也应声倒地。
另一边,谈桐将俞镇宗压在身下,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枪,她不顾刚射出子弹的枪口还在冒着热气,一手握住枪口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掰俞镇宗的手指。
但她和俞镇宗的力量体力悬殊,竟是掰不开分毫。谈桐急中生智,她低下头,朝着俞镇宗的手狠狠一咬。
她下口非常重,瞬间口中就有了血腥气,俞镇宗吃痛,撒开手中的枪。
谈桐立刻翻身去捡,俞镇宗却已经提膝重重顶在她柔软的腹部。
俞镇宗毫不留力,谈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顶得移位,腹腔处传来炸裂的疼痛,胃像是被狠狠拧起一样,一口血顺着食管涌了上来。
她捂着腹部喘着粗气,久久没能回神。
“桐桐!”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段柏章不顾自己还在被两人围攻,飞身扑到谈桐身边,用力将她推向一旁。
砰——砰——
两声枪响。
谈桐眼睁睁看着段柏章的身上泛出一朵血花,鲜血飞溅到俞镇宗的脸上。而段柏章就像毫无痛觉,子弹的冲击力也不能让他后退分毫——他顶着枪口扑了上去。
“段柏章——”谈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肺泡好似遭到挤压,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口中满是血腥气。她甚至不敢去看,她怕看见段柏章身上惨烈的血洞,怕看到他的尸体。
她大口地呼吸着,不仅无法吸入氧气,反而让过多的二氧化碳离开身体。
她看见段柏章和俞镇宗搏斗在一起,两人像是野兽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搏斗,没有技巧和套路,只有拳拳到肉的力量。
她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交错的黑白光斑让她看不清视野中的景象,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是剩下的两名保镖。
他们是来要她的命,也要段柏章的命。
不,她不想死。她不仅要活着,还要让段柏章也活着。
谈桐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她一脚踩上茶几,借助体重的力量拔出嵌在其上的折叠刀,持刀在手,疯狂挥舞着。
她没有什么套路,拍戏时那些武打训练的技巧在实战中没有丝毫用处。她更不懂搏斗,俞镇宗的保镖都是从底层实打实打出来的。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破釜沉舟,她不能输。
或许因为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保镖们相对低调,都没有带武器,而这也给了谈桐机会。
面对挥舞的刀锋,普通人很难有勇气徒手对上,也因此,他们竟被谈桐逼退了少许。
这一点距离给了谈桐喘息的机会,她举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扔过去。
桌上的酒杯酒瓶,墙上的衣架外套,直到她肾上腺素爆发,拎起一个沉重的落地花瓶甩了出去,其中一个人闪避不急,被结结实实砸中了肩膀摔倒在地。
在混乱之际,谈桐一咬牙冲上前,朝着最后一个人狠狠地捅出刀子。
刀尖刺进人体的感觉很古怪——这是谈桐的第一个念头。
沉闷,厚重,甚至有些坚硬。
锋利的户外用刀可以轻轻松松切开食材,削尖木头,但面对鲜活的皮肤和肌肉的阻力时却显得尤为费力。
刀刺破表皮、真皮、皮下组织,穿透脂肪、肌肉,紧紧地卡在肋骨间,拿刀的人和挨刀的人都愣住了。
谈桐猛然松开手,刀就那样留在他的身上,在他错愕的表情下,滑稽得像是一个魔术道具。
我杀人了——这是谈桐第一个想法。
当年为了演好一个杀手,她杀了那么多的牲畜,如今戏演完了,她却真的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她后退两步,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满手鲜血,眼前高壮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把小刀,缓缓向后倒下,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被花瓶砸中的人还坐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谈桐,凶神恶煞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畏惧。
没人想到她会用刀,更没人想到她会杀人。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女明星。花瓶嘛,不足为惧,像是林霄雨一样,自以为是来谈条件,还不是送了命。
但谈桐和林霄雨不一样,她不怕死,她对活着的渴望战胜了一切恐惧和迷茫。
当然——她还有段柏章。
两个男人一站一躺,均带着满身血迹。
谈桐看见他宽厚的肩背,紧实的腰线,和并不自然的双手拿枪的姿势。
段柏章从没碰过枪,但此时,他依旧能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俞镇宗。
子弹上膛,食指扣住扳机,只要用力一勾,一切烟消云散。
俞镇宗倒在地上,神色平静,不见一点恐惧。
或许是相信段柏章不会开枪,又或许是不怕死。总之,他的手肘撑着地,嘴角甚至带着笑,挑衅地看着段柏章。
“段柏章……”
肾上腺素水平的骤然升降让谈桐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她想叫他,却发现声音都被喉咙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段柏章。”
她看到段柏章在举枪瞄准,她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用沙哑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但段柏章没有回头。
“段柏章!”
她发出破了音的嘶吼,她不要他开枪,她不要他的后半生因为这样一个人改变。
俞镇宗该死,他该被千刀万剐,但他不该死在段柏章手中,她的段老师有着世间最干净的手,最澄澈的心。
砰——
硝烟伴随着火药,巨响在偌大的房间中回荡。
“不要——”谈桐瘫倒在地,她的手无助地伸向前方,还在做着可笑的努力,试图改变已知的结局。
*
枪响过后,是极致的安静,安静却震耳欲聋。
谈桐大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硝烟燃起的方向,俞镇宗的表情同样惊恐。
他的大腿处炸开一团血花,神经的传导速度不够快,以至于他在半秒过后才发出嘶吼的哀嚎。
谈桐瘫坐在地上,听着俞镇宗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子弹伤人很疼,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空气嵌入人体,留下一个贯穿的空腔,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疼痛。
俞镇宗捂着腿,一声又一声地惨叫着,但惨烈的声音却让谈桐渐渐找回神智。
还好,还好他没有杀人。
“桐桐,桐桐……”段柏章的呼唤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谈桐从恍惚中回神,像是触电般一把抓住段柏章。
“你哪里受伤了?你怎么样了!”段柏章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谈桐不敢碰触,只能慌张地上下搜寻,试图看清他的伤势。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段柏章按住她的双手,稍稍用力,等待她平静下来。
谈桐无法冷静,从段柏章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冷静了。
“你怎么办?”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你先走,你快走,你不能留在这。”
她没有忘记段柏章的身份,警察很快就会来,段柏章如果被带走,他的安全没有办法得到保证。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想问他是怎么进入美国的,是怎么找到她的,以及……他是何时得知这一切,又如何看待的。
但现在不是时候,她只想让段柏章立刻离开,去到安全的地方。
“你快走,”她推着段柏章,“等警察来我会和她们解释的,不会让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段柏章却笑了一下:“所以你要对警察说,你一个人打倒五个壮年男人,夺下枪,反杀回去,再守着这一屋子人不跑,而是不慌不忙地报警?”
“那我们一起跑,我们直接回国,再也不回来好不好。”谈桐几乎语无伦次,她满心只有段柏章的安全。
“对,是正当防卫,我们是正当防卫!”谈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们去和警察说,我们是正当防卫。”
段柏章没有回应,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李垚在外面等着你,她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先回国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我不,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谈桐摇头,无比坚定。
段柏章不和她争论,而是径直走向门口,朝着走廊远处招了招手。
李垚小跑过来,视线在两人身上环视一圈,叹了口气:“桐桐,先和我离开,我会和你解释。”
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谈桐顿时什么都懂了。
她们掌握的信息拼凑在一起,确实足以勾勒出事情的完整真相。
意识到的瞬间,谈桐突然感到一阵颓然,她没有再抗争,只是沉默地看着段柏章,任凭李垚将她拖走。
李垚早已订好酒店其他房间,如今带着她下楼直接进房。
将谈桐放在床上,她像一个陀螺一样忙了起来。煮热咖啡,为她换衣服,订机票,联系公关团队。
而谈桐却有些昏昏欲睡。
当神经从巨大的刺激中解脱出来,肾上腺素的效果褪去后,她不免觉得疲惫。好像身体中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别睡,醒醒!”即将要睡着时,李垚将她叫醒。
李垚递给她平板:“你随便看点什么,反正不要睡觉,现在睡觉会留下心理阴影。”
谈桐也听过这个说法,她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但她的思绪并不在这里,她还在想段柏章。
段柏章要怎么办?
他九死一生才从美国离开,现在又因为她被搅入了这滩浑水。明明这事因她而起,又因为俞镇宗的恶才被放大,最终却要他来承担后果。
这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而同时,段柏章从未想过这么多。
谈桐刚离开,他就关上房门,硬撑的力量最终消失,他靠在墙边,痛苦地捂住自己右肩的伤处。
俞镇宗开的那两枪其中一枪打在了他的锁骨上,坚硬的锁骨卡住了子弹,没有伤到更危险的脖颈,但锁骨的断裂影响了整条手臂的活动,而方才和俞镇宗的搏斗又让他受了不知多少伤。
他咬着口中的黏膜和舌尖,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段柏章环视着四周,俞镇宗已经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被他打倒在地的保镖有醒来的趋势,他毫不犹豫,对着腿上也来了一枪。
另一个保镖本也要起来,但看到同伴的遭遇,又自觉地晕了回去。
他将房间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脚步进入浴室时却停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浴缸中,早已失去了生气,而外面地上的四个男人都已经失去战斗力,这个房间里唯一看上去像“凶手”的只有他一个。
这是意外事件,但并没有改变段柏章的任何计划。
他坐在书桌旁,拿起酒店的电话,果断地按下三个按键“9-1-1”。
房间内一地狼藉,几米之外的地方还躺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段柏章却仿佛看不到这一切,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纽约的夜晚灯光璀璨,只是他不知能否有机会再见到。
调查是个漫长的功夫,更何况他不对纽约警局报任何希望。
他当然不会坐牢,他是正当防卫,他是受害者,即便背上指控他也可以花钱取保候审。但他知道,那些当年就想让他死的人,这次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