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美青对命运的理解更深了,她甚至断定,如果自己现在放弃好好学习,没有把写小说这件事坚持下去,她可能过得比上辈子还糟糕。
话是这么说,崔美青离开她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美姐姐,你以后要是实在读不上书,你可以去职校或者卫校上学,多少学一门手艺,饿不死自己。”
施成美撇嘴,崔美青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和她爸一样老成。
什么手艺不手艺的,打打工,洗洗盘子,不也一样能活得好好的嘛。
身边接二连三遇到的人和事让崔美青提高了警惕。
她上辈子读小学初中的时候是写过小说的,虽然她没有投过稿,但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一样充满了灵感。
后来因为懒惰,她逐渐放弃了写作,到想重新拾起时,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和精力了。
她改变不了别人,但她可以改变自己,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崔美青拉响了心中的警报,再次把自己的作家计划梳理了一遍。
小学的她没有网上签约和网上写作的渠道,只能坚持写短篇,这样可以保证她持续不断地获得物质奖励,锻炼她的文笔,给予她坚持写作的动力。
初三的时候她十六岁,正好达到大部分网站允许签约的年龄,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和爸妈透露一些她的写作水平,在网络上签约,保证在假期正常输出作品。
等她读大学的时候,说不定她已经靠自己实现财富自由了。
想到这里,崔美青忍不住憨笑。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坚持写作,不断提高文笔。
她不想再让自己抱憾终身了。
崔美青埋头写作,连大黄叫她出去玩,她都不带动的。
施成美搬家的这天,崔美青和其他小孩站在操场,看着大人忙忙碌碌地把东西搬上蓝色的皮卡车。
最后,东西装完了,施成美坐在副驾驶上和他们说再见,车开动了。
崔美青她们慢慢成为后视镜里的小黑点。
不到一个星期,李涛家也要搬走了。
李涛抱着那个哭,抱着这个哭,哭出了生死离别的悲怆。
崔美青拍他的头:“别哭了,你只是搬去镇上,我们开学还要见面呢,哭早了。”
李涛噎了一下,哭不出来了。
李涛走了,丁艳问崔美青:“你不伤心吗?”
崔美青假模假样的擦擦眼泪,“伤心啊。”
丁艳无语,“你连眼泪都没掉,擦什么。”
崔美青伸手掐她的脸:“你走的时候我一定会掉眼泪的。”
让崔美青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丁艳家真的要搬走了。
听到消息的崔美青感到很不可思议,丁艳的妈妈还怀着孕呢,肚子都老大了,怎么突然要搬走?
李英婼听到她这么问,理所当然地说:“就是因为怀着孩子才要搬走啊,茶厂今年的收益一般,养不活两个孩子。”
崔美青:“你哄鬼呢,去年原市的茶叶大涨价,你当我不知道啊。”
“是,是大涨价,但我们老板想让他儿子接手家业。听说这个小老板能力不太行哦,茶厂一队已经有师傅都他气走了几个了。”
崔美青一脸懵逼。
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那我家为啥不搬家?”
崔美青不解。
她家两个孩子都读书,这不是压力更大吗?
李英婼伸手拍她,“小屁娃娃,你不懂。”
谁说崔美青不懂了。
崔美青自己私下想了大半天,终于明白了。
她家不是不搬,是没找到下家。
其他人搬家没考虑孩子,他们搬到其他地方打工,孩子也得跟着转学,影响孩子成绩。
崔家两个孩子都在读书,崔志青在原市一中,因为原市一中管的严,他没有沉迷网络的倾向,在学校里成绩中等,继续这样读下去,他肯定能读上高中。
她在中心小学读书,成绩优异,老师喜欢,年年期末评价都是优,和同学也相处的好,转学只是下下策。
所以就算崔家要搬家,也只能在这附近打转,不能搬太远。
不能搬太远,还要有足够的空间住下一家四口,工资还得比现在高,那确实是个难题。
怪不得她家上辈子在她六年级的时候才搬家呢。
崔美青不禁感慨父母的良苦用心。
她和崔美青一块去找丁艳道别。
丁艳很不开心,眼睛红红的,看到崔美青和朱美丽过来,她抱住崔美青就是一个爆哭:“我不想搬家,呜呜呜呜呜呜,搬走了哪个和我玩啊,呜呜呜呜呜。”
崔美青不知道说什么,这只是丁艳漫漫人生路里的第一个挫折。
接下来,她重男轻女的父母将会生下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崔美青读初中的时候,丁艳家搬到砖厂附近的一个小茶厂,两个失散已久的小伙伴再次相遇了。
七年级的丁艳回到家要带三四岁,调皮捣蛋的妹妹和一两岁刚刚会走路的弟弟。
妹妹有爸爸喜欢,弟弟有妈妈护着,她则是爹娘不疼,舅舅不爱。
她弟弟是超生,为了躲避罚款,她们搬了许多次家,丁艳这周才熟悉的同学,下周可能就要说再见了。
原生家庭对丁艳来说是江南潮湿漫长的梅雨,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崔美青哭了,但不是因为离别。
如果离别后各自安好,那她合该大笑,祝福彼此福气绵长,事事顺遂。
可惜,事与愿违。
崔美青搂住丁艳细声叮嘱:“难过的时候想想我们,多看书,多读书,我们有一天还会再遇见的。”
其他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崔美青她们又送走了一个伙伴。
开学了,她们回到学校上课。
这个学期,崔家不用再继续攒钱买地了,崔美青的零花钱从五块涨到了十块,崔志青的零花钱从二十块涨到了四十块。
当然,这笔钱对崔美青来说不是很重要,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攒零花买稿纸和信封了。
她把自己在假期誊写好的短篇《黛玉和紫薇》寄了出去。
王晓雪见到她来很高兴:“好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和笔友闹翻了呢。”
崔美青笑眯眯的:“怎么可能,我和笔友的友谊必定天长地久。”
说着,她四处张望,“另一个嬢嬢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她?”
“她去城里工作喽,邮局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王晓雪有些伤感地说。
“没事,”崔美青安慰她:“又不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王晓雪:“说得对,她下个星期应该会回来聚餐,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美青叹气,成年人真好,可以和朋友保持联系,不像小朋友没有手机,没有联系方式,只能各奔东西,直到彼此遗忘,再无相见之期。
第72章 流年似水
段芸仙这个学期没有来宿舍, 连被子都没有拿来,空荡荡的原色床板露了出来。
茶场一队搬来了新人家,一个名叫周海华的女生搬了进来, 就睡段芸仙那张床。
崔美青愣愣地发呆。
看来段叔叔还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周五回家, 崔美青再次经过段家的平房。
在路边有焚烧剩下的残渣灰烬,蒋正楷用棍子挑着玩。
崔美青幽幽地探出头看, 慢吞吞地说:“别弄了,这可能是段叔叔被烧掉的衣服。”
蒋正楷手一抖,棍子掉在灰烬上。
段芸仙她们搬走可能都没有一个月, 房子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败下来,成荫的洋丝瓜藤、清凉解暑的水、繁盛的树、热闹的人都不在了。
只有枯草一堆又一堆, 带着几分萧索的气息。
这场离别彻底又干脆,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一向脑子里塞草料的蒋正楷突然伤感起来:“你们以后也会搬走吗?”
“当然不会了, ”朱思宏理所当然地说:“好好的干嘛搬走,你放心,兄弟,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崔美青沉默不语。
蒋正楷高兴地过去搂朱思宏脖子,两人打闹起来, 笑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朱美丽:“幼稚。”
离别在此刻离他们还很远。
崔美青有了新的烦恼, 班上突然涌现了一股给别人起外号的风潮。
李艳红因为是班长,平时管男生管的比较多,所以大家都管她叫“双枪老太婆”。
双枪老太婆是个抗日英雄, 但李艳红今年才九岁,是个爱美的小女孩。
被这样叫的她很抓狂,每次男生一叫她, 她就会冲上去抡起胳膊打人。
崔美青原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结果丁洋洋某天突然发神经, 叫她崔奶。
崔美青喜提外号:崔奶。
崔美青:好荒谬,你们要不要看一看我今年才几岁。
崔美青提起教室后面的扫把,她要打死丁洋洋这个龟孙。
不管崔美青如何生气,这个外号已经牢牢粘在她身上了。
也是在这一年,学校突然开始流传这样一首打油诗: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排成队,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一对对。
崔美青听到李鑫月用欢快的声音念出这首打油诗时,表情都变了。
一年级、二年级的小孩没有什么规则意识,经常偷人东西,她之前连零花钱都不敢带在身上,就是怕别人偷她的钱。
三年级,也就是她所在的年级,一班的女生好多都长得白白净净的,在整个年级里都特别显眼。
但三年级的小姑娘实在是小,还没到早恋的年纪,确实没人追。
对其他年级的形容也是非常贴切,别看五六年级的小孩才十一二岁,搞对象的人可多了。
杨思璇似乎就有一个同班的男朋友。
编出这首打油诗的人难道真的是天才吗?
崔美青回家的时候在班车还摇头晃脑地念这首诗。
蒋正楷突然指着窗外大喊:“快看,挖掘机。”
崔美青闻言转头向外看。
只见两辆挖掘机这忙碌地工作,把树挖到,把凸起来的地方挖平,把房子挖烂。
崔美青知道,一年后,这里就会建起监狱。
这是青云镇巨变的开始。
她难以掩饰心中的高兴,这辈子她家终于赶上一阵东风了。
回到家里,崔美青悄悄观察爸妈,果然,虽然春茶很累,两个大人依然神采奕奕。
崔林院听说青云镇的地卖出去了,卖出去的地方就是姑娘曾经指着说以后要建监狱的地方,这说明什么,说明老祖宗的启示是真的。
他们真的要发了。
夫妻俩特别高兴,等星期五姑娘儿子都放学回来,崔林院甚至杀了一只鸡。
这次,看着别人骑摩托车送茶叶,他再也不羡慕了。
摩托车和即将卖出去的地,当然是地更有性价比。
崔美青在三年级下学期的几个月里写了三篇短篇,有一篇没过稿,其他两篇都过了,稿费一共两千。
崔美青这时候已经有两千八的存款了。
这半年,崔家和崔美青都信心十足,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暑假的时候,崔美青和崔志青跟着爸妈到城里吃席。
临走时,朱美丽还羡慕地和崔美青说:“我也想去吃席。”
“到时候我打包回来给你吃。”
崔美青安慰道。
“行。”朱美丽很高兴。
崔美青不放心地说:“夏天多雨,打雷的时候千王不要在雷雨天奔跑,不要在大树下躲雨,很危险的。”
“好了好了,别念了,一到下雨天你就念,我全家都快把你念的词背下来了,你放心好了,雷把你劈死,都不会把我劈死的。”
崔美青拍她:“说什么呢你。”
席上的菜味道很一般,尤其是那道红烧肉,不知道放了多少糖,又甜又腻,实在是吃不下。
不过,席上有一道炖鸽子不错,软烂脱骨,轻轻一咬,鸽子肉就被咬下来了。
今天的酒席是为了庆祝一个小女孩的十岁生日,但崔美青一直没见到这个小女孩,蛋糕倒是吃了不少。
崔美青有点失望,她还想看看今天的主人公长什么样呢,在2009年能让家长请二十几桌酒席给她庆祝生日,她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孩子。
崔美青都不知道爸爸是怎么认识这种人家的。
到了晚上,崔美青一家才回到家。
崔美青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满世界都是雨点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宛如一首催眠曲。
雨后的清晨,崔美青慢悠悠地走出家门。
奇怪,今天朱美丽怎么不来找她玩了?
崔美青在寨子里转圈,东逛逛,西逛逛,就是不见朱美丽和朱思宏。
“崔美青?”蒋书楷的声音传来,“你干嘛呢?”
崔美青回头,满脸疑惑地说:“你有没有看到朱美丽和朱思宏啊?他们兄妹俩哪去了?”
“他家搬走了。”蒋正楷闷闷地说。
“啊?”
崔美青愣在原地。
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像她匆匆结束的童年时光。
四年级的一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班主任和课任老师都换了。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一个严厉、高挑,穿着黑色长风衣或者西装的女老师,一来她就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