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某些念头还没打消。
果然,饭吃到一半,席振海七扭八歪地把话题带到即将毕业的儿子身上了,言语之间满是担忧和愁闷,俨然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慈父模样。
席一跃的情况和谭涟说的差不多,本来也没申请到什么好学校,这几年也没好好念书,连上学期实习也没参加完,现在当然找不到好工作。
况且他是席振海唯一的儿子,就算席振海现在手里没多少东西了,但有一点算一点可以说都是他的,压根就没想过在澳洲找工作,就等着毕了业回国来。
“我本来是想让你爸打算把小跃安排进自己家的公司,”柳芸给丈夫添了一碗汤,笑着说,“可小跃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担心就这么安安稳稳进了公司,你弟弟从小就娇生惯养,到时候仗着老子在也不好好学,白白荒废了。”
“是啊,到时候我要是退了休,真要把公司交给他我也不放心,”席振海道,“你堂哥都是先在外面历练几年才回安鼎的,你看如今做得多好?”
席觅微垂眸吃着饭,心说堂哥现在做得不错是因为人家爹妈从小管教就严格,哪像你们似的就知道溺爱,要什么给什么?
不过蒋若伊猜得没错,这对夫妻的脸皮已经厚到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
柳芸也真的厉害,居然说动了她这个渣爹?
他们是觉得时间久远,真不怕施律查出什么来?还是以为她现在顺利结了婚,已经不跟弟弟计较了?
柳芸见继女不接话,笑吟吟地把话头丢给了她:“小微,你最疼你弟弟,你觉得小跃是直接回公司好,还是先在外面吃几年苦好?”
席觅微勉强勾了勾唇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
“什么我们看着办?”席振海道,“一家人正商量事呢,你对唯一的弟弟就这么漠不关心?”
“孩子都结婚了,”柳芸瞥了一直没做声的施律一眼,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摆什么脸色?”
席觅微心里冷哼,这才几年,就把席一跃对她做过的事忘了个干净,急哄哄的要把人接回来,还在这里演戏。
不过她以后回来的次数也不会很多,就算要回来也一定会在施律陪同下,席一跃回不回国确实无关紧要的了。
她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抿了抿唇,淡声道:“你们问下他的意见吧,什么都替他安排,他永远不懂事。”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可……”柳芸见她始终油盐不进,又看了施律一眼,讨好地笑了笑,“听说安鼎和亚坤合作的那个旧城改造项目还缺人,我想着小跃要是能去锻炼锻炼也不错。”
“啧,”席振海皱了皱眉,“这点小事叫你别来麻烦阿律,回头我和大哥说还不是一样的?今天就是问问阿律和小微的意见。”
“大哥只管工程又不管用人,再说了,他一直不喜欢小跃,能给他安排个什么好工作?”柳芸皱着细细的眉毛说完,见施律依旧不接话,又对席觅微笑了笑,“当然还是找自己家的人更方便些,你说是吧,小微。”
席觅微秀眉微扬,看来这对夫妻料定她和施律都不会同意直接让席一跃直接跟在施律身边,因为不管是学历、阅历、工作经验还是工作能力,一个刚刚本科毕业的学生是不可能能做陆齐或李铎那种贴身岗位的。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打这种主意。
那个旧城改造项目刚刚开始全面推进,自然是缺人的,可现在完全由施正豪掌管的亚坤地产主导,重要岗位的用人权都在施家。席振云的团队只负责工程,就算安排也只能安排些工程队的岗位,接触不到什么核心团队和管理经营的经验,活还重。
找施律当然是最好的门路,施正豪和他再不对付也是亲父子,况且这几个月关系不说缓和了很多,起码在一张桌子上也吃了许多顿饭了。席一跃是施律唯一的小舅子,给他安排个好点的岗位还不是小事一桩?
席觅微连看都没往自己老公那里看,等着施律拒绝了事,反正他六亲不认又不是第一天,这小舅子还不算嫡亲的,没得为了一个席一跃又去欠施正豪一个人情。
施律把汤碗放下,随口问:“小跃什么时候回国?”
“快啦,”柳芸见他终于开了口,连忙接过他的碗又舀了一碗汤,笑得连皱纹都出来了,“他爸没空,我过两天就飞过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帮他把东西收拾收拾,没几天就回来了。”
“都大学毕业了,东西还等着您去帮他收,”席觅微闻言忍不住道,“真进了亚坤,律哥可不一定能关照到他,万一工作辛苦,您舍得?”
“他自己也能收,不过男孩子嘛,总是粗心些,我反正要过去的,顺手而已,”柳芸依然笑眯眯的,“他是个娇生惯养的,不像小微你,什么主意都能自己拿,所以我才和你爸商量把他送到亚坤历练历练。”
“阿律,”席振海道,“你也别听你柳姨这些唠叨,能安排就帮忙安排,随便什么职位都行,那小子成日就知道玩,是该让他吃点苦。”
柳芸点头:“对,这和别的不一样,工作上的苦该吃就吃,不吃不成才。”
不愧是成功瞒住了席家上下、偷摸在一起十几年都没露馅的鸳鸯,这一唱一和的,把话都说尽了,看样子铁了心要把人丢给施律,席觅微心中冷笑,看了老公一眼,不再说话了。
“成,这事我记下了,”施律道,“我考虑考虑。”
席觅微一愣:“律哥?”
虽然没有正面表态,可施律居然应了下来?她记得他好像很不喜欢席一跃,结婚后也从来没有过问到他身上去。
柳芸和席振海却高兴起来,一个连连招呼吃菜,另一个举杯要和女婿小酌,好不热情。
吃过饭,席觅微和施律按照原计划先去给白惠如上香,再去远一点的松亭墓园看白立群。
“律哥,你要是不想帮席一跃可以直接拒绝的,”车一离开席家,忍了半顿饭的席觅便道,“不需要因为我做让步,我了解我爸和柳芸,这次你帮了,下次还会有别的事,以后他们搞不定的事,会都甩给你。”
若说她这个渣爹,当真是就是年轻的时候长得帅、毛笔字写得好,除此之外虽然不能说一无是处,可经商的才华是真没有多少,好好的生意交给他不是今天出纰漏就是明天资金紧张,出身经商世家,还有被低级骗局骗钱的时候。
只不过以前有外公和舅舅帮忙兜着,时不时就替他擦屁股,这才维持住了他的面子,看上去生意做得还不错。
后来母亲去世,他把柳芸接回家,白家不管他了,柳家又没人,他手里的公司很快就开始赔钱,否则要是单单因为出轨,爷爷也不会把他大部分的生意都收走。
如今他的日子不好过了,正好拿席一跃的事出来说,就是在试探施律的态度,打算攀着女婿。
否则这么大一个安鼎,还养不活一个席一跃?就算要历练,去哪历练不行,非要塞进亚坤?
施律唇角勾起:“你觉得我答应下来是为了帮席一跃?”
席觅微:“难道不是?”
“微微,有件事我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施律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席觅微却突然心里砰砰直跳,定了定神才问:“什么事?”
“当年欺负你的人,”施律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已经查到就是席一跃。”
“……”席觅微垂下眼帘,厚重的羽睫遮掩住眼里的情绪,她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窥探你而做那些调查,”施律轻声道完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发白,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硬,“可我没办法容忍伤害过你的人就这么躲过惩罚。”
“没关系,”席觅微轻轻笑了一下,“就算你不查,我也会告诉你,只不过我没想好什么时候说。”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施律那么细心,她每天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秘密当然瞒不住。
其实按照她的性格,现在心理阴影也治好了,只要施律不去深究,她就算想说大概也要很久之后,或者等到时间太久,久到她的记忆模糊才会说出来。
让受害者主动说出自己受过的伤害和施害者,究竟需要巨大的勇气。
不如说,她在等这一天,等施律查到,等施律主动说起。
“时间太久且证据不足,加上他当时还没有成年,现在要判刑几乎是不可能了,”施律冷声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他丢到叙利亚或中非去呆几年,让他自生自灭。”
叙利亚冲突和战火不断,中非穷得连政府都揭不开锅,不管把那个小畜生丢到哪边去,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席一跃都不会好过。
以他的生活阅历和脑子,命好一点的能囫囵个儿回来,要是倒霉一点或者蠢一点,不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至于找什么理由把人送过去,施律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别说柳芸和席振海拦不住,真送过去了,他不点头也别想把人接回来。
现下这对愚蠢的夫妻居然主动送上门,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不过陈瑾宣提醒我要问你的意见,”施律顿了顿,问,“你有什么想法?”
第60章
“我……”席觅微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慢慢想,在你想好之前,”施律把车停在红绿灯前面,伸手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秀发,“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嗯。”席觅微点了点头,朝他笑了笑。
施律收回手继续开车,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诚如陈瑾宣所说,微微对席一跃感情复杂。
撇开他们有血缘关系不说,在她失去母亲的开头几年,席一跃确实是陪在她身边的重要角色,他们的感情曾经非常要好。
席一跃不应该对姐姐抱有那种想法,但他平时并未有过让席觅微不舒服的举动,那天犯错确实是醉后失态。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就算明白不能和姐姐有超出亲情的关系,喜欢的心情只怕一时也是收不住的,这种收不住又转变成压抑和痛苦,一朝事发猛地爆炸,当然会伤到人。
这并不是替席一跃脱罪,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站在施律的角度,无论如何他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况且他现在又不是依然十六岁,看他表现竟还不知悔改,似乎对席觅微依然有超出一个弟弟应该有的想法。
但是要惩罚他,最应该听的是受害者本人的意见,施律不是席觅微,他没有和席一跃相处过那么久,更没有年少时的情分,他不想做得太过分,让老婆今后反倒要怀着歉疚过日子。
让她彻底放下这件事、完全恢复到正常的心态和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施律略感惊讶,继而唇角又扬了起来。
和她在一起,他似乎的确变了一些。
不过这些改变是他喜欢的。
“你在想什么?”席觅微好奇地问。
“我在想,”施律轻描淡写道,“我老婆好像有超能力。”
席觅微:“?”
施律却不回答她,把话题转到自己真正的岳母,白惠如身上去了。
为了便于祭拜,白惠如没有和白立群一样葬在松亭公墓,而是在离席家较近的牧源公墓。
有专人管理定期打扫,白惠如的墓地周围并没有什么杂草,也很干净,不过施律还是替她将墓碑细细擦拭了一遍,放上精心准备的鲜花之后,郑重其事地给她磕了头。
席觅微早已祭拜完毕,见施老板一直默默看着她母亲的墓碑不起身,不由有点想笑:“你还要跟我妈聊多久,都跪了十多分钟了。”
“第一次真正以女婿的身份来见妈,自然要正式一点,”施律起身,目光依然留在白惠如那张温和美丽的脸上,低声道,“照顾微微的任务以后都交给我,您可以安心了。”
他的语调很轻,轻得像是刚刚从山顶出发的清泉,淅沥清澈,只有他清楚里头蕴含的分量和承诺。
席觅微扭头看他,午后日光穿透他的额发,落在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落在他雪峰一般的鼻梁和锋利的唇,沿着他冷峻的棱廓描了一层薄而淡的金边,叫原本清隽疏离的气质好像变得有了些温度。
察觉妻子的目光,施律也朝她看来,冷静沉稳的眸子里盛放着她的身影,像盛放着他唯一的宝贝。
“老公,”席觅微口随心动,轻唤了他一声,顿了顿,不知为什么,突然道,“我爱你。”
在这里突然表白好像并不是那么合适,但这句话自己从嘴里跑了出来,席觅微自己都愣了一下,继而又轻声笑了出来。
因为她看见施律的表情比她更愣,薄唇微启,看她的目光都凝住了,好几秒都没什么反应。
“怎么了?”席觅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卡壳啦?”
“……”施律这才眨了下眼睛,朝她走了一小步,”你刚才,是真心的么?”
“自然是真心的,”席觅微看了白惠如的遗照一眼,“难道还当着我妈面说谎逗你玩?”
施律喉结颤动,抬手将她单薄的身子拥进怀里,闭着眼闻她乌黑发丝上淡淡的香味,久久没有说话。
席觅微感觉他有点微微发抖,便也伸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背。
这人表面上虽然只有些许波澜,可内里大概已经江河翻涌。和施律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一百来天下来,她好像已经懂得去感知他细微区别外表下的真实情绪。他从来沉稳内敛,表情不多,眼神稳定,长得也偏冷峻硬朗,哪怕心里慌成抢救的心电图,面上只怕也看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