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懿,爸爸前段时间不是给你打电话,要你带着小牧总回家吃饭吗?”
霍玉兰在这男人开口的瞬间,从那久远的记忆之中抽身回来了。
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和霍玉兰记忆之中的爸爸完全不同。
霍玉兰的爸爸是一个画家。
她的爸爸并不出名,也没有什么著名的作品,但是心性极其好,她妈妈对霍玉兰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温柔至极。
霍玉兰在某些时候,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在模仿自己的父亲。
他的声音极其温和宽厚,而且韵调非常特殊,只要他开口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会不自觉地想听下去。
霍玉兰咨询的那个sos的心理咨询所,之所以会定期去一次,就是因为那里面那个女人说话的腔调,那种只要开口旁人就没有办法插嘴的能力,和自己的父亲非常像。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也不是去治病的,她只是想去听一听那种语调。
而面前这个男人的嗓音虽然醇厚低沉,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虚伪和别有深意。
因此霍玉兰醒神之后,面色甚至比牧引风还要冷上两分。
她已经迅速根据这男人说的话猜到了他就是原身的父亲,慕景龙。
那个虽然没有生在饥荒年间,却为了利益卖女求荣的王八蛋。
霍玉兰早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都删除掉了。
而慕景龙根本就不在乎牧引风和霍玉兰的冷脸,自顾自地笑着说:“小懿啊,你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你妈妈一直都很想你,到处在打听你呢。”
电梯门不断地闭合,但是因为男人的手掌压在上面,感应到又重新打开。
霍玉兰看着慕景龙,想到前段时间莫宁对她说原身的母亲确实到处在打听她,想要见她一面。
而慕景龙现在说话的语气虽然故作温和,可是语调之中的威胁却无法忽视。
霍玉兰顷刻之间就已经明白,原身的家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
懦弱的妈妈没有办法反抗利欲熏心的爸爸,愚蠢的女儿听凭两个人的操控,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追寻所谓“真爱”的路上。
原身的那个什么情人杰瑞,上一次能和慕景龙派来的人一起来,就说明这个杰瑞,哪怕不是慕景龙一手安排,也和慕景龙之间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霍玉兰本来把这些人全部都删除得干干净净,并且断绝掉了原身所有的社交。
因为她不是原身,不是那个被世界意识放弃并且抽调到了其他世界的女人。
她对原身的所有朋友和母亲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但是她要远离这些人,这些人又偏要靠上来。
慕景龙言语之中的威胁正是要利用原身的“爱母之心”,让霍玉兰妥协。
霍玉兰的手指在牧引风身后的轮椅靠背上面抓了两下,突然间笑了,“爸爸,刚才我在宴会上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霍玉兰低头对着牧引风说:“老公,你先等我一下吧,我有点事情想和我爸爸聊一聊。”
慕景龙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女儿的妥协,后退一步放开了按在电梯门上的手,而霍玉兰推着牧引风重新从电梯里面出来。
慕景龙又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们父女两个想要说话也不一定非是今天,明天你带着小牧总回家来吃顿便饭吧。”
慕景龙的嘴角微微勾了下,这一张让霍玉兰恍惚的她心中完美的皮囊,被这皮囊之下丑恶的灵魂彻底败坏。
霍玉兰齿冷心寒,心中生起了难以压抑的怒火,这些怒火在顷刻之间就已经烧穿了她所有肺腑,几乎熬干了她的脑浆。
就连心理医生都没有引导出霍玉兰压抑的最真实的内心,她在内心之中对于父母的两个角色有着固定的,精准而完美的“模子”。
她因为当年的那一场意外父母双亡,父母都是为她而死。
因此在霍玉兰的心中,父母就应该是爱自己的孩子如命,甚至比命还要重要,那才配被称为父母。
慕景龙顶着和她父亲差不多的一张脸,却做着卖女求荣胁迫妻女这样险恶的事情,精准地戳到了霍玉兰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底线。
她此刻脸上笑得格外温柔,却是生平第一次“发病”最严重。
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她的嘴角,她的下颌线甚至她手臂的线条都无比僵硬。
可惜牧引风背对着霍玉兰,被霍玉兰安放在电梯入口的地方让他等待。
而霍玉兰则是不由分说地上手拉了下慕景龙,笑着说:“爸爸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跟你说。”
霍玉兰拉着慕景龙到了消防通道的楼梯间。
厚重的楼梯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人的窥视,慕景龙站在楼梯间里面彻底变了脸色,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霍玉兰。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回过头透过楼梯间厚重铁门上面的玻璃,看了一眼外面坐在轮椅上安静等待的牧引风。
而后笑容变得邪气,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竟然把牧引风都给骗到了吗?”
“既然这样,那就听话一点,你妈妈很想你的。”
“牧引风手上有一个项目,只要能拿到相关的资料就能和政府进行对接,爸爸手里有一些人脉用得上,一旦这个项目做成功的话,那可不止几亿的利润……”
“好女儿,”慕景龙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看着一直在东张西望的霍玉兰说,“别害怕,你只需要帮我拿到一些资料,剩下的都交给爸爸。”
“牧引风有基因病,又有精神类的疾病,你既然把他骗到了,那就骗到底。”
“到时候整个牧氏企业,依照法律上的继承权都是你的。”
“杰瑞也非常惦记你,他说那天你被关在别墅里根本没有办法出去,你帮爸爸这一次……”
慕景龙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倾身说:“爸爸帮你和杰瑞见面好不好?”
霍玉兰仰着头却没有看慕景龙,而是在这楼梯间里面寻找监控。
监控确实是有的,不过……有死角。
霍玉兰穿着高跟鞋,在地上轻轻地踩动像跳舞一样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那里正好是监控的死角。
她笑盈盈地看着慕景龙,慕景龙满含期待的眼神之下终于开口道:“放你妈的屁呢,让我帮你干什么?偷资料?”
“上一次偷资料的证据还在人家助理手里捏着呢,要不是我搞定了牧引风现在你他妈就得进去蹲着。”
大概是霍玉兰说话的语气太温柔而且表情是笑着的,因此慕景龙一时半会儿都没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他从来都随意拿捏的女儿,竟然跟他说话带脏字。
但是慕景龙很快反应过来,表情如变色龙一样变化多彩,最后停留在凶狠无比的样子。
霍玉兰头顶上的监控正好记录下来了这样的一幕。
而慕景龙上前两步掐住了霍玉兰的脖子,倒是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目眦欲裂地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翅膀长硬了是吗!”
“觉得搞定了一个残疾人你就真的是牧氏企业的少夫人了?”
“那个残废神经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呢,再说他是真的被你搞定,还是只是玩玩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货?!”
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还算是父亲吗?
霍玉兰的喉咙被紧紧地捏着如同火烧一样,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是她却并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
而是跌跌撞撞地维持着这样被慕景龙掐着脖子的姿势,从监控死角的范围里面出来。
而实际上只有慕景龙才能够看得到,哪怕被他掐着脖子,牢牢控制在掌心的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也依旧是笑着的。
笑容里面充满了讽刺,像一个疯子一样。
所有的正常人都会害怕疯子,慕景龙因为自己这个懦弱的女儿突然间异常的反应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还想再说什么。
霍玉兰却抢先快速道:“我本来不打算掺和你们家那些破烂事,但是你说你好好的天堂路不走,非要往我的面前撞。”
“你凭什么顶着这张脸做这种事情?”
“你又算什么父亲?”
一直像是毫无抵抗力的霍玉兰,突然间开始了剧烈挣扎,然后一拳重重地捣在了慕景龙的肚子上面。
慕景龙到底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那个时候拥有腹肌保护身体,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只剩下柔软的肚腩。
霍玉兰的这一拳让他微微弓了一下腰,迅速放开了手。
慕景龙松手后退一步的时候,人正好站在了楼梯的边缘。
这是刚才霍玉兰突然挣扎的结果。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慕景龙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就像一个封建社会当中的大家长,突然被自己一直捏在手里面的蝼蚁咬了一口的那种愕然和愤怒。
他微微站直一些,抬手就要来打霍玉兰,霍玉兰堪称优雅地伸手提了一下贴身的裙子,把包裹身体不好迈腿的那一部分提到了大腿上面,然后突然抬起了脚,长达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踹在了慕景龙的小腿膝盖上,杀伤力十分巨大。
同时弯下腰低头,躲开了慕景龙伸过来的手。
慕景龙的小腿传来了剧痛,下意识地后退,手又抓空,脚底就突然踩空了。
人体从楼梯上跌落的闷响,伴随着慕景龙“呃啊——”的痛呼声。
霍玉兰的裙子优雅地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慕景龙人已经翻滚到了台阶下面,扭曲的身体在跌落的途中随着惯性,脑袋狠狠地撞在下面一块小平台的墙壁上面。
慕景龙当时倒不至于立刻就撞昏过去,也没有任何地方出血,他到底年纪大了,身上的骨头脆得很。
手腕和腿部好像都有骨折的剧痛传来,而且最痛的是脑袋,他的眼前也阵阵发黑。
慕景龙一时之间不敢乱动,更是根本没有力气动。
他心中充满不解和愤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这些情绪被剧烈的疼痛所取代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剧痛的骨骼之中弥散出来。
他艰难地眨动着眼睛喘着粗气,朝着楼梯上方看过去。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张因为失手将他推下了楼梯而惊慌失措的脸。
可是当他对上霍玉兰自上而下无比平静的视线,那种恐惧瞬间蔓延席卷全身。
因为霍玉兰像是在看一阶楼梯和一块地砖那样,看死物一样看着他。
那绝不是正常人会拥有的眼神。
疯子!
让慕景龙想起牧引风的眼神,就是这样,这是疯子的眼神!
霍玉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又迈步缓慢地下了楼梯。
“咔,咔,咔……”高跟鞋敲击在楼梯上面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彻骨,像是催命的鼓点。
而慕景龙发现自己的女儿朝下走,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却不慎又把后脑磕在了墙壁上面,眼前顿时又是一阵模糊,同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传开。
他趴在地上狼狈无比地干呕了一声。
霍玉兰的高跟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面临死亡的危机让慕景龙哆哆嗦嗦地伸手掏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霍玉兰居高临下看到了竟然报警电话。
她轻笑了一声说:“你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事情居然也敢报警?到时候警察如果查起来的话,你说是你进去还是我进去啊?”
“我老公会捞我的,他是为了玩我还是拿我解闷儿,至少他现在还没腻呢。”
“谁捞你啊我的爸爸?”
慕景龙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了挂断的地方,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霍玉兰站在那伸手拢了一下头发说:“你这样的人不配做一个父亲,你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劝你以后绕着我走。”
“而且你就算报警我也不害怕。”
“你把我卖给了牧引风的事情虽然警方没有办法追责,但是被自己的父母背叛的我已经疯了。”
“就算我现在在这楼梯间里,用我的高跟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我也不会去蹲监狱的。”
霍玉兰说着还动了动自己的脚,把地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的慕景龙吓得浑身发抖。
“你也知道神经病杀人不犯法的。”
“你现在找人给我检查的话,就会发现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最后顶多进个疗养院,我能进去我就能出来……”
霍玉兰整理了一下裙子蹲在慕景龙的面前,还是那一副温柔至极的眉目,甚至嘴角依旧带着笑容。
现在的笑可比刚才僵硬的笑真心实意多了,也好看多了。
她近乎是用商量的语气对慕景龙说:“不要惦记什么项目了,不要打扰我和牧引风的生活,那天杰瑞和你派的人去找我,之所以只是被撕烂了屁股,而没有被狗活吃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早上没有忘了喂狗啊,哈哈哈哈……”霍玉兰轻轻地笑了几声。
好听极了,却又无比病态。
生病的时候竟然连眼圈都不会红一下,即使她现在立刻去宴会上,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她发病了。
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已经让她掌握如何表现的比一个正常人还像正常人的绝对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