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在了最深,最恐怖的噩梦之中。
这梦境的最开始,是曾经那场惨烈的车祸,祈求着他要去死的人。
但是最后,那张男人的脸,开始如同蜡烛燃烧一样,变化扭曲,最终变成霍玉兰的脸。
牧引风恍然间看到,她祈求着他,让她死。
“不!不!不——”
牧元蔓焦急地抓着他的手,回头恼怒地询问身后的人:“你说过这种药不会出事的!”
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消瘦男人,长着一张让人一看就非常不舒服的脸。明明大眼睛双眼皮的,但是莫名其妙就有点像沙皮狗。
满脸的褶皱之上,布满了冷漠,他用英文回答说:“放心女士,只是一些精神诱导的药物,发作过就好了,不会伤害身体。”
牧元蔓这才转回头,抓着牧引风汗津津的双手,尝试叫他:“小风,小风!”
“看着我,看着妈妈。”
“妈妈在这里呢,妈妈在呢。”
牧引风被牧元蔓抱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但是没多久,他竟然真的冷静下来一样,不乱动,也不乱喊了。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什么聚焦,浅淡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夜风撩动他半长的白发,他像这整个顶楼上面唯一静静绽放到荼蘼的花。
而这时候,牧元蔓的手机响了。
接通之后,听筒那边传来声音:“牧总,人到了。”
“按计划来。”牧元蔓冷声交代。
“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把那个女孩子抓住,让我来摧毁她重塑她,不就行了?”长得像沙皮狗的人再度开口,满脸不解地问牧元蔓。
牧元蔓扯着他走远,冷着脸说:“闭嘴,别乱说话!”
“我当然不能直接抓人,如果小风清醒了肯定会怨我。”
必须让小风主动把人抓起来才算。
而牧元蔓只需要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给予一些刺激。
就像当年别无选择的自己。
既然舍不得离不开,那就死死抓在手心。
之后牧元蔓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弯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在他耳边说道:“小风,妈妈怕你受刺激,这些天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那个霍玉兰在离开了你之后,和别人走得很近,你也知道她有白骑士综合症。她应该是……有了新的目标。”
“霍玉兰”这三个字,狠狠刺激到了牧引风。
他侧头,无法聚焦的双眸锁着牧元蔓。
那双在暗夜之中,显得无比幽暗的双眼,竟透着令人慑然的冷光。
“她……在哪里?”牧引风开口,声音嘶哑。
而霍玉兰这时候人正通过仁术医院大楼的急诊区,从这里穿过去,能直接进入vip病房那边。
但是就在霍玉兰穿过急诊楼前,要朝着后面vip大楼冲过去的时候,她身边的救护车的车门突然开了。
“快快快!按住伤口!”
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冲出来,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尖锐刺耳。
霍玉兰为了给他们让开路,脚步一缓。
而紧随那个人之后的,而是一个从救护车上冲下来的男人。
这男人脚一落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小华!小华!”
男人想要站起来追过去,但是才站起来就又跌倒了。
跌倒的同时,一个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霍玉兰被迫站定,才看到这男人爬着去够的东西,竟然是一截假肢。
“小华……小华等我!”
男人抓着假肢胡乱地套,试图再度起身,但是又一次摔倒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男人声泪俱下地对着远走的救护人员嚎啕,“小华!”
霍玉兰不得不上前把人扶起来,“这位……大哥,你等一下,别着急,先把假肢戴好再去找你儿子。”
“医护人员肯定在救治他。”
霍玉兰之前经常做义工,在各种各样的助残机构之间辗转,参加过很多场慈善活动,她最开始获得救赎感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因此她熟知所有的假肢穿戴,会各种安抚人的技巧,甚至还会一些基础的手语。
因此她迅速用温柔的语调安抚了男人,并且把男人扶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电动车车座上面,半蹲下来,给手忙脚乱到不能自理的男人穿戴假肢。
她半跪着,一手扶着男人的腿,半点不嫌弃,扬起脸时面上带了一些安抚的笑意。
那是她帮助别人做事的时候,会做出的本能表情。
男人坐在那里总算是冷静了一点,实则是按照指示达到了目的,正在审视着霍玉兰,任由霍玉兰给他穿戴他怎么也穿不上的假肢。
而霍玉兰并不知道,这看似随手帮忙的善举,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此刻,通明大亮的急诊楼对面的vip病房的三楼平台上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小王子,正双目如渊地看着她半跪在地,像一个虔诚的骑士,捧着一个男人的腿,言笑晏晏。
“看到了吗小风?”牧元蔓的声音在夜色之中起伏,打着旋地钻进了牧引风的耳朵里面。
像蛊惑人心的魔音,覆盖侵袭着牧引风所有的理智。
“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们会不断有下一个目标。”
“你想要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想要让她除了你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那一个办法……”
“就是把她永远囚禁在身边。”
“小风,海庆他们都在下面,你只要想抓住她,只需要开口,妈妈会帮你,好不好?”
第93章
牧元蔓对着后面的人伸手,莫宁正站在她和牧引风的身后,将一个东西递给了牧元蔓。
牧元蔓又转手把这个东西放到牧引风的手上,秋夜里,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却并没有将牧引风的注意力,从楼下急诊室的门口拉回来。
但是他突然紧紧地,抬手攥住了牧元蔓放在他手里的东西,紧到骨节青白,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牧元蔓看到了牧引风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是非常满意他的行为,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道:“这个手铐曾经是你亲自为你的妻子打造的,而无论你的妻子是谁,这个都能够帮助你完完全全地留住对方。”
牧元蔓对身后的莫宁使了一个眼色,莫宁稍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夜风之中疯狂舞动的牧引风的白发,对牧元蔓点了点头,带着一群人下楼了。
而从头到尾,牧引风在看见霍玉兰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的视线。
“妈妈现在就帮你把她给抓上来。”
牧元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牧引风的头发说:“小风听话,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引风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牧元蔓说什么,都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
只有牧元蔓牵动他身上的线,他才会给一些机械的反应。
牧元蔓还是有一些担心他身上药物的作用,但是就这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和小风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与此同时,莫宁带着一群人下楼,准备按照牧元蔓的指示抓人。
而霍玉兰正好帮这个男人把他的假肢给戴好了。
急诊楼门口的灯光通明之下,霍玉兰看了一眼假肢的型号,仰起头对男人说:“这个型号稍微有点老了,而且佩戴起来需要多垫一些东西。”
“日常保养也一定要积极做,不然关节会出现卡顿,容易摔跤的。”
这只是非常随口的叮嘱,说完之后霍玉兰就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后面的vip楼。
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吭,戴好假肢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去找他“受伤的儿子”,而是突然之间伸手抓住了霍玉兰。
“你是……你是小霍?”
“我认识你!”
“完美之家的那个义工小霍,对不对?!”
只有那个小霍,才会在看着他们这些残疾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歧视和异样的眼色。
并且在完美之家还没有彻底被新的慈善机构合并之前,小霍每一周都会来,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残,在生活上并不能够完全自理的人。
还帮助他们跑来跑去办各种手续,申请假肢。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差点认不出你!你变样了,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男人从刚才的冷漠,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热络。
因为他腿上的这个假肢,就是当年霍玉兰帮他申请下来的,本来他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比起那些年纪更大的,生活上更加困难的人来说,并不符合申请假肢的条件。
是霍玉兰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到处跑说服旁人,表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生病的妻子,还有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他更需要重新站起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男人对此一直都心存感激,只可惜后来完美之家被合并之后,小霍就没有再来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人一时间简直要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惊恐。
霍玉兰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经救过的那些人,而且她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被人突然拉住叙旧,她的笑容都有一些僵硬。
刚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
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了霍玉兰,甚至还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不轻地推了一下说:“跑!”
霍玉兰被推得一个踉跄,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朝四周黑暗的楼层阴影处看了两眼,对着霍玉兰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点跑!有人要抓你,要害你啊!”
霍玉兰表情微变,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是我没本事啊,是我没本事!”
“是我收了人家的钱,带着孩子假装受伤,在这里助纣为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抓的是你,小霍,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跑啊!”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推搡着霍玉兰,比刚才喊他儿子的时候要情真意切多了,拉着霍玉兰跌跌撞撞地要带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仁术医院的大楼周边,那些建筑灯光不能照到的阴影之中,早早就被牧元蔓埋伏下了一些人。
现在这些人看到牧元蔓雇佣的人竟然临阵反水,立刻都冲了出来。
迅速就把两个人包围住了。
“小霍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我……哎哎哎!”
男人本来把霍玉兰护在身后,但是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被生活压弯了几年,掏空了身体,不再是什么青壮年男人。
他很轻易就被两个年轻高壮,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夹着拖走了,他的反抗也只是一瞬间,双脚甚至都没有沾地的机会。
而霍玉兰被众人围在中间,此刻心中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她环视过一众围住了她,却并没有对她伸出手来挟制她的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着后楼的vip顶楼看去。
然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小王子,像一朵夜色之中静静盛放的白玫瑰一般,正坐在那三楼的顶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也并不够明亮,他们到底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眼神和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又看到了牧引风身后站着的,分明是牧元蔓的身影。
霍玉兰的脊骨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清晰彻底地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她上当了。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牧引风看的戏。
正这时候,莫宁也带着海庆他们下来了。
指着霍玉兰的方向说:“抓住他们!”
霍玉兰仰着头,站在急诊楼前过于惨白的灯光之下,映照得她此刻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她输了。
她本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她的小王子都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不慎发病伤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两天他都会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中也都是无法忽视的自责。
她以为她的小王子,会让她赢的。
霍玉兰死死盯着顶楼那一片在夜风之中舞动的白色,她不敢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像牧元蔓说的那样,重蹈覆辙他妈妈的老路,将她囚禁起来。
而数不清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霍玉兰仿佛听到了深渊缓慢开启,恶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向人间伸出了险恶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