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得贼香。
晨起被早早叫起来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悦。
白榆睡得好吃得香,又是喝补身的汤药又是泡脚,晨起虽然天色蒙蒙亮,却还是因为气血两足,面色红润气色绝佳。
反观因为白榆“夜袭”,一整夜辗转反侧烙饼到天明的谢玉弓,面如土色浑身充斥着暴戾的气息。
端坐在床上垂眸的模样,已经能看出未来“麒麟暴君”的雏形。
只不过这“暴君”一整晚脑子里面都是女人。
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地反复反驳和印证那个女人说的是假话。
还把自己昨晚上被亲了一口的手指尖,掐得青紫。
谢玉弓绝不是个傻子,他但凡傻一点,也不可能斗得过气运之子,把世界搞崩溃好几次。
可任他如何明白人心险恶,知道怎样与人周旋在权势的倾轧之中,悄无声息地占据上风。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被欺辱厌弃的皇子,并没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欺骗他的感情。
他长这么大,脸没毁的时候,也算是一副金玉之貌,可连宫女都躲着他,无人爬他的床。
见识过他被人随意戕害,当成猪狗的婢子奴才,也怕自己沾染了这样的皇子,富贵得不到小命却先呜呼。
白榆的做法,就突然变成了一个让谢玉弓应激和无措的异类。
如何能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而且谢玉弓真没有干想,他已经让人彻查过,这个女人绝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把药换了。
更不可能知道他是装疯。
而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只能是真相。
她蓄意求死,只为以命引今上对他的惨境动容,顺带牵制住其他皇子们,让那些人至少短时间内无法,也不敢对他下手。
而这连环计最妙的一处,谢玉弓也已经查清,工部尚书之女白珏确实和太子有私情。
虽不是私相授受,却也是情窦初开正值火热。
他的那个九皇子妃,以一个庶女的蒲柳之身嫁与他成为了九皇子妃,若按照她的筹谋当真死去……
对他的计划来说,无异于猛虎添翅。
她“戕害皇子自食恶果”,工部尚书一家必被夷三族。
他的好三皇兄太子殿下,向来道貌岸然自诩君子,绝无可能对他的女人视而不见。
而太子一旦出手搭救,还是救曾和他有婚约的白珏,就像那个女人说的,太子就再也洗不清伙同其他皇子戕害他的事实。
而且还是不入流的“为了争夺女人残害兄弟”这种事,这可是皇帝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当年谢玉弓的母妃,就是冤死于和被皇帝流放边陲的东良老王爷有私情。
这当真是一石多鸟的绝妙之计。
而且谢玉弓昨夜让人去找了那个女人所说的,她和其他皇子来往的证据。
确实就在她的枕边床柜里面放着,一旦她死,皇帝派人来很快就能找到。
谢玉弓坐在那里拧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到底是为何这样。
除了那个谢玉弓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竖立的理由,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
谢玉弓甚至派人核实了,她也确实在三年前定亲了工部尚书原配的母族侄子,闹着退婚过一次。
可三年前的合欢宴上,他是十六岁没错……可因为常年遭受苛待,又刻意藏拙身形瘦小,和十二三岁几乎无异。
否则也不至于被他的十二皇弟,随便让两个太监按住当狗骑。
她若说的是真的,当年合欢宴一面,为他退婚。
她……那时已经二十一岁,二十一岁还未出嫁的女子,不是凤毛麟角能形容的。正经人家的女子和离三次也不一定有这个岁数。
她都那个岁数了,好容易议了门不错的亲事,看了那时的他一眼,便执意退婚……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癖好吗?
谢玉弓死死拧着眉。
而谢玉弓正在这里天人交战,抵死纠结的时候,突然有死士落地道:“主人,主院的嬷嬷带人带东西过来了。”
“什么?”谢玉弓抬头,死士飞上房梁。
屋门被打开,谢玉弓已经躺回了床上装睡。
娄代领命而来,一进门便指使着婢女们说:“快快伺候九殿下洗漱穿衣,一会儿来不及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走到谢玉弓身边直接掀了被子。
谢玉弓被迫开始装疯卖傻吱哇乱叫,但是很快被几个灌药灌顺手的婢女给按住了。
桃花手里捧着一身蟒袍进来,看到了娄代后,凑近道:“娄嬷嬷,可知大小姐这两日是怎么了?为何……为何今日归宁,竟要带着九皇子?”
娄代看了桃花一眼,桃花还是面带委屈。
大小姐还是没有理会她。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娄代摇头,板着脸道:“我们是小姐的下人,下人只做下人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越矩。”
“大小姐不会喜欢。”
桃花狠狠咬了下嘴唇,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不再询问什么,垂下眼抱着蟒袍去给九皇子穿衣。
而谢玉弓敏锐地听到了那个女人与下人之间的对话,震惊得都忘了挣扎。
她归宁,要带他?
确实要带的。
白榆今早天蒙蒙亮被叫起来,得知今日是“归宁”死期,就瞬间决定,带着谢玉弓一起回去。
她无法保证谢玉弓是不是还是要让她惨死于闹市,但是今日一整天,她都会紧紧地黏在谢玉弓的身边。
要死一起死吧。
白榆收拾好,等着人把谢玉弓也收拾好来通知她了,她才被婢女扶着朝门口走。
谢玉弓被洗刷好换上了皇子蟒袍,甚至还戴了半面面具,已经被白榆的侍女们塞进了车里。
因为“装疯卖傻”谢玉弓自然是任人摆布。
白榆上车之前,娄代过来扶她,小声道:“大小姐,今日是老爷生辰,库房里面挑拣出了几样上好的东西,大小姐可要过目一番?”
“其中有一块秋水墨,老爷得了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秋水墨千金难求,这些都是皇帝赏给谢玉弓的,被原身霸占,谢玉弓连毛都没摸到。
白榆还真想起一点秋水墨的剧情,闻言嗤笑一声说:“把库房里面拿的东西都送回去。”
“让人去市集上买糕点,城西的那个老头子卖的梨花糕。记住,要最便宜的。”
娄代表情震惊,嘴唇开合了片刻,似乎是想要出声劝阻。
但是对上了白榆不容置喙的视线,和微微偏头看过来的寡淡神情,娄代就把话都咽回去了。
领命道:“是,这就让人去买。”
白榆这才上车。
谢玉弓隔着车子,也能听出他这个九皇子妃的轻蔑强横。
但是等到白榆一上车,看到他的那瞬间,那听了言语都能联想到的淡漠,变为了怯懦羞赧。
眼神闪烁身姿局促。
竟是看了他一眼后,就在门口顿住了。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他看得痴了。
被白榆的婢女捆在座位上的谢玉弓:“……”
谢玉弓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昨晚上跑来……简直头皮发麻。
生平第一次,无论面对何种致命场面,都没退缩过的谢玉弓。
竟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第6章
白榆看到今日的谢玉弓确实是有些惊讶。
当然了,还远远达不到她表现出来的痴呆程度。
可不得不说,谢玉弓这小子穿上皇子袍,好生装扮一番,再把有些吓人的那边脸一盖,确实很养眼。
他半边尚且完好的脸称不上什么俊美如神,可轮廓分明,肌肤犹如上等玉雕般莹润,鼻梁高挺。
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碧波一般的清凌,今日晨光正好,车窗敞开的一点缝隙,投入了一缕阳光,正撒在他脸上。
眼睛不是双眼皮,并不是很大,却格外狭长带有弧度,哪怕是没有笑,眼睛也像是在笑。
此刻因为躲避着白榆的眼神,侧过头去,眼尾那一点上挑的弧度,像一条收紧的小钩子,融在晨曦的阳光里,生生透出一点狐媚的意味来。
尤为特别。
男人帅不帅,不光看脸,其实大部分都看身材氛围。
谢玉弓被捆着,靠坐在车厢里面,肩膀已经有成年男子的宽阔。
也是因为绳子束缚,以至于他没办法去表现得畏缩恐惧,就没有弓腰驼背。
腰背笔直,坐如青松,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最优秀的当然是那双支出衣袍的大长腿,这马车的凳子高度对他来说大概是矮了,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支出老长。
就算是裤子是宽松款式,这样伸腿一绷,蓬勃的腿部肌肉透过布料,看得出他双腿修长笔直。
流畅的弧度最后端端正正地束进紧贴小腿的鹿皮靴口,喷张而克制。
白榆刚刚进来的那一刻,他看过来的眼神虽然只有瞬间的凌厉,很快就变化为了清澈的愚蠢,但那瞬间,白榆也捕捉到了他的危险和攻击性。
这样的身材气度,那些皇子们不肯相信他真疯了,还一直要弄死他对他赶尽杀绝,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明显就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嘛。
白榆想起剧情里面谢玉弓这个反派不仅仅足智多谋,好似刀法也不错,学的还是那些训练死士的杀手路子。
啧。
前两天白榆光顾着演戏求生,后来又是半夜去看他,倒真的没这般整体仔细地观察过他。
早就看到他这样板正,昨夜也不至于下不去口了。
面具是个好东西啊。
白榆的眼睛形状和谢玉弓的眼睛完全不同,她是非常标准的大眼睛双眼皮。
但是眼中的痴态凝化成钩子,也照样把谢玉弓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勾画了一遍。
那眼神如有实质,让谢玉弓无所适从,迅速挪开了视线,还慢慢把支出去的腿尽量朝回收了收。
要喊吗?
还是做出那些痴傻的表情?
谢玉弓已经习惯使用的装疯技能,这会儿在这个女人痴迷的眼神下,突然就有些做不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被捆着呢,就当是做不出反应。
而白榆这时候自然也看出谢玉弓明显在躲避。
装不下去了吧。
那就看她装吧。
白榆还保持着那刚刚进来就愣住的姿势呢,驾车的人在主子没有坐好之前,自然不可能直接赶车。
白榆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对着后面挥了几下。
娄代正在车旁候着,全身心关注着自家的大小姐。
看到了自己大小姐的手势,反应了片刻,而后心领神会。
一巴掌拍在了辕马的屁股上。
“启车!”
辕马一惊,立刻向前蹿了一步。
车辆开始行驶。
白榆顺势“猝不及防”地轻呼一声,朝前踉跄了一步,跌跪在了地上。
白榆双手慌张地一撑,正好撑到了谢玉弓无处安放的长腿的……小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得如同铁棍,向后挪动了一下却没能成功挪开,白榆低着头,快速地勾了一下唇。
然后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抓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还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正对上谢玉弓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愕然视线。
两个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还没等看清彼此眼中藏着的细腻的情绪,就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白榆面上的红肉眼可见地从耳根扩散着,很快便覆盖了整张脸甚至是脖子。
真真切切地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面红耳赤。
这也算是白榆的一个特殊技能,虽然任何人用力地屏住呼吸的时候都会脸脖子通红。
但是控制脸红的速度和强度这一块,她倒是有专门地对镜子练过。
主要用来应付那些心理医生询问时,她表现羞愧时的反应。
效果一直都十分拔群。
很多心理医生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的羞愧还是装的。
之后白榆更像是被烫到了手一般,迅速松开了谢玉弓的小腿。
慌张到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就这么原地滚了一圈,缩到了马车的角落去了。
好似她是被一脚给踹开了。
谢玉弓:“……”
谢玉弓也猛地缩了一下腿。
但是这马车本来就是个小型马车,他身高腿长坐得已经很委屈,腿根本没有地方收,已经贴在座位上了。
马车在缓慢地行驶中,估计已经走到了正街之上,外面有非常嘈杂的叫卖声和人群走动的声音。
但是马车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诡异到凝滞。
谢玉弓一整个就是无所适从的状态。
白榆一直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蜷缩起来的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可是架不住白榆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同时,垂落在身侧刚才抓了谢玉弓小腿的那只手,正在紧紧地攥着,甚至还在发着抖。
谢玉弓一点也不想看她,可是这马车里的空间实在是太有限了。
而且……白榆那只手抖的幅度实在是跟马车行驶的速度匹配不上。
谢玉弓的余光捕捉到,迅速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脸上也燃起了无法控制的热意。
谢玉弓把头彻底扭向马车窗外的方向,想要将这种诡异的感觉给压下去。
可是他余光又捕捉到因为他朝那边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迅速把发抖的手缩回去,然后压在了她自己的脸下。
确切地说是双唇之下。
她……她张开艳色的唇,懊恼一般,在咬自己那只手。
谢玉弓的耳朵像被浇了开水一样迅速红了起来。
他无法形容自己这种感觉。
这种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隔着老远……他却感觉自己的腿正在被不断啃咬的感觉。
而且谢玉弓根本就不敢乱动。
因为他发现自己每动一下,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就会跟随他的动作不断地朝着角落里缩。
抖动的身体和越埋越深的脸,明明是她抓人的腿不放,放手后又像被他给踢了一样可怜兮兮地蜷缩。
她的手被她自己啃得犹如将要破皮的桃子,嫣红湿润。
谢玉弓后颈的汗毛都在层层竖立。小腿如有万千蚂蚁在爬。
无端想到昨天晚上她夜半三更偷跑进他的卧房,注视了他良久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