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因为他剧烈地挣扎,导致自己身上才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全部重新撕裂,以他为中心,他周围的水流一时之间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白榆仰着头看着谢玉弓,这一刻的心中几乎是震撼的。
意料之外,也根本不在情理之中的那种震撼!
她跟在谢玉弓身边这么长时间,当然非常了解谢玉弓。
尽管谢玉弓足智多谋颖悟绝伦,但是他为人自信自矜,就算以命相搏之时,也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获胜。
但是谢玉弓毕竟是一个古人,还是一个皇子,儿时甚至还学过帝王之术,他也奉行那一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能够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装疯卖傻地蛰伏隐忍,就证明他绝不会做超出自己预设之外的事情。
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可是他却在白榆跳水之后,跟着白榆跳入了水中……
白榆看着谢玉弓周遭弥散开的血雾,看着谢玉弓不断挣扎向下的身影,有那么瞬间觉得他像一头遍体鳞伤,将要坠亡的蓝鲸。
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应该是呛了水,快要淹死了……
白榆感觉胸腔被挤压出去的空气化为了利刃,几乎要将她的心肺搅碎。
她缓缓地向上浮了一点,可是很快又顿住。
因为她看到有人跳入了水中,打破了谢玉弓周身弥漫的血雾,将他给捞了起来。
白榆最后深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然后转过身潜向了更深的地方……
白榆并没有在水里潜伏很久,在游出了能够不被追到看到的距离,就已经浮到水面上换气,然后再重新潜回水中继续游远。
顺水而漂的速度极快,很快白榆就算是回过头,也根本看不到属于谢玉弓的船只的影子了。
她成功逃脱了。
但这仅仅只是逃脱的第一步罢了。
在白榆越游越远的时候,谢玉弓被他的死士们救上了船,快速地按着他的胸腔。
很快谢玉弓被水呛入身体之后而涣散的神智回归,他疯狂地咳嗽,吐出了大滩大滩的河水,口鼻横流狼狈不堪。
他的胸腔像是烧了一把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是喉鼻头颅。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船边上,一边吐水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他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立刻断断续续地拍打着船身说道:“王妃……咳咳咳……落水!”
谢玉弓指着水流轻缓的河面说道:“救人!”
“扑通扑通!”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全部都不顾及身上的伤跳入了水中去捞人。
谢玉弓咳得满面通红,像一根烧红的人形柱子,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水面,赤红的双眼像是被身体之中的血水倒灌,仿佛下一刻便要轰然爆裂成两个血洞。
因为咳得太用力,加上自己精疲力尽地激战了一夜,鼻腔黏膜在血压持续飙升之中撕裂,鼻血冲入了口腔,谢玉弓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混着河水的鲜血。
“王爷!”
“王爷——”
谢玉弓的身体好得像一头牛,骤然间吐血可把他身边的死士全部都吓坏了。
但是谢玉弓却一把挥开了来扶他的修罗,眼睛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水面。
他胸腔里面的那一把火越烧越烈,在短暂的迷茫和震惊过后,怒火更像是喷发的火山一般,带着能够将人彻底腐蚀殆尽的熔岩,在他的身体当中肆虐。
让他由内而外,遍体鳞伤。
他不懂。
他根本就想不通!
为什么他的王妃突然跳入水中离他而去?!
分明经过了一夜的激战,所有的危机都已经解除,他们只需要换乘后将十皇子弄得半死不活,重新回到皇城就可以了!
谢玉弓想到这里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事,十皇子谢玉竹……是谢玉竹!
一定是他和自己的王妃不知道说了什么,才会惹得她不惜用簪子刺死他!
可是当时外面太子的人一拨又一拨地赶来,谢玉弓根本没有时间和自己的王妃过多解释。
也没有时间去询问谢玉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谢玉弓现在无比后悔,更是恨不得把谢玉竹拉过来当场凌迟。
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水面,他刚刚跳下的时候虽然不会水,可是谢玉弓会闭气。
他分明看到了他的王妃……看到了她不断朝着水下沉去。
谢玉弓差一点就抓住她了,只差一点点就捞到了她漂浮在水中的裙摆!
谢玉弓想到那种伸出手却抓了个空的滋味,心中也像是被烧灼殆尽一样空荡。
他有一种无法自控的惶恐,仿佛这一次他没能抓住她,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而后很快谢玉弓的惶恐就化为了真实,因为他身边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在跳入水中后,一个又一个重新浮上来。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王妃的踪迹。
每上来一个人都会跪在船只上面请罪,而每上来一个人,谢玉弓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等到所有的人全部都上来之后,谢玉弓之前因为咳嗽和愤怒激红的脸已经变为了一片惨白青灰。
只有赤红的双眼,眼中和额角一起游走的血丝,还带着一丝“人色”。
“下去救人啊,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下去救人啊!”
谢玉弓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不祥的老鸦。
灿烈的阳光照不暖他遍体森寒,才刚刚进入九月,只是初秋,他却感觉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身体几乎冻僵了。
死士们才刚刚在水里泡个半死不活地上来,听到谢玉弓这样命令,不得已又重新跳入了水中。
而他们终将一无所获。
因为此时此刻的白榆顺水而下,已经成功和娄娘的捞鱼团队汇合了。
白榆抓着渔网,被娄娘雇佣的船只从水底下扯到了船上,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剧烈喘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炙热的阳光像一条温暖的大被,盖在了白榆被泡后的身体之上,白榆浑身轻飘,那是长时间游泳之后的绵软和无力,也是终于重获自由,摆脱了幻境带来的沉重和纠结的轻松。
她微微勾了勾唇,闭着眼睛晒着阳光,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又清新的空气。
而此刻就在他们上游不知道多少里的地方,谢玉弓终于意识到他找不到他的王妃了,他的死士被他逼得有两个人都呛了水,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停下。
只能默默地换乘,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到博运河的对岸。
乌篷船上,谢玉弓对面的谢玉竹被谢玉弓用一把匕首钉在船板上,谢玉弓手里拿着一片细细的竹片,直接顺着那只被钉在地面的手的指甲里插了进去——
“啊啊啊——”谢玉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谢玉弓满脸阴鸷,脸上的伤疤未有丝毫的遮掩,结合他此时此刻狰狞的面色,简直如同活鬼在人间。
他仅仅才离开了白榆一个早晨而已,就已经从一个半面谪仙半面魔的结合体,变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把谢玉竹的指甲一个一个剥下来,全程不言不语只有额头的青筋始终在跳。
一直到剥完了一只手,谢玉弓才总算停下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原本那么低磁又性感,却在一夕之间像是被鲜血烧坏了喉咙。
“你和她说了什么,我劝你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谢玉弓近距离地看着谢玉竹依旧执拗的眼神,突然间轻笑一声,却像是恶鬼索命的前兆。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让你变成一条会为了他卖命的狗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把事实全部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的母妃,你母族的全族,全部都变成狗!”
“死狗。”
谢玉弓的眼神带着如有实质的杀意和冰寒,将谢玉竹整个人冻僵在船板上面。
但是谢玉竹依旧抿着嘴唇执拗地不肯开口,即便开口也是说:“你的王妃为什么会跑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厌恶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子!”
谢玉弓并不会被这样的话激怒,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离他远去,已经把他所有的愤怒都烧空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与他每日耳鬓厮磨,与他在床笫之上抵死缠绵。
为了他不惜性命求取封地铺康庄大道的女人,为什么突然间要离他而去!
因此谢玉弓的表情毫无触动,半跪在地上手中抓着匕首,在谢玉竹漂亮的脸蛋上轻轻划了一下。
谢玉竹当时表情僵硬了片刻,就感觉到自己脸上传来了撕裂的疼痛。
“啊啊啊——”他比被活活拔掉了指甲嗥得还要撕心裂肺。
谢玉弓把匕首锋利的刀尖再一次抵在他的脸上,谢玉竹看向谢玉弓的双眼,和谢玉弓一样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可是谢玉竹颤抖的脊背出卖了他此刻的恐惧,他自小被人称为“玉竹君子”,被人夸赞临风玉树。
可是此刻……他的脸被匕首划开,像是将他的所有骄傲全部都割断一般。
“说话啊,否则我会将你变成一个连你的母妃都认不出来的怪物!”
“谢玉弓……你必然不得好死!”
谢玉竹清越的声音也被压得很低,像泣血的杜鹃一样,带着浓重的诅咒:“还能因为什么呢?你的王妃你最爱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对着你这样的怪物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她在七皇子的面前献媚,祈求着要见太子一面的时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你是一条恶心的毒蛇!”
“你的王妃喜欢的是太子。”谢玉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自己更像是一条毒蛇。
阴暗冰冷,每说一个字发出的声音都像是毒蛇在吐信。
作用在人的身上也如同毒液一般侵蚀着人的皮肉血液。
谢玉弓瞳孔微闪,谢玉竹似乎发现了他的脆弱之处,开始疯狂地攻击。
“区区一个贱婢生出来的庶女,竟然也敢肖想太子殿下!”
“她为了见太子,不惜对着老七那头蠢猪献媚,你是没有看到她那个样子,贱人!”
谢玉竹的话音还未等落下,就又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因为谢玉弓在他的脸上又划了一刀,这一次从他的额头越过眼睛一直劈到了下巴。
鲜血彻底灌注了谢玉竹的眼睛,他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在地上滚了好一会。
谢玉弓半跪在那里看着他,冷冷地说:“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谢玉竹剧烈地颤抖着,他想求一个速死,可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手中也没有能够自伤自毁的武器。
只能任人宰割。
其实他大可以咬舌自尽,或者狠狠地撞在哪里直接磕死。
可是谢玉竹虽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船,为了自己的母妃和母族决定牺牲生命。
可他并不想死,谁会想死呢?
蝼蚁尚且偷生。
一个不想死的人又哪来的勇气去自戕自毁?
他这一次不敢再用言语去激怒谢玉弓,船只快速地朝着岸边行驶,谢玉竹甚至在期盼着这一场酷刑快一些结束。
他从来都没有争夺皇位的心,他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可是在皇宫之中,并不是你想要独善其身就可以的。
所有的亲人和母族既是你的依靠,也是逼迫着你,抵在你后心之处必须前行的长矛。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谢玉竹说,“你的恭王妃在与你的新婚之夜给你下的便是毒药。”
“是太子殿下怜你……才会令人换掉了毒药,只是让你毁去了容貌而已!”
容貌有损的皇子不能够争夺储君之位,太子这一举动便是让谢玉弓彻底失去了争夺大位的根本。
“毁去了容貌而已吗?”
谢玉弓轻笑了一声,看着谢玉竹说,“那你刚才叫什么?只是毁去了容貌而已啊。”
谢玉竹陡然僵死在那里,仿佛一口气上不来,活活要窒息憋死。
谢玉弓的匕首又朝着他脸上伸过去的时候,谢玉竹总算拔高了声音很尖锐地喊道:“我只是跟她说了当初的真相!她是从老七那里拿的药,连老七都不知道准备毒死你的毒药为什么只是毁了你的容貌!”
“她后来跟你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她一直在设法投靠太子殿下,她和你之间只是虚与委蛇,为保自己的性命罢了!”
实际上谢玉竹甚至有一些佩服恭王妃,到底是有怎样的心智和诡辩的能力,才能够将谢玉弓这样的魔鬼欺骗至此?
才能够哄得跟阎罗王一样的男人动了真情,还让太子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昨夜我当着她的面戳穿了真相,她就想用那簪子杀掉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只是为了维护她的谎言,免得被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当然要跑啊……”
后半句谢玉竹没有再说,他不敢再激怒谢玉弓。
可是他的未尽之言不难猜测。
谁会愿意和谢玉弓在一起?谁会愿意伴着一头豺狼生活?
谎言维持不住,那就只有遁逃。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她从一开始就是想毒死自己,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投入太子的门下。
谢玉弓虽然早就知道白榆在欺骗他,可是谢玉弓也不知道当时的那一杯合卺酒……竟然是要送他入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