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相信自己母亲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
只是他怀疑,他爸对他妈真的有感情吗。
他那样的人。
他那样冷血的人。
真的会有感情吗。
小姨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宴礼,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旁人永远说不清楚。你如果的真的想知道,就亲眼去看看。”
“亲眼去看?”他嘲讽般的笑了笑,“怎么看。”
小姨伸手指着天上:“蒲草岛有一个传说,对着十五的月亮许愿有可能成真,你要不要试试?”
周宴礼从不信这种哄小孩的玩意儿。
偏偏小姨一直催促他赶紧许一个。于是他敷衍的随口一句:那就让我见到我妈。
周宴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腰酸背疼。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这儿了,巷子对面的马路牙子上。
也多亏他身上这件价值好几万的羽绒服抗冻。
不然他就真的要冻死街头。
他扶着后颈,左右晃动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
还来不及回想自己是怎么从海边来的这儿,争吵声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他抬眸往前看去,声源处是街对面的巷子里面。
那里站着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头发五颜六色,染的跟花孔雀似的,很有年代感。
周宴礼伸手去摸手机,身上的兜都翻遍了,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昨天出来的时候好像把手机放在房间了?
操。
他爆了句粗。
那几个围堵江会会的女生是校外的女混混,缺钱了就会翻她的书包。
前天已经翻过一次,拿走了她身上全部的零花钱。
江会会死死护着书包,说她真的没有了。
她声音低软,头低着:“上次……上次你们抢走的是我一周的零花钱。”
书包被抢过去,一本本书往外扔,扔到一半不耐烦了,竟然直接拿着本子往她脸上拍:“没有你不会找你家里人要啊?乡巴佬?”
江会会默不作声,一张素白的小脸被拍出红印了也不知道反抗。
她个子小,性格也软弱,所以才会成为她们勒索的目标。
“打扰一下。”一道低沉散漫的男声打断她们,话说的姑且还算礼貌。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懒懒散散的,像是没睡醒一样,“请问车站在哪儿?”
霸凌的和被霸凌的,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他。
少年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腿长,穿了件深蓝色羽绒服,美式寸头,皮肤微黑。
这在男性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五的平江市,几乎是铁塔一般的存在了。
一行人愣了愣,犯起花痴。很少见到这么帅这么有型的。
可他身上那股痞里痞气的混不吝气质,令她们这种不良少女都退避三舍。
为首的往前指:“前面左转就是了。”
少年咬着烟和她道谢:“你们继续。”
他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也没善良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江会会看她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捡起地上的书包准备跑。
恰好被离她最近的人发现,对方抬脚就踩在她捡书包的手上:“让你动了?”
江会会吃痛,眼泪不受控地冒出来,声音染上哭腔:“书包你们也翻过了,我真的……没有钱。我……我要迟到了。”
周宴礼听到有人哭也不加理会,摸出打火机把烟给点上。
这破地方,穷乡僻壤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
刚走出巷子,余光随意一瞥,身高优势让他轻松越过众人头顶,看到被堵到墙角的少女。
一身粉白校服,高马尾已经被扯散了。
白皙的脸泛起红肿,这会低着头,泪眼汪汪。
周宴礼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缩。
他对他妈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照片,从一岁到二十三岁的。
所以周宴礼通过照片记住了她每一个阶段的长相。
踩在手背上的脚狠狠碾了几下,江会会拔不出来,疼到全身颤抖。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手背上的力道突然松了。江会会亲眼看见那个女生被人拎起来扔了。
扔……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包括被踩手的江会会。
眼泪还来不及收回,她愣愣的看着蹲到她面前的少年。
他一脸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温柔揉搓。
“疼不疼?”
江会会回过神,将手抽出,警惕地往后退。
少年看见她眼里的惧怕,沉默了一会,把书包捡起来。
他站起身,随便扔给一个离他最近的女生,眼里满是戾气:“捡起来。”
对方不肯:“凭什么?”
他冷笑:“我就是个二流子,没有什么不打女生原则。别让我说第二遍,上一个被我揍的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对方强撑的镇定逐渐瓦解,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真打女人呢。
于是刚才还在霸凌别人的人,这会纷纷老老实实的蹲下,捡起散落一地的书。
那些人走了,江会会和他道谢:“谢谢你。”
周宴礼问她:“你就这么被她们欺负,也不懂反抗的?”
“反抗不了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软糯糯的,有点刚哭过的鼻音,“她们人很多。”
他和她传授经验:“那就逮着一个人猛揍,最好揍进医院,这样她们以后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江会会看着他。
周宴礼被这双清澈的杏眼看的有些别扭,伸手摸了摸后颈:“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背上书包,又和他道谢:“谢谢你。”
这声谢说完,她绕开他出了巷子。
长发还散着,显得有些凌乱。只看背影是个极其纤细的少女,个子也没那么高。走路慢吞吞的。
倒是符合他看照片时的想象。
周宴礼跟上去:“书包重吗,我帮你背?”
她摇头,往一旁躲:“谢谢你,不用了。”
他伸手掂了掂:“挺重的,还是我帮你吧。”
江会会吓的脖子一缩,不动了。
周宴礼瞧见她这副鹌鹑一般的模样,笑道:“你怕我做什么,我可是你亲儿子。”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眼神看他。
周宴礼觉得这个眼神很熟悉,他家保姆看到路边的疯子也是这种眼神。
他解释:“我真是你儿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儿。我的名字还是你替我取的。宴礼,周宴礼。”
她身子抖的更厉害:“我真的……我真的没钱了。如果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回去……回去拿,我……”
见她快哭了,周宴礼叹了口气。胆子怎么这么小。
看来自己胆子大完全是遗传了那个权势滔天的爹。
“行了,我刚才开玩笑的。”为了不吓到她,他改口说,“我是刚转校过来的新生。”
江会会敷衍的点头,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想要摆脱她。
可她那两条小短腿就算迈冒烟了也抵不上他的一步。
“我叫周宴礼,你叫什么?”
她轻声回他:“张莉。”
好家伙,姓和名是半点不沾啊。
周宴礼看她只穿这么点:“冷不冷,今天风挺大的。你还是穿我的吧。”
他行动力很快,已经开始脱外套了。
江会会急忙摇头:“不冷的,我里面穿了很多。”
“那你吃饭了吗。”
“在家里吃过了。”
“那你……”他似乎还有问题要问。
江会会停下:“你……可以不要跟着我了吗。”
周宴礼摸了摸肚子,脸色尴尬:“我饿了。”
学校附近的面馆,江会会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小会交新朋友了?”
江会会伸手捏着桌布,想反驳,可是看到坐她对面人高马大的少年,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这家店是她邻居开的,哪怕身上没钱也可以先欠着。
周宴礼要了一碗大份的牛肉面,他问江会会:“你不吃吗?”
她摇头:“我不饿。”
周宴礼见她连看都不敢看他。
有这么怕他吗。他长得也没多凶吧,好歹一直都是校草。
单论长相而言,他更像他爸多一点。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爽:“周晋为呢,你被人欺负他不管你?”
江会会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乱说。”她压低了声音,害怕被人听到。
他将她的手拿开:“我乱说什么。就算再没感情你们好歹也夫妻一场,他不至于冷血到这个地步吧?”
江会会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出于好意的提醒他:“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要是得罪了他,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两人这会应该还不认识。
周宴礼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面。
得罪他?
他也没少得罪。
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撂了不少烂摊子让他给自己擦屁股。
第2章 第二时间
因为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导致今天迟到了十分钟,好在班主任没说什么。
同桌问江会会:“又碰到那群人了?”
江会会想到那个叫周宴礼的少年,点了点头。
她从书包里取出教科书,再将书包放进桌肚内。
同桌愤愤不平:“不就是她们大姐头喜欢的男生和你递过情书吗,你又没答应,我看她就是嫉妒你。”
江会会没接话。她翻开课本,里面抖落出一张证件,掉在地上。
她愣了愣,弯腰捡起。
是一张身份证,证件照上的人正是她刚才遇到的那个叫做周宴礼的少年。
看着镜头面无表情。细长微挑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脸部骨骼立体凌厉。
同桌眼前一亮,凑过来,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这谁,好帅啊!”
她将证件接过去,左右翻看了一遍。
“假的吧,日期还是二十年后。”她又仔细看了一眼,“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
江会会摇头,她心里只是想着该怎么把这张一看就是假的证件照还给他。
连出生日期都是随便填的。
同桌总觉得他长得和谁很像,分明记得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节是语文课,下周有月考,关乎到年底奖学金,所以江会会看书看的很认真。
她每年的学费都是用学校给的奖学金交的,如果没有奖学金,她就上不了学。
家里的钱全留给十岁的弟弟了。妈妈说,弟弟的补习费和生活费都需要很大一笔开支,只能先委屈委屈江会会。
下课铃打响,同桌挽着江会会的手,央求她陪自己去一趟学生会。
“篮球社啦啦队在招人,万一能过呢。你陪我一起。”
篮球社帅哥很多,为了方便看帅哥,同桌立誓要加入啦啦队。
江会会点头:“好。”
她的性格温吞好说话,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乖乖女。
平江中学的校服前几年受西方的影响,从经典的运动款改成了板正的西装外套加衬衫。女款是裙子,男款则是裤子。
于是整个校园,你随时都能看见那些将校服穿的松松垮垮的人。
但也有穿着正合身的,清贵优雅到仿佛随时都在为奔赴一场宴会做准备。
江会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误入这个地方的,同桌一紧张就拉肚子,她去洗手间前让江会会先帮她找一下面试教室在哪里。
这栋楼太大也太精致,雕栏玉砌的不像是平江一中的建筑。
仿佛直接从哪个宫殿挪过来。
从前几年开始,平江市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江会会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但那些大人们闲聊时,她多少听过一些。
帝都城里来的,听说有什么改革,上面划了平江市为重点区域。
那些大人物的子女们也来了。
这栋楼是另外建的,美其名曰给尖子生创造一个良好的学校环境。实则是专供那些少爷千金们。
这里应该是一间美术教室。
前面还放着石膏像,中间则是几幅没有画完的画。
好在没有学生在上课,不然自己的误入肯定会打扰到他们。
江会会刚要离开,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烟味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声响似乎停了,教室内恢复安静。
等她再想离开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她跟前。
江会会最先看见的是那双深棕色皮鞋,然后再是黑色西裤,在他身上似乎格外妥帖合身。
看不见一丝褶皱。少年的腿实在是长,她的视线往上抬了那么久,才得以看见他衬衫的白色衣摆。
衬衫也格外合身,被他宽直的肩撑开。他像是商场里摆在店外的模特,不管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被穿出好看又昂贵的感觉来。
等视线终于回到他那张脸上,与他四目相对时,江会会的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
细长的桃花眼不带一丝情绪,皮肤冷白,脸部线条立体凌厉。
整个平江中学最不能得罪的人。
江会会抿了抿唇,和他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根燃了大半的香烟,刚才江会会闻到的烟味估计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将烟揿灭,声音裹挟一股天然的寒意,但这股寒意绝不是针对江会会。
而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他微抬下颚,淡声问她:“几班的,叫什么。”
大约是他此刻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像是在审问。
江会会左手扣着右手的虎口,害怕到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张莉。”她故技重施。
可是父亲没有儿子那么好骗。少年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江会会被看的心虚,这才小声改了口:“江会会。”
对方还是不说话,她急忙解释:“是真名,江是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江,会是会当凌绝顶的会。”
他将手里的熄灭的烟蒂放到她手中:“拿去扔了。”
很淡的语气。
这番举动似乎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