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会会一愣:“啊?”
周晋为垂下目光,笑容温和,有耐心的重复一遍:“我说他喜欢你,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和你告白,你打算怎么回应他?”
江会会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更何况对方……她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虽然同在一个班,因为学习上的事情有过几次交流,但因为江会会内向的性格,两人其实没说过什么话。
周晋为却说,对方喜欢她……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语气轻缓地反问,手拖着她不断下沉地额头,让她将头抬起来。
她一直以来都有的习惯,喜欢逃避和自我否定。
是从小生活的环境给她带来的自卑心理。
她是打压式教育下的受害者,所以没人能够指责她的怯弱。
但这些是可以改变的,需要很多耐心,和很多赞美。
而这一切的前提,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江会会,你很优秀,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有人喜欢你,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样的话似曾相似,曾经周晋为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看着他,脸颊有些发烫。
突然想起几天前他和自己告白的场景。自己好像还没有给她答复。
他说过的,他可以等。
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过了,似乎真的开始等待。
等她什么时候想回应她。
江会会佯装镇定地低下头去,继续完成写了一半的作业。
她的伪装是笨拙的,尤其是在周晋为面前。
稚嫩的像是幼稚园的学生。
但是很可爱。
可爱到他的目光没办法从她身上挪开。
班主任过来上课的时候,拿了一张报名表,下周学校的辩论赛。
辩题为,正方知难行易,反方知易行难。
这是学校的老传统了,每年都会举办几次。
往年都是让班上成绩最为优异的学生前去,这次班主任想换个花样,给班上的差生一个机会。
让他们也去感受一些辩论赛的魅力,说不定也能因此爱上学习。
周宴礼桌上的书摞的很高,用来掩护他玩游戏。
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姿懒散。
课桌的高度对他的腿长来说有些憋屈,只能微微伸展,都快碰到前桌的脚了。
队友菜的惊天地泣鬼神,他皱着眉打开麦克风,不爽的骂道:“你特么的用脚在玩吗?老子在手机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玩得好!”
话音刚落,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丝诡异的不对劲了。
手机里,对方也开了麦,不爽地回怼:“你还叫你妈的无敌暴龙小子,小学生吧操?”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看向这边。
包括班主任,也包括江会会和周晋为。
周晋为的眼神深邃低沉,此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那种只面对他爸才有的恐惧和畏缩又慢慢涌了上来。
不对,应该说是二十年后的他爸。
周宴礼窝囊的将手机锁屏,随手往桌肚内一扔。
班主任阴阳怪气起来:“看我们无敌暴龙小子同学骂人这么猛,口才一定也很了得,一辩就让你来吧。”
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都不敢真的笑出来,唯恐被周宴礼针对。
这人说动手那是真的动手,不是空口白话吓唬人的。
周宴礼皱了皱眉,问旁边的人:“什么一遍?”
那人吓到哆嗦,小心翼翼的纠正:“一辩,辩论赛的辩。”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班主任又另外选了几个。放学后他单独把他们几个留了下来,说关于辩论赛的事情要和他们再商量讨论一下。
江会会在外面等周宴礼。
周晋为也在旁边陪她一起等。
学校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校外只有一些等待接送孩子的家长。
江会会和周晋为这两个穿着校服的人站在其中,倒也不显违和。
周晋为看见压在她肩膀上的书包,伸手将其取了过来。
粉色的,上面还挂了一个吊坠。
看着像个手编的稻草人。
“你做的?”
“嗯。”她看向那个潦草的稻草人,犹豫地点了点头,“做着玩的。”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了教程,刚好家里有材料,她就动手做了。虽然翻车了,但想着已经做好,丢了也浪费,所以就挂在了书包上。
早知道会被周晋为看到,她就该提前将它取下来。
她陷入窘迫之中,他却笑着夸她:“很可爱。可以帮我也做一个吗?”
江会会一愣:“可爱?”
“不可爱吗?”他伸手抚摸着那个稻草人,眼睫轻垂,纤长浓密的,将他此刻的情绪遮了个密不透风。
但是江会会还是能看清,他此刻的眼神是宠溺的。
他其实长了一张没什么多少感情的脸,不笑的时候,神情始终是漠然的。
哪怕带笑,也是上位者自上而下的轻蔑。
可现在却不同。
不是这二者中的任何一个。
江会会的心脏又开始毫无节奏的跳动了,她移开视线去看远处的教学楼。却不知她努力掩藏的情绪早已被男人捕捉。
她看着教学楼,他看着她。
夕阳恰好。
至少在这一刻,气氛是祥和的。
周宴礼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唠叨,终于从里面出来。
他哪怕穿着统一的校服,也有种别人都没有的散漫,外套就这么敞着,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身边的人都自觉和他拉开距离,他也懒得搭理。
走到超市门口买了瓶水,刚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江会会还有周晋为。
他顿了顿:“你们还没走?”
江会会急忙过去,担忧的问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是因为你上课玩游戏的事情要处罚你吗?”
周宴礼喝了口水,把瓶盖拧上:“没,他说什么辩论赛的事情。”
闻言,江会会松了口气,不是要罚他就好。
一旁的周晋为语气低沉:“不打算解释一下?”
江会会和周宴礼一起抬起了头。
周宴礼微抿了唇,眼神竟有一丝慌乱:“解……解释什么?”
周晋为不语,眼底带着森森寒意。
周宴礼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他每次惹祸之后,他爸等待他解释时,都是同样的眼神。
先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猜想再次闪过,可又被他否决。
这怎么可能。
兴许是周晋为从小就有的习惯。
但不论是他从小的习惯还是什么,十多年的压制,让周宴礼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佯装无所谓。
“我……我上课也听不懂,所以……就玩了那一把。”
周晋为眼神愈发阴沉:“你上课认真与否我暂且不提。你对师长到底有没有半分尊重?”
周宴礼低下头,闷不作声。
“说话!”
他头埋的更低,声音闷声闷气:“没有。”
“周宴礼,不要再有下次。”他厉声警告他。
周宴礼点了点头,这次没再开口。
江会会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她的心脏一阵刺痛,想要过去哄哄他,手腕却被周晋为轻轻拉住。
”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江会会看着这样的周晋为,突然觉得……
好严厉哦。
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气质,但很多时候对待周宴礼的一些所作所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顶多是批评一顿,然后找人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的周晋为,就像是一个真正养育过孩子的父亲。
司机开车过来接送,周晋为没有上去,而是和他们一起搭乘公交车。
上车之后,周宴礼就一声不吭的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帽子一戴,靠着车窗睡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江会会看的有些于心不忍。
周晋为却说:“不用担心。。”
他的手轻轻搭放在她的手背上安抚。
那一瞬间,因为当下的触碰,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底升起。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本就不算平静的湖面。
她为他掀起波澜。
江会会低头看着那只搭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有别于她的手,它看上去那样大,那样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筋脉蜿蜒,看着分外有力。
只要他想,她便挣脱不开。
可那只手只是温柔地放在上面。
然后,缓慢地握住她的手。
江会会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拢在掌心。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低下头,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懂什么叫撩人,只知道心脏一阵阵的颤栗和酥麻。
“江会会,你的手好小。”
她说不出话,低着头,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袖口。
紧张到呼吸都有些急促。
八个站,他全程牵着她的手,直到下车。
果然如周晋为说的那样,不用担心。
周宴礼已经从刚才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状态中去。
他没心没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将书包往肩上一甩:“班主任让我准备一下后天的辩论赛,可我打架还行,吵架就算了。”
江会会告诉他:“辩论赛不是吵架,是指针对一个观点展开辩论。”
“什么观点?”
江会会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刚才班主任说的时候,她记了下来:“知难行易,知易行难。”
周宴礼垂眸沉思。
江会会看到这幅模样,心里高兴:“你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辩论了吗?”
他一脸茫然:“啊?我只是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会会沉默地低下头。
“知难行易,认识事情的道理难,实行却容易。知易行难,认识事情的道理容易,实行起来却难。”周晋为给他简略的讲解一番,神色喜怒不辨。
但仍旧能看出来,他有些愠怒。
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
江会会说:“你到时候就按照你自己的见解来进行辩论就行。你是正方,支持的观点是知难行易。”
经过周晋为和江会会的这一讲解,周宴礼也算是半知半解了。
那还挺简单。就是有主题的吵架呗。
回到家后,周宴礼见周晋为没有离开的打算,沉默了会,问他:“你不走?”
周晋为四处看了眼:“房间能不能稍微收拾一下?”
周宴礼挠了挠头:“收拾过,但没多久就又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用过的东西不知道放回原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卧室也一团乱。”
周宴礼有些心虚:“我是今天出门太急……给忘了。”
江会会刚才回了家,这会儿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响。小男孩的叫嚷声分外吵闹,吵着闹着要今天看到的卡片。
没多久,妇人的叫骂声也响起了:“大几十就买一堆破纸,你个败家玩意儿,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你这么败。”
“那不是破纸,是卡片!!”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等到再有动静传来时,就是小孩的嚎哭声。
哪怕透过几道墙传来,仍旧尖锐刺耳。
周宴礼早就习以为常,对面每天都要闹上这么一会。
他拿出手机给江会会发消息:“我听见那傻逼哭了,没有连累到你吧?”
她很快就回复了他:“我没事,我在房间里面。”
“那就好。”
周宴礼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
他抬眸,发现刚刚还站着这里的人不知去向。
他又朝外看了一眼,阳台门开着,周晋为此时就站在阳台外。
半靠着拉杆,手臂随意地搭着,一只手夹烟。目光虚无地盯着某一处。
比起眺望远处的风景,他更像是在思考着某件事。
某件一直将他困着的事。
周宴礼走过去,刚要和他说话,视线往下,却看见他的夹烟动作。
他愣在那里。
先前的想法在此时似乎彻底被证实。他见过周晋为抽烟。
准确点说,是十七岁的周晋为。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有很多,除了外在和心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习惯。
譬如,夹烟的动作。
其实仔细去回想,很多地方都有端倪,更为深沉不可揣摩的性情,果断狠戾的处事手段。
周宴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先前的猜想突然得到证实。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你……你是……”
周晋为那么聪明,如何会看不穿他当下的内心所想。
他将烟揿灭,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解答他的困惑,而是温柔地告诉他:“要先学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妈妈。”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个故事里,他循环了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又会无声无息的离开。独自去面对没有江会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