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往下滚,心脏像是被一只手大力揉碎。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江会会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怎么可能还会死!
她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的!
从前只是从旁观者的口中得知他母亲的死亡,她所遭受的折磨。
可如今,却让他直面她从健康到凋零的全过程。
那种肝肠寸断的痛,他终于深刻的体会到。
自己的父亲,当初到底陷在怎样的痛苦之中。
走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到医院,甚至忘了可以打车。他的思想被冻住了,整个人回归到原始。
一切动能都靠身体的本能。
可他只是站在病房外,迟迟不敢进去。
没关严实的房门,里面的声音泄出来。
是周晋为。
他心疼的问她:“疼不疼?”
江会会声音有气无力,却还是笑着回答他:“不疼。”
“疼就说出来,不要忍着。”
她顿了顿,又说:“好吧,是有一点疼。”
周晋为坐在那里,替她揉着手臂。
护士从旁边经过,看到周宴礼的手上脸上全是摔倒后的擦伤。她细心的询问:“你身上的伤需要去包扎一下吗?”
一连问了好几遍,周宴礼才回神。
他摇摇头:“不用。”
对方悻悻离开。
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周晋为。
他看到周宴礼,只是眼睫轻抬,并未露出其他表情。
仿佛早就预料,他会知道。
毕竟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他哪怕再愚笨,也该察觉出端倪来。
“进去吧。”他说。
周宴礼没动,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后背靠墙站着。
被车撞过之后,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伤,他佝偻上身,双眼无神。
他很少有这么狼狈且不修边幅的时候。
走廊灯光明亮,总有医护脚步匆忙地跑进某个病房。
里面或多或少都会伴随着病人亲人的哀嚎声。
医院是见证最多生离死别的地方。
太多人在这里失去挚爱,失去亲人。
周晋为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侧的淤青,还有手背上的擦伤,皮肉翻卷,鲜血已经凝固了。
上面甚至还有灰尘。
看伤口,是新鲜的。
可他好像对于疼痛早就麻木了。甚至可以说,他整个人现在已经处在一种极度崩溃之后的麻木当中。
“还是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你现在这样……”
周晋为的话没说完,周宴礼打断了他。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
嘴唇颤抖:“她……会死吗?”
第60章 第六十时间
如果再让周宴礼去回想自己当时的感受,他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人在极度痛苦之下,大脑真的会变得空白。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想。
周晋为安慰他:“不会有事的。”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你不要觉得我蠢,所以就想骗我。癌症……她得的是癌症。”
周晋为的动作有片刻停滞,最后还是在他肩上停留。
他轻轻拍了拍,安慰他:“放心,会好的。”
周宴礼身形仍旧佝偻,脸上的伤让他看起来分外狼狈。
往日总是吊儿郎当,肆意随性的人,如今却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一遍。
他忍着眼泪:“你保证。”
周晋为点头:“我保证。”
病房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温柔的,带着淡淡笑意,一点也没有病人的萎靡。
“是小礼在外面吗?”
他没动,张开嘴,喉咙却干涩到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了很久外面都没有动静传来,她笑了笑:“可以进来一下吗,我想看看你。”
她在此刻提的要求,周宴礼很难做到无视或者拒绝。
哪怕他现在的状态极不适合去和她见面。
他将袖口往下拽,遮住了满是剐蹭伤口的手背,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眼泪的灰尘一同被抹去。
然后才迈着艰难沉重的脚步进去。
她坐在床上,穿着并不合身的病号服。
她还是太瘦了,不论他和周晋为怎么喂她,她始终没有胖多少。
腰那里还是空落落的。
手背上扎着针,连接着输液管。
明明该难过该害怕的是她,可反过来,却是她在安慰他。
周宴礼在床边坐下,脸侧肌肉牵动着嘴唇一起颤抖。
他忍下悲痛,最终只是问出一句:“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医院的伙食不太好。”
一点也不好笑。
周宴礼低下头。
看到他这样,江会会眼里的笑稍微淡了些。
她坐在病床上,腰部及以下盖着被子。
条纹病号服显得她身材更加消瘦,松软的长发此时扎成低马尾,随意地搭在左肩。
虽然细致,却明显不熟练。
不用问也知道出自谁的手,一看就是周晋为。
再聪明又怎么样,在扎头发上还是没有一点天赋。
江会会笑眼微弯,白皙的皮肤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蒙上一层温暖的光。
她摸了摸他的头,笑容温柔,眼里有对他的依赖。
“本来是有点害怕的,可是见到小礼,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听说妈妈去世的时候,已经瘦到不成人形了。
生前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却以那样的形象离世,她该有多难过啊。
老家的习俗,在火化前是有遗体告别仪式的。死者最亲近的人过去祭拜告别。
小姨看到了姐姐的最后一眼。
她闭着眼睛,穿着漂亮的衣服,安静的躺在棺椁里。
她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面容柔和平静。
那是年幼的江盈盈第一次直面死亡,书里关于死亡总是一笔带过。
就像蝴蝶破茧,冰川融化。
哪怕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说出来,却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如果自己的到来只是为了让她重新体验一遍痛苦,那他为什么还要过来。
信誓旦旦的说要拯救她,结果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不折不扣的废物。
看到他这样,江会会心疼地过去抱他:“小礼不要哭,也不要难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过来是为了拯救我。小礼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小礼,我现在肯定躺在病房里蒙着被子号啕大哭。可是小礼来了,我没有哭,因为有小礼陪着我,哪怕是生病也没有那么可怕。是小礼,小礼教会了我怎么勇敢,也是小礼教会了我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很爱小礼,如果因为我的病让小礼难过,那么我也会难过的。”
真正的悲伤是没有声音的,江会会只感觉到有水滴进了自己的领口。
在他枕在自己肩上的那块地方。
他没说话,只是在很久之后,抬手环上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江会会愣了愣,然后笑着轻抚他的后背。
“只要有小礼陪着我,我就不会害怕。”
“嗯。”他说话鼻音很重,“我会永远陪着你。”
——
江会会现在需要充足的休息,周宴礼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就离开了。
周晋为带他
去处理伤口。
其他地方涂点碘伏消毒就行,手背上的需要缝合。
周晋为站在一旁,看着缝合针一针一针穿透进周宴礼的皮肤。
周宴礼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很擅长忍耐,打架打输了他从来不哭,只会下定决心,下次再打赢回来。
被误解冤枉了他也不哭,无所谓,不相信他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几滴眼泪就相信他。
他这辈子流的所有泪几乎都是因为江会会。
第一次哭,是被她刚生下来的时候。
后来再哭,是去她坟前告状的时候,或者是每到她的祭日,想她的时候。
小的时候打架打输了,带着一身伤回家,他总在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是会一边责罚一边给他处理伤口。
还是一边哭,一边给他处理伤口。
爸爸说过,妈妈很爱哭,她开心了会哭,难过了会哭,哪怕是生气了,也会哭。
被人曲解冤枉的时候,他也会被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她是会安慰他,还是会去帮他出头。
虽然爸爸说她很胆小,性格又内向。
可爸爸还说了,妈妈很护短。
所以,他想,他一定会帮自己出头。
他真的……很爱她。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生病的是他。
那么怕疼的人,为什么要让她体验两次相同的痛苦。
缝合伤口的医生看到他滴落下来的眼泪,安慰道:“马上就好了,再忍忍。”
他吸了吸鼻子:“太疼了。”
眼泪更加汹涌。
周晋为看到后,眸光暗了暗。
伤口缝合结束,从这里离开,周宴礼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周晋为递给他一瓶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周宴礼往前走了两步,安静的走廊,前来看诊的病人早就离开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
周宴礼脚步顿住,他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名片递给他:“这是周晋……你拿着,应该有用。”
周晋为伸手接过,看见上方的职称介绍,若有所思的沉默,最后点了点头,将名片收起来。
周宴礼现在这个状态他不是很放心:“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拒绝了。
这个点天早就黑了,医院里面也变得格外安静,“你还是去陪江会会吧。”
周晋为沉默稍许,还是出声安慰他:“你不用太担心,她现在状态没有那么糟糕。”
“治疗方案决定好了吗?”周宴礼问。
“没有,需要先做穿刺,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
周宴礼当下只关心一个问题:“疼吗?”
周晋为没有瞒他:“会疼。”
周宴礼又不说话了。
这些天来,周晋为所受的折磨又何尝比他的要少。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多了她白天强装坚强,晚上落泪的场面。
他抱着她,说不用怕,都会好起来的。
江会会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哽咽。
周晋为就像是一幢建筑的承重墙。
周宴礼和江会会都可以流露出难过的神情来,唯独他不可以。
他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段时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忙着到处联系医生。
他在这个时候庆幸,他有个还算不错的家庭背景,可以给他带来便利。
实在累狠了,他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眯一会儿。
但也睡不了太久,他心里装着太多事,注定了让他没办法安稳睡上一个好觉。
他比之前更憔悴了,江会会消瘦的同时,他也清瘦了许多。
几次险些晕倒,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他这么造。
但他还是能若无其事的安慰周宴礼:“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这边有我。”
—
或许是因为江会会太久没去学校,占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给江会会打电话,问她到底怎么了:“我问班主任他不肯说,周宴礼这几天也没来。我听孙炬说,周晋为也挺长时间没来学校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一起去度假了吗?”
在接她的电话之前,江会会还在困扰该怎么找借口解释。
想不到她自己已经把借口找好了。
江会会顺着她的话点头:“对呀,夏天是最好的旅游时间。”
占彤哼了一声:“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
江会会笑了笑:“最近碰到一点事情,所以会晚点回学校,你不用担心我。”
这怎么不担心?
“马上就高考了,你这么久不来学校,学习进度跟得上吗?”
江会会看了眼前面的书桌旁,正在给她出题的周晋为,笑容温柔:“跟得上的,有专门的家教老师。”
占彤半信半疑:“家教老师?你妈妈居然舍得花钱给你请家教?”
占彤之前去江会会家里玩过几次,亲眼目睹了她妈妈到底有多偏心眼。
也是因为前几次的经历,她对江会会的妈妈产生了极大的怨怼。
放着家里聪明乖巧的大女儿不疼爱,跑去爱一个又蠢又懒又馋的傻逼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