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原来阮氏派虞奉仪过来使离间计了。
傅知雪觉得阮氏这一招出得并不高明,萧元祁的一众妾氏明面上和睦相处,私下里勾心斗角,她与薛环充其量也只是明面上交好而已,还谈不上手帕交。
想必薛环那里也有人去离间了。
傅知雪未把虞奉仪的话放在心上,柔声回道:“虞奉仪真会说笑,薛姐姐怀了皇嗣,太子妃娘娘自然要多过问的,否则殿下回来得如何交差?”
“虞奉仪若是羡慕,不妨等殿下回来,在殿下跟前好好伺候,假以时日也能过得舒心惬意。”
一席话可是把虞奉仪刺激得半死,她可算领教了傅知雪的嘴皮子有多厉害,怪不得不讨娘娘喜欢。
东宫一众妾氏人数何其多,若不暗中打点,猴年马月轮到她到殿下眼前冒头?
在傅知雪跟前碰了软钉子,虞奉仪气呼呼地走了。
虞奉仪是个不安分的,傅知雪晚间便收敛了些,到点就寝。
晚膳时石榴还提到过,“虞奉仪身边伺候的梨花昨日在假山旁鬼鬼祟祟的,正好被马四撞见了,马四趁机骂了她一顿。”
傅知雪不担心狗洞会被发现藏在假山里的狗洞隐秘,寻常人找不到,再者萧炫那边肯定有人盯着那狗洞,虞奉仪那边等闲发现不了猫腻。
怕就怕虞奉仪无端生事,在犄角旮旯里撒了诱蛇虫鼠蚁的粉,夜间爬来蛇那得吓死人。
思及此,傅知雪吩咐石榴去前头去求何公公,就说廊下的蚂蚁飞蛾太多,派人来清扫一遍。
————
崔夫人身体抱恙,崔玲儿递牌子向阮菀告假,本以为会被阮菀刁难,未料阮菀允了她一日假,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东宫即可。
崔玲儿再厌恶阮菀,表面文章也得做好,特地起早去了朝霞殿叩谢。
阮菀不仅见了她,还额外赏了她一些药膳补品,说了不少场面话,望崔夫人身体早日康健芸芸。
崔玲儿猜不透阮菀的用意,怀揣一肚子疑问回了崔府。
崔夫人月子里落下来的老毛病,一吹风便犯头痛症,崔玲儿出宫回来探望,崔夫人既高兴又担忧,忍不住唠叨崔玲儿,叫她没事别回来,省得被人眼红找茬。
崔玲儿有心想争辩几句,一旁的崔大人连忙朝她打眼色,崔玲儿顿悟,点头如捣蒜配合。
在崔夫人床前尽孝大半日,听闻堂哥回府,崔玲儿起了心思,等崔夫人小憩,她马不停蹄绕去了前院。
堂哥爹娘早逝,自打考到京城来,一直住在松泉苑。
松泉苑占地不大,是一座比较精致,带有江南风格的二层楼宅院。
院子里种植花花草草,院角砌着假山池塘,院中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用白线画着棋盘,圆形石凳即是相应的棋子。
崔玲儿跨过棋盘,一路摸到书房,却没见到崔昊踪影,书房南窗下的桌案上摆着一碗热茶,想必崔昊临时去了别处,应该还会回来。
崔玲儿索性不走了,留在书房等人。
她闲不住,左右打量书房,依然还是她入太子府之前的样子,满屋子的书籍卷宗,找不到丁点新鲜花样。
崔玲儿不敢乱翻,崔昊也不允许她翻动,她略过整墙的书架,走到桌案旁,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本大周地理志上。
一张泛黄的纸张夹在其中,她没多想,顺手抽出来扫了一眼,倏地眸光一怔。
【苏府一夜被屠杀殆尽,苏知县之女下落不明】
“你在这里干什么?”
崔昊拎着一壶水从外院回来,见到崔玲儿杵在他桌案前发愣,手里还拿着夹在地理志里的信纸,他眸光一闪,忽又不疾不徐朝她走去。
崔玲儿把信纸塞回去,随口问了一句,“堂哥,大理寺的活够你忙了,你还操心旁人托你办的事?”
见崔玲儿没当回事,崔昊不动声色把地理志规整好,收到一旁,“这桩已经结案,不归大理寺管,我已经回绝昔日的同僚。”
“哦,那就好,既然下了值就得多多歇息,少操心。”
崔昊没搭腔,反过来问崔玲儿,“堂妹可是有事找我?”
崔家家风开明,崔大人只得崔玲儿一女,崔昊又与崔玲儿相差十来岁,崔家人眼里,二人关系亲厚,与亲兄妹无异。
崔玲儿转身坐到圈椅上,吐槽最近发生的事。
崔昊耐着性子听完,只说了一句,“你既已嫁入皇家,就得遵守皇家的规矩,府里的人都能让着你,宫里不同,凡事三思而后行。”
崔玲儿早猜到崔昊的这番说辞,堂哥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指望他替她在圣上面前撑腰,压根不可能。
她也只是过来发发牢骚,并没指望他真的给予帮忙。
稍后又坐了片刻,崔玲儿便告辞走了,崔昊也不留她,目送她走远,复又翻开那本地理志,把信纸拿出来,脸色凝重,须臾,他把信纸搁进煮茶的炉子里。
——
四四方方的戏台,戏台下方是三面轩窗,轩窗紧闭,透着晕黄的烛光,与戏台两侧连廊下方水池倒映的相映成辉。
今日是五公主萧元漪十岁生辰,宫里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皇后开恩,允许东宫一众女眷前去御花园听戏。
帝后陪同太后端坐在戏台对面二楼阔间里看戏,太子妃陪同在侧,六品以下妃嫔分散在楼下及各处。
傅知雪坐在楼下的连廊角落里,戏台上的唱作念打,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心思全部用在别处。
她还未见过萧炫的其余几名子女,此处角落隐秘,方便她悄悄仰首打量。
离得太远,看不太真切,依稀觉得五公主的模样更像皇后。
萧炫似乎是严父,不溺爱子女,只摸了摸五公主的小脑袋瓜子,问了些话,赏了一堆宝物,仅此而已。
王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萧元翀来了,约莫十三四岁,端坐在太后下首,模样富态,身子骨不如萧元祁硬朗结实。
倒是没见到如妃所生的三皇子,听说与萧元祁一起南下办差去了。
咿咿呀呀的唱词勾回了傅知雪的神思,看台上的是一出子救母的戏,有多少人听得津津有味,傅知雪不得而知,她无法静下心来听戏,琢磨着其他事。
殊不知满怀心事的她已然被人窥见心不在焉的模样。
约莫半炷香后,太后先行离去,之后萧铉也走了,他一走,看台上下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热闹了些。
来时喝了不少茶,傅知雪与身边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便领着石榴悄然离席,返回途中,有内侍凑近叫住她。
“傅奉仪请留步,皇上有请。”
第16章 暗送秋波
傅知雪不认识眼前这位模样稳重的内侍,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恰到好处面露讶异,等着对方解释。
果不其然,内侍见她踌躇不前,立马机灵地解释,“奴婢元宝在乾宁殿当值,孙公公的徒弟。”
听闻对方是孙怀恩的人,傅知雪才搭腔,“公公可知皇上找妾身是何事?”
元宝笑着摇头,“小的不知,傅奉仪且随奴婢走吧,不能让皇上久等。”
元宝说完示意石榴也一起跟着,石榴听话,并不多舌,默默跟在傅知雪身后。
傅知雪眼角余光瞥到元宝使了眼色给石榴,二人似乎相似,这节骨眼上,她也不便多问,回头再旁敲侧击石榴。
元宝领着她专挑小道走,转瞬间远离了御花园,一路穿游廊过水榭,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
崇宁殿。
殿内灯火通明,门口有宫人当值,傅知雪走近一瞧,宫人不是旁人,正是孙怀恩。
她还未开口寒暄,孙怀恩朝她指了指殿内,“傅奉仪快些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傅知雪猜不到萧炫打的什么算盘,不敢再拖延,疾步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推门进去。
殿内茶香袅袅,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盆盆错落有致摆放的精修文竹。
傅知雪环顾四周,东西两边的墙上挂着一水的山水古画,她没瞧见萧炫,凭借直觉绕过骏马图屏风,只见萧铉歪靠在东边一座暖塌上,右手翻看舆图,见到她进来,眉峰不动,表情几无变化。
傅知雪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啥酒,上前躬身行礼,“皇上万安。”
“起来吧。”萧铉放下手中舆图,招手示意她走近些,“先前在戏台那里不是两次三番找朕,眼下无旁人,你倒是拘谨了。”
面对萧铉的讥讽,傅知雪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狡辩,狗屁,她哪里朝他暗送秋波了?她分明在打量他的子女。
“皇上冤枉小女了,小女可不敢在您跟前放肆。”
萧铉闻言冷笑,示意她坐下回话,“朕且问你,你父是越州辖下泗水县丞,你可对越州官场有所耳闻?但凡你知晓的事,悉数向朕道来,切不可有所隐瞒。”
傅知雪心尖一缩,心跳如擂鼓,越州官场,萧炫怎好端端地提及此事?!
圣心难测。
来不及深思,她故作好奇道:“回禀皇上,小女父亲虽是泗水县丞,但小女自幼养在后宅,不曾,父亲也不允小女溜去衙门玩耍,更别提官场之事。”
萧炫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研判她这番话的真假。
傅知雪扛不住他威严凌冽的目光,他又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威压更重,她强迫自己千万别胆怯,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她执拗近傻兮兮的眸光令萧炫无语,良久,他率先打破僵局,“你是泗水人,便和朕说说泗水民生之事。”
一听民生之事,那说的可多了。
傅知雪落座到一旁的绣墩上,清了清嗓子,捡着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了,萧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帝王,她昧着良心夸河清海晏,他也不信呐。
“那小女先说一说泗水县名的由来吧,顾名思义,泗水沾了水,往上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古河道……”
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副泗水老百姓生活的画卷。
今日早朝工部联合御史台上奏,越州与泗水有一相连的湖,泗水依靠湖水灌溉,越州知府却大规模围水造田,泗水耕地无水灌溉,老百姓叫苦不迭,地方知县求助无门,越级上报给了江南道。
吏部尚书阮临浦适时发话,“越州知府乃乾元十一年的状元,此人原先在工部任职,不该也不能擅自围水造田,此事恐有内情。”
御史台的人不信阮临浦的说辞,反驳道:“越州腐败不是一日二日之事,太子早已上报此事,微臣不信阮大人不知悉。”
朝臣吵得不可开交,萧炫也不急着辨出是非对错,任由他们吵,他把此事交给御史台继续查办,吏部从旁协助。
今晚在看台上瞄见心不在焉的傅知雪,他忽然想起她的来历,心血来潮把她叫来,变相打听一下。
御史台与吏部皆有各自的小算盘,官场利益输送也不是一日之果,想要理清这盘根错节的腐败巨树,得从根部着手。
“当官的哪有不贪的,小女继母还想捐钱给知县老爷,替她娘家弟弟在衙门里谋闲差呢。”
萧炫闻言挑眉,拿手指了指她,“胆子不小,在朕跟前玩假公济私。”
“皇上误会了——”傅知雪绷紧了心弦,头摇成拨浪鼓,“小女心想就连小女继母都想借着小女父亲的关系捞好处,更何况是官大一级的越州知府衙门?”
“说难听些,只要官府还替百姓做实事,不把我等往死里压榨,官府衙门内里如何贪污腐败,我等平头百姓管不着。”
萧炫眸光一顿,细细揣摩傅知雪的话,颇为赞同她的看法。
也是,自古以来人心都是不足的,寻常百姓不外乎如此,更别提百官了。
他轻声一叹,暂且撇开政事,唤她过来,“老规矩,按得好,照例有赏。”
“小女遵命。”
傅知雪精神一震,走到萧铉身旁站立,使劲搓了搓双手,待指腹有了暖意,她探手伸向萧铉的后颈。
这一回,她心不慌了,动作比上次顺畅了。
萧铉闭目养神。
殿内针落可闻,远处戏台飘来咿咿呀呀缠绵悱恻的唱腔,大抵是救母的戏唱完了,迎来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的尾声。
傅知雪不敢分神,早日把萧铉伺候好了,她能早点从东宫调到御前。
试问如何讨好皇帝,拍马屁还不能拍在马腿上?
傅知雪冥思苦想几日,依旧摸索不到终南捷径。
她不善厨艺,也不善女工,拿的出手的无非是自己这副皮囊,然而宫佳丽三千,
美女如云,谈何容易能入得当即帝王的眼。
眼下也只有这副赖以生存的按摩点穴手艺傍身。
越州官场早就腐败透顶,上到知府下到县尉、主簿,哪个不贪?
即便有京畿官员巡查,他们得了地方官员的好处,睁只眼闭只眼,官商勾结,祸害底层小胥吏。
那些蛀虫祸害她的父母至亲,她要努力往上爬,只要爬到那最高处,她才有机会给家人报仇雪恨。
一不小心晃了神,指甲划破了萧炫的脖颈,位置距离下颚处很近,衣领也遮不住的位置。
傅知雪吓个半死!她会不会掉脑袋?!
正当她脑袋瓜子懵了之际,萧炫猛地睁眼,抬手碰了碰被她划伤之处,一丝丝血迹残留在指腹上。
傅知雪‘碰’地一声下跪,哐哐几下,脑袋磕着地砖,“恳请皇上恕罪,小女不是有意的!”
混合米浆浇筑成的地钻结实牢靠,萧炫愣神之际,傅知雪额头已经红肿。
他摆手示意她起身,“看来阮氏不仅苛刻你的膳食,还扣了你修剪指甲的器具。”
萧炫的揶揄令傅知雪心里的大石转瞬落下,乖乖,当今圣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是假的!
萧铉这个金大腿,她要抱定了!
傅知雪叩谢萧炫的不追究之恩,羞于再给阮氏上眼药,低声道:“小女的不是,忘了勤修指甲。”
萧炫瞥了一眼她绞在一起的双手,她手指纤细修长,指甲饱满有光泽,与后妃相比,她的指甲不算长。
他也不细究这事,示意她继续按摩。
一刻钟后,萧铉打赏了两颗金瓜子给傅知雪,傅知雪欢天喜地收下来,萧铉没耽搁她,派人送她回东宫,一路避人耳目,专挑小道走,顺利无阻。
回到北苑,傅知雪分了一颗金瓜子给石榴,石榴有眼力见,主动向她道来身世。
“元宝是奴婢的弟弟,去岁家乡闹水灾,家人失散,奴婢与弟弟相依为命跑到京城求生,寒冬腊月奴婢感染风寒,没钱看病,元宝把自己卖进了宫换奴婢苟活,奴婢没了亲人,干脆也托了元宝的门路进宫当差。”
傅知雪叹息,除非自愿,谁会进宫给人当牛做马,都是苦命之人。
“石榴,无需我多说,你该知晓今夜之事不能对外人说。”
石榴跪地发誓,“奉仪且放宽心,奴婢是真心实意伺候您的,断然不会卖主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