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劝。”萧炫心意已决,“朕倒不是不信任崔昊,也不是不信任你等,事关当年秦王一案,朕要亲自去弄清楚。”
下旬泰山封禅,太子留下监国,正是最佳时机。
再者他自幼习武,武功高出元祁一大截,等闲之人伤不了他。
牛鬼神蛇尽管放马过来!
影一见状,也不好再劝,“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
午后,萧炫去了延春宫一趟,提出下旬离京一事,与薛芙梨交代了几件要事,并责令她管好后宫众人,不要乱生事端,尤其是东宫女眷。
“年前东宫死了一名奉仪,朕并未过问,皇后,你最清楚不过,东宫的内务朕甚少插手,但不表示朕不知情。”
“太子性情随你,本是好事,但过于优柔寡断不利民生社稷,朕希望皇后从旁多多提点一二。”
薛芙梨面皮子一紧,“妾身一定谨记皇上的教诲,管理好后宫及东宫诸人。”
萧炫走后,薛芙梨身子一颤,身旁的嬷嬷见状不对,立即上前搀扶。
“娘娘,您可有——”
“本宫无碍。”
薛芙梨忧心忡忡,倒不是担心元祁太子地位不稳,而是另一件事。
皇上故意当她的面点了东宫女眷,是在提醒她阮氏一族太过张狂,要她扶持旁人上位,打压阮氏的气焰。
此事委实棘手难办,太后与皇上斗法,遭殃的便是薛芙梨。
“嬷嬷,这些年本宫吃斋念佛明哲保身,原以为就此蹉跎下去,到头来还是要站出来。”
萧炫就差直接指着她鼻子骂了,说她玩弄中庸之道,谁也不得罪。
乾宁殿,直到傍晚时分,萧炫才回来。
萧炫令人摆膳,叫来傅知雪作陪,午膳未吃饱,净顾着与朝臣议事了。
傅知雪特地盛装打扮了一番,穿上萧炫赏赐的十二花神裙,涂抹了口脂。
见她到来,萧炫眼前一亮,疲乏顿扫而空,心情破好地逗她,“怎好端端的又穿了这裙子,胆子不小。”
“皇上懂得的。”傅知雪巧笑倩兮,步步生莲地走到他身边,挨靠着他落座。
女为悦己者容。
萧炫知她平日里低调,在东宫为了躲避太子妃的找茬,尽往素净装扮。
来了乾宁殿当值,也只能穿着太监服,活得不伦不类。
他抬手搂住她的细腰,一个用力便把人抱坐到怀里,“朕允你以后在乾宁殿,夜里可穿着自由,无需拘束。”
傅知雪眼睛一亮,含羞带笑道:“小女谢皇上恩赐。”
美人巧笑倩兮,我见犹怜,红唇涂抹了口脂,脸上也敷了脂粉,却比宫宴上的三千佳丽看着顺眼。
宫人们陆续进来摆放膳食,孙怀恩有眼力见地挥手撵人,只留下试毒的小太监。
待小太监挨个试过毒,萧炫一个眼神撇过去,孙怀恩立马领人退出去。
人一走,傅知雪的唇瓣上便落下重重一吻。
晨间那迟来的一吻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唇瓣微张,阖上双眸,双臂自觉抬起,攀附住萧炫。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傅知雪头晕目眩,萧炫才把她松开。
傅知雪娇羞无力地靠在萧炫怀里,腰间的系带早已松垮,后背出了一层汗。
萧炫状态尚可,伸手替她整理衣裙,拿起筷子夹起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笑话她娇气。
傅知雪敢怒不敢言,乖乖张嘴咬住,哼,讨厌,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外间的孙怀恩估算着时辰,卯起胆子问道:“皇上,可要老奴伺候用膳?”
萧炫喧他进来。
傅知雪知情识趣,主动落座到一旁的圈椅上。
适才没有细看,这会儿定睛一瞧,嚯,一整桌烧尾宴。
金乳酥、蟹肉春卷、虾炙、葱醋鸡、王母饭等摆满一桌。
傅知雪拿起筷夹起半块虾炙,“皇上,托您的福,小女今夜有口福了。”
孙怀恩抖了抖眉毛,哟,傅姑娘在皇上跟前不再自称奴婢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升一升。
萧炫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那就多用些。”
晚膳撤下,宫人送了一壶热茶,傅知雪撒娇央求,“皇上,小女馋桂花酒了,恳请皇上赏赐一壶可否?”
萧炫捉住她的手,暗忖小狐狸精,想方设法要爬他的龙床。
“只允你喝一杯。”
一杯可醉不了。
傅知雪心里念头急转,总归先把酒要来再说,且行且看。
小太监拿来桂花酒,孙怀恩亲自替傅知雪斟上,随后有眼力见地告退。
傅知雪举起酒杯敬萧炫。
萧炫端起酒杯浅啄一口,桂花酒口感清淡,颇为甜腻,与夏日喝的酸梅饮子没啥区别。
“你自己慢慢品,朕先去处理一些奏折。”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自行离开桌案旁,去了后方的案几旁。
傅知雪见好就收,可不敢耽误他处理正事,她拎起酒壶给空杯续上,自啄自饮,别有一番乐趣。
萧炫也不管她,任凭她自得其乐,约莫一盏茶后,咚地一声脆响,酒瓶滚落在地毯上。
纵酒的罪魁祸首两颊酡红,双眼迷蒙,歪趴在案几上。
萧炫见状,不禁嗤笑,就这么点酒量。
他正要唤人进来,却见傅知雪歪歪扭扭爬起来,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一脸痴迷地踉跄而来。
看来还未醉得彻底。
“皇上……”
萧炫纹丝不动,端看她如何自荐枕席。
傅知雪睁着湿漉漉的双眸,一步一个脚印奔向端坐在圈椅上的萧炫。
见萧炫不为所动,她心一横,伸手解开腰间的系带,随手一抛,下一瞬外穿的袍子松散挂在身上。
只可惜投怀送抱再次失败。
萧炫承了她的情,亲得她腿软,奈何最后关头他住了手,还是没碰她,只破格允许她躺了他的龙椅。
傅知雪纳闷,明明他也不是没有感觉,且都有了反应,他还能堪堪忍住。
难不成萧炫有隐疾?
如此也能说明,他为何大半年不入后宫。
两次爬床失败的傅知雪陷入迷茫,琢磨她是不是走错了这步棋。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既然招惹了萧炫,定然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否则她死无葬身之地。
翌日再去伺候,孙怀恩等人待她一如从前,并无异样。
傅知雪悄悄松了口气,由此可见,萧炫并未对孙怀恩多说什么。
她的脸面暂且保住了。
崔府。
崔昊手里捏着崔玲儿寄回来的家书,信上要求他若是有机会去一趟越州,要替她跑一趟泗水县,去取傅奉仪生前用过的物件,她要搁在相国寺替傅奉仪祈福。
上次他替她跑了一趟浣衣局,并未拿到傅奉仪的骨灰,更别提随身之物。
崔玲儿一直耿耿于怀,嫌弃他办事不力。
崔昊摇头一叹,这丫头不去太子殿下跟前邀宠,偏生惦记旁人的事。
他拿她没辙。
第31章 掉马甲
正月二十三, 帝王泰山封禅,太子监国,六部尚书从旁辅佐。
此次帝王出行阵仗轻车从简, 随行官员不足十人,无仪仗队与步卒, 三千精壮骑兵拱卫出行,且有相国寺高僧陪同。
孙怀恩与元宝随伺萧炫左右, 傅知雪则随影六走水路, 先一步南下, 届时半月后在淮州碰头,再一同奔赴越州。
为了方便出行,傅知雪女扮男装, 容貌与身形皆由影六替她做了伪装,不近距离打量,很难分辨出来她是女郎。
船行五日, 避免给影六添乱, 傅知雪尽量缩在舱房里,翻阅越州志打发时间。
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萧炫不在身边, 没了宫里的繁文缛节束缚,傅知雪乐得逍遥自在,不敢表露太明显, 怕影六暗地里告状,她每日故作沉思,装得极其辛苦。
也只有在用膳时, 她才能泄露一丝愉悦心情。
吃腻了宫里御膳房的佳肴,尝一尝民间小吃颇觉新鲜。
第五日傍晚, 商船靠泊济州码头,傅知雪与影六随着人流下船登岸,他们将在济州停留一晚,明早改走陆路去往淮州。
晚霞漫天,济州码头人流如织,南来北往的摊贩络绎不绝,捏糖人的、吆喝鲜果馒头的,卖鱼的,久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傅知雪看得眼眶发热,又怕被影六察觉,忙眨眨眼,强行把伤感压了回去。
影六对济州俨然十分熟悉,带着她穿街过巷,半炷香后,他择了一处治安看着靠谱的客栈歇脚。
客栈不大,二层小楼沿河而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傅知雪环顾四周,此处不是繁华的闹市,更偏向民宅区,在客栈落脚投宿的行人大多数是赴京赶考的读书人。
影六与客栈掌柜打了一声招呼,言语之间破为熟稔,傅知雪瞬间了然,二人多半是旧相识。
晚膳在大厅里用的,掌柜亲自送上来一盘卤过的牛肉,笑嘻嘻道:“二位贵客放心享用,州府衙门亲自宰杀的老死耕牛,小店托人买来了十斤。”
影六给了二两银子结账,掌柜忙摆手推却,影六遂作罢。
待掌柜转身去忙,傅知雪小声问影六,“影六大哥可是帮过掌柜?”
影六言简意赅作答,“曾搭救过掌柜一次。”
傅知雪有眼力见,不再多问,拿起筷子专心用膳。
吃罢晚膳,影六叫人送两桶热水到楼上客房,他示意傅知雪放心洗漱,他会守在她门口。
傅知雪感激不尽,关起门来速战速决洗漱一番,五日未洗发,都冒头油味了。
洗漱完,她推开半扇窗户,二楼客房对岸是一片农田,也不怕被人窥视,她站在窗旁晾一晾半湿的发。
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傅知雪收拾齐整下楼,影六牵来两匹枣红色大马,路上所带的水和干粮也分别备妥。
二人在大厅用了早膳,临走之际,掌柜又塞给他们一把炒好的豌豆。
傅知雪不善骑马,影六为了照顾她,特地放慢马速,济州到淮州,快则三日入城,无需日夜兼程赶路。
两个时辰后,他们停下歇脚。
此处是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之地,有三四家卖茶水卖面饼的小摊,正直晌午时分,歇脚的人不少,有拖家带口走亲访友的,也有过往行商,间或穿插一两个读书人。
二人避开拥挤的人群,走到最后一家卖素面的跟前,要了一张桌子,各自点了一碗素面当午膳。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傅知雪也不娇气,权当看不见桌上沾染的尘土,一鼓作气吃完了面条。
不咸不淡,配着腌菜勉强饱腹。
她举起水囊喝水,眼角余光扫地一辆从北边缓缓驶来的马车。
四匹马并驾齐驱,车身镶金戴玉,华盖遮顶,手持马鞭的是一位青壮年小伙,马车前后还伴随七八名护卫。
啧啧,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来了,真不怕被拦路抢劫!
傅知雪收回视线继续饮水,然而当马车停稳在最前方的茶棚前,车内的贵客掀帘下车,她眸光一顿。
滔天怒火翻江倒海而来,好得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眼前之人姓卢,七尺高,早春寒凉,他竟然穿上了绸缎夏衫,具体名字不得而知,傅知雪只听过旁人称呼他一声卢少爷。
五年前她家被抄家灭门,此人也参与其中,甚至还□□了她的贴身婢女鸳鸯!
一想到鸳鸯惨死,她心中怒火更为高涨,恨不能上前撕碎对方!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影六洞悉感极强,敏锐地捕捉到傅知雪身上散发出来的仇恨。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针见血道:“傅姑娘,怎么了?可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出宫之前,皇上曾叮嘱过他,若傅知雪中途提出索求,尽可能地替她办妥。
明眼人一眼看出傅姑娘与那人之间有仇。
傅知雪本不想节外生枝,但是姓卢的身边带了那么多护卫,仅凭她自己无法应对,影六身手好功夫高,想来神不知鬼不觉陷害一个人不算困难。
各种报仇之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傅知雪最终选择能够令姓卢的痛不欲生的那种。
她压低嗓音道:“去岁我进京前,此人□□了我的婢女,婢女贞洁,一气之下投了河,没能救回来,丑事被当时的越州知府王大人压了下来,又拿钱敷衍了事。”
“影六大哥,自古有云欠钱还钱,欠命偿命,这节骨眼上我不欲麻烦你,奈何若让此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我且难安心,不敢劳烦你杀了他,只要使此人不能再人道即可。”
影六:“……”傅姑娘的要求确实不高。
“嗯,待会儿你先走,最迟半日便可追上你,你沿着官道走,沿途切不可随便与人搭话。”
傅知雪见影六如此好说话,不禁怀疑道:“可是皇上叮嘱过你?”要不然怎的不怀疑她的说辞。
影六点头承认,“此人手上的确沾染了人命,我权当为民除害。”
傅知雪怔住,他们当暗卫的眼睛都这么犀利么?一眼看穿旁人是否是十恶不赦之人!
被人盯住的卢庆松还不知道他即将大难临头,手里捏着扇子,坐在桌子前挑三拣四,嫌弃茶水不干净,又嫌弃馒头难吃。
“喂狗的东西也敢拿上桌给小爷吃?!”
他一挥手把茶水饭食通通扫下桌,溅落一地,尘土飞扬喧嚣而上,又惹他一阵咳嗽。
摊贩们大气不敢喘,压根没有胆量吱声反驳,过往路人更不想惹麻烦上身,一个个低着脑袋喝茶吃面。
有眼力见的甚至还捂住了自家幼儿的嘴巴,以免乱说话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