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众妾氏暗中交换眼神,傅奉仪自打入了太子府便低调行事, 平日里守着庆丰殿北苑那犄角旮旯,闷声不吭, 未曾听说她擅抚琴。
倘若羲妃不是傅奉仪, 为何二人相貌如此相似?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柳昭训若有所思, 回想起去岁种种,隐隐约约摸索到真相。
虞奉仪自来了朝霞殿见到了神似傅奉仪的羲妃,犹如老鼠见了猫, 恨不能缩成一团,唯恐被人看见。
万华苑众人一副看好戏的微妙眼神扫向虞奉仪,虞奉仪强颜欢笑, 还偷偷朝太子妃递去求助的眼神, 奈何太子妃压根没空关注她。
虞奉仪再蠢笨如牛也察觉到不对劲,心中猜疑太子妃是否提前知晓此事, 霎时如芒在背。
一旦羲妃向她发难, 太子妃怕是不会保她。
这边做贼心虚的虞奉仪坐立难安,那边崔玲儿却睁着双眸,眼也不眨地盯着抚琴的人。
羲妃娘娘真的好似傅奉仪, 二人皆是杏眼,可傅奉仪向来谦卑,远没有羲妃娘娘神采飞扬。
崔玲儿盼着羲妃娘娘是, 又怕不是,颇为纠结。
纠结的还有一人, 始料不及的人死而复生令薛环倍受煎熬,良心不安,许是太过紧张,以至于小腿肚倏地抽筋,疼痛难忍。
薛环抬手抓住桌沿,打算硬抗过去,忽然小腹坠痛,她顿觉不妙,“芽儿——”
芽儿疾步奔过去,惊呼出声,“良媛!”
不知谁高叫了一声薛良媛要生了,琴声骤然停歇,殿内一隅顿时骚动起来。
主位上的阮菀脸色微妙,枯坐着不动,薛芙梨瞥了阮菀一眼,见阮菀没收到她的暗示,当即大步离席。
“太后,皇上,臣妾去看看。”
薛芙梨身为皇后,这节骨眼上定然要出面主持大局。
太后未跟过去凑热闹,朝萧元祁示意,“元祁好福气,你也去瞅一瞅,给薛良媛打打气,女人生子在鬼门关走一趟,很是不容易。”
得了太后的这句话,萧元祁起身离席。
皇后与太子出面,很快有宫人抬着轿撵过来,把薛良媛抬了出去,傅知雪趁乱回到了席位上。
小太孙生辰宴照旧,后妃留下来继续吃席,万华苑那边有人陪产。
崔玲儿有心想留下和羲妃聊几句,奈何柳昭训走了,连虞奉仪等人也溜了。
她跺了跺脚,扭头也走,先回去瞧瞧薛环,也不知是否如太医所说是个男胎。
主位上皇后与太子都去了万华苑,萧炫听不惯宫人唱戏,陪太后坐了片刻便提前离席。
众人见皇上未把羲妃带上,纷纷松了口气。
傅知雪不以为然,拾掇娴妃去万华苑,娴妃也正有此意,有太子妃在,哪里轮到她们与太后说话。
二人一拍即合向太后告退,声称去万华苑探望薛良媛,兴许能帮上忙。
太后瞅了一眼傅知雪,打趣她,“羲妃看看也好,回头有了身孕也好有心理准备。”
有意无意的一句话令王贵妃、庄嫔等人气白了脸。
傅知雪垂首装害羞,娴妃替她解了围,“那就借老祖宗吉言,宫里孩子多也热闹些。”
太后身边的阮莞脸色有些挂不住,恨恨地掐着手里的帕子。
万华苑。
薛良媛生子,萧元祁帮不上什么忙,只进临时备好的产房与薛良媛说了些打气的话便出来了。
他原本想留在外面多等候一会儿,忽地瞥见娴妃与羲妃相携而来,一时不自在,故转首与薛芙梨说了一声。
“母后,太后与父皇还在朝霞殿,儿臣先回去了,薛良媛烦劳母后多费心。”
见到羲妃过来,薛芙梨心中了然,也不想让儿子左右为难,“嗯,太子回去吧,女人生子没那么快,等薛良媛生了再叫宫人向你报喜。”
萧元祁一走,有眼尖的妾氏跟了上去,柳昭训崔玲儿侯在院子里。
傅知雪与娴妃挑了一处不挡道的美人靠落座,万华苑有皇后看着,无需她们插手,她们只要别添乱就行。
傅知雪蹙眉,薛环怕不是见到她,心神不宁提前胎动了。
薛环此人虽然不厚道,傅知雪何尝不是利用了对方,她们互相利用,薛环在明面上,她则在暗处。
还要感谢阮菀的善妒,她才能上演苦肉计,顺利脱了奉仪籍。
扪心自问,傅知雪希望薛环平安顺产,她还指望薛环与阮莞斗呢。
崔玲儿心不在焉,频频侧目亭子里的人,想要趁机过去攀谈,又怕惹来麻烦。
柳昭训察觉崔玲儿的异样,低声提醒她,“崔妹妹,不管她是不是,她只能是羲妃。”
崔玲儿陡然一震,下意识握紧拳头,柳昭训提醒得对,傅奉仪已经病死在浣衣局,不可能再回来了。
“多谢柳姐姐提点。”
柳昭训轻轻拍了她的手背,无声安抚她。
东宫一众妾氏,唯独崔玲儿还存有三分纯善,柳昭训也愿意与她结交。
朝霞殿这边也散了席,太后去了阮菀的寝殿,小太孙早已睡着,交给了嬷嬷照料,阮菀跪趴在太后膝盖上,哭哭啼啼诉说委屈。
“皇祖母,莞儿知错了,只想着把人撵出东宫眼不见心不烦,未料对方有如此机缘攀上了皇上,太子殿下好几日都不理会菀儿了……”
“莞儿想到日后免不了要与她碰面,就心生害怕,生怕她会找茬,莞儿吃点苦没什么,可孩子尚小……”
阮菀未撒谎,萧元祁这几日都宿在了柳昭训那里,白日里只匆匆过来看一眼孩子,也不予她说话就走了。
她托人把福泉叫来打听,福泉支支吾吾地声称太子殿下在调查去年傅奉仪栽赃陷害虞奉仪一事。
阮菀后怕之极,故此趁此机会找太后哭诉。
寝殿里只有太后、太子妃及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海棠、妙雪皆守在寝殿外。
太后板着一张脸,适才在宴席上的和蔼一扫而空,眼里只有阴沉。
自古以来,后宫腌臜事层出不穷,一女伺二男,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一向疼爱阮菀,当成命疙瘩宠,见不得她受丁点委屈。
阮菀骄纵善妒跋扈的性子在太后眼里不算什么,善妒便善妒,只是做事还不够狠,不懂得斩草除根。
“你现在哭有个什么用?平白叫对方笑话你!”
老子抢了儿子的小妾,乍一听不成体统,可那傅氏还未被太子宠幸过,又被脱了奉仪籍,得遇圣恩,确实运气好。
阮菀噎住,复又忍不住抽抽噎噎。
太后见不得她这副委屈模样,气得一拍案几,“皇帝大半年不宠幸后宫,而今却与太子抢女人,明面上挑不出错,私底下免不了要被嚼舌根,去查查这个羲妃,怎么就她占了便宜。”
阮菀抬手抹掉眼泪,扯住太后的衣袖,“莞儿听说她在越州杭威寿宴上替皇上挡了一剑,也不知真假……”
“皇帝回来那日和哀家说过此事。”
太后不信没有门道,运气只能算一方面,这宫里的事看似寻常,实则不然,大多数乃人为。
“莞儿你起来,她区区一个江南道台之女,翻不起多大风浪,王贵妃当年盛宠,如今不照样闲数落花。”
“哀家会替你做主,找人去查她,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太子那边你委屈些,你去主动向他低个头认个错,相信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原谅你。”
“你与太子自幼一块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千万别为了不相干之人伤了夫妻情分。”
阮菀谨记太后的教诲,轻轻颔首,歪趴在太后膝头。
太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时辰不早了,哀家也乏了,薛良媛那边,你去看一眼,也好彰显你这个太子妃的大度。”
阮菀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万华苑这边,傅知雪不知道阮菀恶人先告状,一门心思扑在薛环身上。
薛良媛这一胎生得艰难,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不时传出来,不时有宫人捧着血水出来,胆怯的人早已捂住口鼻跑了。
娴妃架不住困,傅知雪有心想留下也找不到借口,二人遂向皇后告退,结伴径直回了庆阳殿。
“羲妃妹妹别怕,女人生子本就艰难,运气好一会儿就生了,运气不好说不定得耗上几天几夜。”
“本宫当初生四公主还算快的,一个多时辰,本宫有秘诀,回头妹妹有了身孕,本宫把宝典传授给你……”
娴妃不是故意吓唬傅知雪,傅知雪也懂,傅晋鹏第一任妻子就因难产而亡。
傅知雪笑着敷衍娴妃几句,实则心里根本不打算生子,她每次与萧炫同房过后,私底下都给自己扎针,管不管用暂且不知,反正目前没怀上。
萧炫若问,她便推托给东宫,吃了仗刑的苦。
翌日早起,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薛良媛诞下一位皇太女,生产时差点大出血,得亏太医救得及时,挽回了一条命。
帝后与太后那边皆给了赏赐,后妃随各自心意,不强求。
傅知雪跟随娴妃一起出礼,次一等的长命锁。
第50章 换子
薛良媛生女有功, 萧元祁晋了她位份,成了薛良娣,待月子结束即可搬出万华苑, 去更宽敞的葳蕤轩。
葳蕤轩如今只住着一位夏良娣,夏良娣资历老不受宠, 性子却呛,太子妃也奈何不了她。
芽儿不明白太子妃为何让着夏良娣, 薛环知道缘由, 盖因夏良娣父亲曾一手提拔了阮临浦, 才有了阮临浦平步青云,爬到了吏部尚书之位。
阮莞看在阮尚书的面子上,给了夏良娣三分颜面, 左右夏良娣无子嗣,威胁不了阮莞的地位。
薛环此次产子失了气血,精气神大不如从前, 她白日里昏睡, 只有夜间清醒片刻,全靠各种参汤吊着小命。
生子那日她痛不欲生, 连小郡主的模样都未能细看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也只依稀记得小郡主右手心有一颗痣。
小郡主洗三礼那日,薛环勉强撑足半日与东宫众人周旋,之后又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 薛环忽然注意到小郡主右手心的痣没了。
拢共不过四日,新生儿的模样按理说变化不大,最快也要半月后才会茁壮, 总不至于没了掌心痣。
难道是她眼花?
薛环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不对, 越看越后怕。
都说母女连心,薛环却觉得身侧躺在襁褓里的小郡主陌生得狠,眉眼、鼻子压根不像她。
“芽儿!”
“良娣稍等,奴婢给郡主兑点温水。”
芽儿动作利索,从外间绕过屏风端了托盘进来。
薛环朝芽儿伸手,表情慌张,急得说不出话来。
芽儿意识到不对劲,忙不迭放下手中托盘,疾步奔过去,“良娣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薛环仿佛溺水之人攀上了浮木,她用力握住芽儿的手,警惕地扫向四周,见无宫人在,压低嗓音交代。
“芽儿,你替我跑一趟庆阳宫,去当面跪求羲妃娘娘,就说有人换了我的孩子,务必请羲妃娘娘做主!”
“良娣您说——”
芽儿一脸震惊,也跟着慌张起来,她一直贴身照顾薛环,小郡主则由皇后派来的奶嬷嬷照料,何人胆敢换了小郡主?!
芽儿忙瞅着襁褓里的小郡主,小郡主睫毛纤长,五官比刚出生时干净了许多。
那这又是谁的孩子?太子妃生的可是皇太孙!柳昭训才有四月有余身孕啊!
薛环心急如焚,顾不上与芽儿多说,只简单提了一下掌心痣。
一想到被人换了孩子就伤心欲绝,忍不住猜想罪魁祸首,十有八九与阮菀脱不了干系。
定是在昨日洗三礼出了岔子!
“芽儿,你快去!先别惊动任何人!去之前你先去找柳昭训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良娣别急,奴婢这就去!”
芽儿咬牙抱着怀里的烫手山芋大步出了内间,先去把孩子交给奶嬷嬷,声称去找柳昭训借东西,奶嬷嬷不疑有他,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去喂奶。
芽儿皱眉,觉得奶嬷嬷的动作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索性不再细想,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庆阳殿,西配殿。
傅知雪用过早膳后在院子里射箭,先从一丈距离开始训练,宫人备好了稻草人扎成的靶子,靶心中间绑了硕大诱人的林檎。
弓箭是萧炫特意令人为她量身打造的,小巧玲珑方便携带。
萧炫今日不得空,娴妃把四公主萧元媛抓来当师父,教傅知雪射箭。
可别小觑四公主,这孩子力大如牛,百步穿杨不为过。
傅知雪穿着短打,很是用心练,四公主训起人来老凶了,颇有其外祖风范。
“羲妃娘娘,胳膊抬高!”
“羲妃娘娘,腰板挺直!”
“羲妃娘娘,弓未拉满!”
娴妃坐在廊下吃着新鲜的桑椹,看着傅知雪憋屈又不敢怼的样子,笑个不停。
“羲妃妹妹,咱要不算了吧,春猎那日也不一定非得下场。”
傅知雪举手要求中场休息,她累得胳膊肘都抬不起来,四公主也教累了,脚底抹油溜出去玩了。
“娴妃姐姐,我这叫未雨绸缪,春猎当日王公大臣命妇皆在,若是我被人点中下场,不指望一举夺筹,最起码不能丢皇上的脸。”
娴妃闻言咯咯一笑,“妹妹倒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姐姐还有一招可保你不被点中。”
傅知雪做出洗耳恭听状。
娴妃朝她指了指腹部。
傅知雪瞬间意会,羞得耳红面赤,跺脚抗议。
少顷,景仁宫如妃派人来邀娴妃过去请教书画,四公主也要跟过去凑热闹,临走前还给傅知雪布置了功课,声称回来要考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