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从大帽山赶回来,热饭菜都未能用上一口, 傅知雪饿得饥肠辘辘,她不好意思提,萧炫眼尖, 直接叫人把一众人等分开再审, 吩咐人去偏殿摆膳。
“朕耐心有限,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无罪, 东宫薛良娣且坚称小郡主被掉包, 那便来最管用的,来人,把司衣司一众人等, 照顾小郡主的奶嬷嬷,及阮夫人等人皆拖出去杖刑,不论打板子数, 打到她们招供为止!”
圣上雷霆震怒,一众人等吓得抖三抖。
阮莞目露惊恐, 旋即声嘶力竭地大吼,奈何嘴巴被堵住了,她发不出声音来。
阮夫人放声大哭,“老爷——菀儿——”
阮临浦身子抬到一半,复又伏了下去,大声求饶,“恳请皇上看在老臣一心为国的份上,宽恕内子……”
“胡闹!”太后骤然站起来,呵斥萧炫,“皇帝,你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学那套刑部审问重犯的手段说用刑就用刑?!你不怕被史官记上一笔!”
萧炫冷着脸道:“太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真正的小郡主是否被灭口,性命是否危在旦夕,且还未知,朕国事繁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她们慢慢扯,既然尔等互相隐瞒,就别怨朕叫人严刑拷问!”
萧炫一甩袖子起身,而后牵起傅知雪,牵着她出了污糟糟的正殿。
太后差点气得翻过身去,抬手指着萧炫的背影,骂个不停。
不堪入目的谩骂声混合着阮临浦的求饶声响彻大殿上空。
这节骨眼上,王贵妃与娴妃等人有眼力见地跟着台阶下,一块涌出了正殿。
阮菀费力地吐掉塞在嘴里的帕子,她爬向愣在原地的皇后,拽着皇后的裙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跪地叩首求饶。
“母后!要杀要打冲着莞儿来便是,莞儿的娘亲是无辜的,恳请母后替莞儿娘亲求情——”
“阮菀,太后都说服不了皇上,你以为本宫就能?能救你娘她们的只有你!”
薛芙梨恨阮菀更恨自己,恨阮菀不好好当太子妃,终日只知道争风吃醋找事,恨自己这个皇后当得窝囊,凡事都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被人牵着鼻子走。
薛芙梨气得头晕目眩,春杏连忙上前搀扶起她,主仆二人也离开了正殿。
须臾,偏殿外,阮夫人及阮吴氏等一众司衣司宫人凄惨的哭喊声响起,响彻整座宝慈宫。
傅知雪在殿内安心陪萧炫用膳,她在东宫被杖刑的那日,天阴沉飘雪,凉意刺骨,那雪花砸进脖颈里,可凉了。
那一整个腊月,她都畏寒怕冷。
今日春光明媚,万里无云,萧炫杀鸡给猴看,杖毙是不会杖毙的,最多叫那些人苦头吃。
等候在正殿里的薛环瞥着发疯的阮菀冷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萧炫故意设计阮夫人被杖毙的假象蒙蔽阮莞,一刻钟后,正殿那边传来了消息,太子妃招供,承认是她替换了薛良娣的孩子。
太后指望不上,阮菀彻底心死,她哭红了眼,抽抽噎噎道:“皇祖母,莞儿也不想替换薛良娣的孩子……”
“随着月份逐渐增大,莞儿肚子却不怎么见涨,太医院负责问诊的刘太医把脉后,说这一胎心脉微弱,恐难以存活……”
阮菀急得嘴角上火,招阮夫人进宫商量,阮夫人背着阮临浦找了西南巫医,巫医探出阮菀怀的是女婴,阮莞怕失宠,特地寻了阮家奴仆家生子的男婴顶替。
生出来的女婴犹如小鸡仔般又瘦又弱,被阮夫人带回府,交给巫医亲自照料医治,本以为活不下去,女婴慢慢在长,只比同龄看着显小。
阮莞见崔环生了女婴,心生嫉妒,便在洗三礼那日派人暗中掉包了小郡主。
正如萧炫所猜,日后找个缘由让薛环暴毙,她把亲生闺女接到身边照料,还能赚个善名。
至于假的小太孙,她会想方设法再生,若生出男婴,假的小太孙随便找个理由不治身亡。
一众人等被阮莞的坦白惊吓得无言以对,太子妃委实恶毒。
这场换子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东宫太子妃德不配位、嫉妒成性,且居心叵测,以假乱真欺骗太子殿下,此影响重大,太过恶劣,直接被褫夺太子妃位,被贬为庶民。
先行押入宫中天牢,念在其给太子殿下生了一女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秋后流放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这辈子不得回京。
斩立决太过便宜阮莞,先关她半个月,让她吃一吃苦头。
阮夫人助纣为虐,剥夺一品诰命夫人头衔,判入教坊司,阮吴氏隐瞒不报,一并纳入教坊司。
阮辰安唆使夏秉良投毒谋害羲贵妃,直接流放充军西南瘴气之地。
阮氏兄妹二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终生不得相见。
阮尚书教女无方,萧炫准奏他请辞吏部尚书一职,告老还乡。
阮家四分五裂,阮氏一族倾倒大半,阮临浦一夜之间白了头。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昔日与阮氏交好的官员贵妇纷纷撇开关系,生怕沾染霉运。
皇后闭门思过。
东宫太子妃一位空缺,萧元祁无心填补,阮莞生的女儿留在了宫内,被太后抱去了宝慈宫扶养。
太后经此一事,意识到把控不了萧炫,气得闭门不出,谢绝一众人等请安。
薛环找回了闺女,小郡主被阮夫人藏在了阮府,阮夫人并未谋害小郡主,反而养得很壮实。
薛环看得十分紧,不假她人之手亲自照料。
没过几日出了月子搬去了葳蕤轩,夏良娣夹起尾巴做人,安分守己。
庆阳宫内,傅知雪与崔嬷嬷石榴等人闲聊。
“经此一事,太子殿下不会再升薛良娣的位份,新太子妃的人选大抵在柳昭训与崔良媛之间挑选。”
萧元祁对阮莞毕竟存有青梅竹马之情,即使阮莞做出十恶不赦之事,也是萧元祁平日纵容出来的恶果。
“薛良娣日后若有造化,生个儿子,说不定能晋妃位。”
石榴想得长远,傅知雪未接茬,萧元祁将来能否登基,那也是将来的事。
那时,她说不定早就远走高飞。
崔嬷嬷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主子,您此次得罪了太后,老奴担心太后那边恐会对您不利。”
傅知雪嗯了一声,心中有数,太后想替阮莞报仇,无非从她的来历着手。
傅晋鹏现任的第二任妻子始终是个隐患,然而让她开诚布公与萧炫坦白,她暂时做不到。
萧炫再疼宠她,他也是帝王,帝王心思深似海。
她得留一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没了阮莞这个搅事精,傅知雪近日过得颇为舒坦,不用向皇后请安,后宫暂时无人敢给她脸色瞧,她横着走都行。
昨日还听萧炫提及了崔昊,崔昊的伤势在逐渐好转,三月后便能下地行走。
眼下当务之急得联系上胞兄,探讨如何从西南那边摸索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前刑部尚书贺瞭是关键,奈何线索中断,定是被有心人掐断了。
宫里着实萧条了一阵子,各宫都不敢造次,就连王贵妃也开始修身养性,钻研写字画画。
四公主萧元媛更是不敢回宫,初一早上露个脸给娴妃请安就遁了。
没过几日,傅知雪正式从庆阳宫迁入羲和宫,各宫热闹起来,皆送来乔迁之礼。
庄嫔等人心里泛酸,但着实不敢怼羲贵妃,羲贵妃扳倒了嚣张跋扈的太子妃,眼下如日中天,可在宫里横着走,就连皇后都避其锋芒。
羲和宫宽敞明亮,三进三出,前殿正殿后殿,还有左右配殿及暖阁,亭台水榭更是不必仔细描述,萧炫宠她,招来能工巧匠借鉴了越州杭员外府邸的建造风格。
庆阳宫西配殿的寝具家具全部打包送来了羲和宫,原封不动地布置,不过在此基础上,又额外增添了些摆件,处处彰显着雅韵。
一切皆按照傅知雪喜欢的风格。
傅知雪重赏了红杏与雪芝,她在羲和宫摆了几桌席面,广邀后妃及东宫诸人。
太子殿下未来,只托薛良娣送来了贺礼。
薛环抱着小郡主郑重其事向傅知雪跪谢,傅知雪也未客气,她受了薛环的这一拜,二人先前在东宫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
席间,崔玲儿举着酒杯绕过众人,走到傅知雪面前敬酒,“羲贵妃,玲儿敬你!”
傅知雪微微一笑,端起杯盏一饮而今,一切尽在酒中。
宴席过半,萧炫姗姗来迟,近日忙着下旬邦国来朝之事,甚少光顾后宫。
傅知雪也不介意,与娴妃等人聊得不亦乐乎。
当晚,萧炫留宿羲和宫。
傅知雪一招借刀,利用薛良娣扳倒太子妃阮氏,击垮了太子妃背后的阮尚书,令萧炫刮目相看。
萧炫沐浴后打发伺候的太监下去,摸进寝间,傅知雪披着长袍歪靠在塌上,捧着大周游记在看。
萧炫坐过去,把手伸进她的衣衫里,有一搭没一搭撩拨她。
傅知雪被他撩得七上八下,与他朝夕相处的半年里,身子被他养熟了,他一碰,她就浑身酥软。
“爱妃,天色不早,该就寝了。”
傅知雪脸皮早就养厚,笑着伸手圈住他的脖颈。
萧炫一把抱起她,绕过屏风走向床榻,单手解下了床帘。
云雨过后,傅知雪侧躺着,萧炫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的美背与汗湿的脸颊。
“爱妃,替朕生个孩子吧,朕想有个像你这般模样的闺女。”
傅知雪抓住他作乱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敷衍他,“嗯,怀上了就生。”
萧炫听出了她的随口敷衍,担心她被阮菀与薛良娣之间的风波影响,从而绝了生子的想法,不禁柔声劝哄。
“若娇娇有了身孕,朕便留在羲和宫处理政事,有朕亲自看着,料想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陷害招惹你,待你生子,朕便带你出宫游山玩水,可好?”
傅知雪忍俊不禁,萧炫挺会盘算。
她转身投入他怀里,“皇上,你切不可为了儿女情长不顾朝政,不是臣妾吹枕边风,太子殿下眼下还不能胜任一国之君。”
提及萧元祁,萧炫也赞同傅知雪的看法,“娇娇说得对,元祁性格软弱,不够强势,纵容阮菀多年,养虎为患。”
二人闲聊,聊到后来难免胡作非为了一通,傅知雪第二日腰酸得下不了床,萧炫神清气爽地去上朝。
远在千里之外的越州泗水,傅岳氏与岳大川姐弟二人架着马车出了泗水县城,马车里躺着突生恶疾的傅晋鹏。
傅晋鹏瘦骨嶙峋,肚子却大如六月怀胎妇人,泗水小地方,郎中治不了,傅晋鹏便想着不治了,死了也好,省得拖累远在京城的苏丫头。
只是架不住家里的母老虎闹腾,非拾掇着她胞弟送他去京城找苏丫头治病。
治病是假,打秋风是真。
傅晋鹏气得一病不起,更是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任由他们二人摆布。
傅岳氏骂骂咧咧道:“老娘当年嫁进他们傅家,傅晋鹏一穷二白,还是鳏夫,现在他闺女发达了,成了太子殿下的妾氏!他倒好,生了这劳什子的病!偏偏不让人送信去京城!老娘可没闲钱给他治病!”
“姐,你说傅丫头会请太子殿下给我谋一个差事么?”岳大川可没闲心操心傅晋鹏,只关心他的前程。
傅岳氏啐了一口,“呸!她敢不同意?当初要不是我把太子殿下选秀的消息告诉她,她哪有今日这般造化!”
第60章 贵不可言
皇宫西北角天牢。
影六提溜着傅知雪趁夜来了天牢, 她本也可以白日摆派头过来,但没必要。
见不见阮莞,傅知雪慎重考虑过几日, 最后还是决定见阮莞一面。
主要想弄清楚一件事,她当年入了太子府, 阮莞为何偏偏对她有成见,变着法子打压磋磨她。
单说相貌, 傅知雪略胜一筹, 比琴棋书画女红, 她可不如柳昭训等人。
总觉得此事蹊跷。
看守天牢的皇宫禁军见到傅知雪,立即点头哈腰,亲自走在前头带路, “小人拜见羲贵妃,启禀贵妃娘娘,阮氏看守得好好的, 没让任何人进来探视她……”
天牢的墙堆砌得高又深, 过道两旁燃着亮如白昼的火把,影六在前, 影八殿后, 傅知雪走在二人中间。
以防有人劫狱,阮莞被关押在天牢地下二层的最里面一间。
三面环墙,只余过道一面通风, 可谓暗无天日。
此处太过压抑,等闲人被关上半日就得发疯。
阮莞大抵哀莫大于心死,绝望过头, 没了撒泼哭闹的力气,龟缩在墙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