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众人意料,不待扎西反驳,圣女屈膝行礼,说着一口流利带有大月口音的大周官话。
“谢皇上娘娘圣恩,银月愿意。”
银月早就暗中打量观察了大周皇上与文武百官,大周皇上虽是英武不凡,但瞧着心机深沉,等闲人难以驾驭。
况且他身侧围满了各有千秋的美人,尤其他左手边那位贵妃,一看即与旁人不同,坐姿随性且不受拘束,还直言不讳要替官员赐婚。
她入了大周皇上的后宫,不见得能受宠。
再观那一袭竹青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相貌英俊不说,为人端坐有礼,她适才跳舞故意绕到他身侧,他都不为所惑。
由此可见,此人品行尚佳,即便不是最佳如意郎君,但或可托付终身。
萧炫笑着允了傅知雪的恳求,“既如此,朕准了便是,崔爱卿,你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侧目,有人笃定崔昊会推辞,也有人猜测崔昊会欣然接受。
哪有儿郎不爱美人的?
崔昊起身,行礼拜谢,“微臣谢皇上,羲贵妃娘娘赐婚。”
银月心中暗喜,努力克制住激动,以免惹来扎西的不满。
来大周之前,扎西就曾叮嘱过她,希望她能顺利进入大周帝王后宫,以便成就一番大业。
银月与扎西虚与委蛇,明面上应下,私底下很是排斥,若非身世不可违,担着圣女一职,她早就逃离大月,远走高飞。
木已成舟,事与愿违。
扎西再不爽,也只能跟着拍手祝贺。
“崔大人一表人才,与圣女堪为良配,扎西恭贺二位喜结连理。”
有官员也跟着迫不及待恭喜崔昊,崔昊落落大方与众人寒暄,既不沾沾自喜也不骄傲自满,叫人看不出来他真实想法。
不愧是皇上看中的臣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从容。
庄嫔等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进后宫就行,管圣女嫁给谁。
宴席继续。
银月落座于崔昊身侧,敷面的面纱还在,一双勾人摄魄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寡言少语的崔昊。
浓烈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倒是不难闻,只是味道太冲,一时叫人难以适应。
眼角余光里,身侧之人大咧咧的眼神无所顾忌地落在他身上,惹来左右官员的羡慕与打趣。
“崔大人好生冷漠无情,美人在侧,崔大人多少顾及一些。”
“是啊是啊,皇上既然把银月赏赐给了你,那她便是你院子里的人,何故如此端着?还不快快熟悉才是。”
崔昊懒得理会众人的揶揄,他侧首,招呼宫人给银月添置一副新的茶具,还把未用过的糕点端到她面前。
“银月姑娘请用。”
银月满心欢喜,伸手拈起一块糕点,背过身去送入口中。
入嘴香甜。
大周的吃□□致可口,奈何量少不饱腹。
银月怕吃多了惹来嘴馋的形象,不敢再多用,之后只枯坐着饮茶。
茶水喝多了,憋不住要去如厕。
银月不熟悉大周皇宫,不敢四处走动,求助似的望向崔昊。
“大人,银月想去如厕……”
崔昊见状,准备叫宫人送她去,忽而一顿,亲自起身,拖着还未健全的右腿,一瘸一拐领着人出了德政殿。
银月眸光一顿,跟在崔昊身后仔细瞅着他的右腿脚踝之处,须臾松了口气。
傅知雪离席去更衣,崔嬷嬷与元宝跟随左右。
主仆三人一走,有人也跟了上去。
少卿,傅知雪与崔昊在德政殿一遇撞见,银月还未出来,崔嬷嬷与元宝侯在一旁,即使旁人瞧见也不会说什么。
胞兄倒是没有表露不满,他在人前惯会伪装。
傅知雪不放心地追问,“崔大人可怪本宫自作主张请皇上替你赐婚?”
崔昊微微欠身,“微臣不敢,娘娘一片好意,微臣感激不尽。”
苏苏的心思,他懂,把银月赐给他一箭双雕。
即希望治好他的腿疾,也盼对傅晋鹏有所助力。
他岂会不配合?
先把人安抚住,回头再多备些彩礼给银月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便是。
傅知雪怕胞兄误解她的意思,故意朗声道:“崔良媛曾和本宫提过,她堂哥哪里都好,就是孤寡一人,终日与案子为伴,活得没滋没味,崔良媛希望本宫能替你相看人选。”
“本宫想着京城女郎多半碍于你的官位不敢下嫁于你,不妨为你挑一外邦女郎,本宫今晚瞧着大月圣女颇合心意,银月姑娘俏丽动人,有她为崔大人红袖添香,长夜漫漫也不寂寥。”
说完还不等崔昊反应,便摘下手腕上戴着的玉镯递过去。
“本宫便把这玉镯赠予银月姑娘,还请崔大人代为转交。”
崔昊行礼叩谢接了过来。
傅知雪适时撑着腰,呼喊崔嬷嬷,“嬷嬷,本宫累了,直接回宫吧,叫人去和皇上通传一声。”
崔嬷嬷忙上前搀扶住傅知雪。
元宝立即跟上。
崔昊适时道了一声,“娘娘慢走。”
主仆三人走远,银月恰好从月亮门里转出来,见到崔昊等候在廊下,欢喜地奔了过去。
“大人……”
崔昊手腕一翻,把掌心的玉镯递给银月,“羲贵妃赏赐你的。”
玉镯触手温热,还残留着她人的体温,银月受宠若惊,握着玉镯踌躇不定。
崔昊示意她安心收下,“羲贵妃为人和善,我曾救过她一次,她便记住了恩情,你且安心收下。”
既如此,银月便却之不恭,把玉镯妥帖收了起来。
她手腕纤细,玉镯带上去容易脱落,回头用红绳多缠绕几下再带。
这一幕被远处藏在暗中的人瞧入眼底,等崔昊与银月离开,此人才从柱子后转出来,悄无声息摸回了正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人一走,影六从屋檐下跃了下来,而后与屋檐上的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紧接着脚尖一点,离开了德政殿。
第67章 遣散后宫
宴席结束, 银月跟随崔昊的马车回了崔府,夜色已晚,崔伯伯崔夫人早已歇下, 崔昊径直领着银月回了松竹院,吩咐仆人给银月腾出一间厢房暂住。
银月在马车上便落了面纱, 相貌确实出众,下巴尖尖我见犹怜, 虽是浓妆艳抹, 模样瞧着显小, 不像刚至十六岁。
她杵在书房不走,脸色通红,吞吞吐吐道:“大人, 银月伺候您就寝。”
不敢追问何时成亲,反正已经入府,左右是他的人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
自己的地盘, 崔昊不愿隐瞒银月,实话告知。
“银月, 实不相瞒, 皇上贵妃赐婚你我,我若当众回绝,你必然会被扎西王子刁难, 令你当众下不了台。”
“我痴长你七八岁,且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少年时在乡下有一发妻, 只是她遭了难,我在她墓前发过誓, 此生不会再娶她人。”
“你若现在想回使节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再赠你一些银子,如何?”
此乃他的真心话,顶替旁人的身份过活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待将来大仇得报,他会向皇上坦白身世,回到家乡。
银月怔住,崔昊有过发妻?!
属实难以预料。
她当即跪下,苦苦哀求,“大人,银月想留下来,即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被扎西当成物件送出去!”
“圣女听着好听,实则不然,回了大月也是任人摆布!恳请大人留下银月,银月吃得少,也能干活,不会增添您负担的。”
崔昊多少料到她的意图,忙示意她起来说话。
“银月,我不撵你走,你可留下来,将来若是遇到如意郎君,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会为你送嫁。”
为她送嫁……
银月心酸,也知二人初次相识,崔大人不是其他急色郎君,无法轻易打动他。
她叩谢崔昊,“谢大人恩典,银月不能留下来白吃饭,大人若用得着银月之处,银月愿意效劳。”
“嗯,你先去歇下,自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得了崔昊的首肯,银月笑着行礼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崔昊从衣袖里翻出胞妹递玉镯时趁机塞给他的纸条。
他展开来细读,大意便是她迫不得已向皇上吐露身世,皇上值得信任,另外她还怀疑太后胞弟阮青山是苏氏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兄长,崔昊与你有恩,万望你不要暴露身份,我在宫里一切安好,有皇上与暗卫相护,太后构不成威胁。”
苏知雨盯着最后的叮嘱,心里一暖,胞妹怕他暴露身份后会被阮青山陷害。
他自会小心翼翼,不让她费心。
乾宁殿。
萧炫今夜饮了酒,一身酒气,遂未去羲和宫叨唠傅知雪,省得遭她嫌弃。
他歪坐在塌上饮茶醒酒。
须臾,有暗卫从窗外跃进来。
孙怀恩恰巧捧着铜盆踏进殿内,见到影六疾速飞过,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好好的殿门不走,净搁着翻窗,殿里又没外人。
影六装聋作哑,全当听不见孙公公的唠叨,跪在萧炫跟前禀告。
“启禀皇上,如妃的人在跟踪羲贵妃。”
萧炫瞬间清醒,酒气散尽,他倏地坐直身子,“何时发现的?”
影六事无巨细如实禀告,“今晚夜宴前便有景仁宫宫人鬼鬼祟祟在羲和宫门前徘徊,宴席过半,娘娘去更衣,与崔大人闲聊了几句……”
二人闲聊没什么,身边皆有伺候的宫人。
萧炫沉吟片刻,叮嘱影六,“待会儿你回去与羲贵妃知会一声,提醒她有所准备。”
如妃是工部尚书之女,育有二皇子萧元昊,平日里赏花弄草,几乎从不主动生事。
王贵妃或者庄嫔等人会干这事,摆在如妃头上,,萧炫一时半会儿难以尽信。
影六的话不会作假。
孙怀恩把过了温水的帕子递给萧炫,揣摩他的心意,“皇上,人心善变,您独宠贵妃娘娘,有心人定会嫉妒。”
萧炫接过帕子擦拭手脸,抬手捏了捏眉心,“是朕年轻时太过草率,不该纳那么多人进宫,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争斗,看来得把解散后宫这事早点提上议程。”
解散后宫。
孙怀恩不无意外,就冲着皇上醉心于羲贵妃的那劲头,这后宫也就是个摆设。
皇上说的没错,与其把那么多人掬在宫里养着废银钱,不如早点送她们出去,安排好去处。
影六回到羲和宫,传达了萧炫的意思,傅知雪诧异程度不亚于萧炫。
扪心自问,她与如妃不亲近,也几乎无龃龉,除非如妃眼红她的盛宠,不然找不到旁的缘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石榴手里拿着帕子,给傅知雪擦拭刚洗过的发。
“主子,如妃有二皇子,她也该提防着皇后啊,再不然就是王贵妃。”
崔嬷嬷看事深远,提醒道:“假若皇上废了太子,娘娘诞下皇子,不仅如妃要针对娘娘,王贵妃那边怕不会也有动作。”
傅知雪哭笑不得,废太子?
萧炫还不至于如此昏聩,萧元祁虽然为人多情,性格不够果断,但差事办得尚可,毕竟年岁摆在这里,在萧炫的鞭策下,假以时日总该能独当一面。
“皇上不会轻易废太子的,再说了,本宫怀的不一定就是皇子,她们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若这一胎是皇子,傅知雪还不想让儿子当太子呢,封王出京当个富贵闲散王爷更恣意。
她可不愿当太后,未来操心后宫那一摊琐事争斗。
话虽如此,崔嬷嬷与石榴雪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暗暗决定每日膳食三人轮流检查,不让脸生宫人进入羲和宫。
另一边,景仁宫。
如妃不知她的人已经打草惊蛇,她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父亲托人送进来的信件,愁眉不展。
“吾儿,棋局已下,悔棋已来不及。”
如妃看了又看,最后把信件烧掉销毁。
她本不想沾惹是非,在后宫安分守己到终老,奈何形势不让,父亲所言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元昊考虑谋划。
少顷,如妃把宫人唤进来。
“可有发现什么?”
“大月圣女不识路,崔大人送她去更衣,正好遇见了羲贵妃,羲贵妃与崔大人熟识,羲贵妃还赠了玉镯给崔大人,似乎托崔大人代为转交给大月圣女……”
好生奇怪,傅知雪为何托崔昊转交?只因银月当时不在场?
如妃嗅出了期间猫腻,怪不得庄嫔曾说羲贵妃与大理寺少卿关系瞧着非同寻常。
她起初以为傅知雪当初在东宫,与崔良媛交好,如今想来,怕不是傅知雪与崔昊早就相识。
“二人之间关系瞧着如何?”
宫人不敢胡乱猜测,只捡看到的说,“崔大人对羲贵妃很是尊敬,并未逾越。”
如妃皱眉,摆手示意宫人退下。
别看傅知雪娇弱没心眼,能把皇上牢牢抓在手心,没有一点心机谁信。
再说那崔昊,此人心细如发,又擅长断案,定会注意与宫妃保持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估摸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三日后,傅知雪去给皇后请安,突然得知景阳宫的庄嫔父亲犯了杀头之罪,庄嫔在乾宁殿外跪了一夜,恳请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绕过庄大人一命,庄嫔自请出宫削发为尼,青灯古佛过后半辈子替庄大人赎罪。
后宫不得干政,众人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讨论此事,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