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好意思在我的床上赖床!”林颂枝见他没反应,走过去拽起被子一角,“赶紧起来!”
“别动。”谢淮京压住被子的另一个角。
她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使了劲往自己这边拽。
“林颂枝,你需要我给你复习初中生物吗?”他还是拉着被子,唇角噙着笑意,只不过力道变小,本来就是按着她的身高买的,正常盖在他身上小腿都裸露在外,更别提此刻已经被拉到腰部的位置。
她抓着被子的手一顿,两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尖叫一声转身跑了。
等他处理好一切来到客厅时,林颂枝正坐在餐桌后啃三明治,双腮微鼓,像只仓鼠一样慢慢咀嚼吞咽。
“外婆早。”
“早啊。”唐玉已经熟练掌握轮椅,指了指桌上另一个三明治,“不知道你还爱不爱吃。”
她话音刚落,林颂枝拿走顶上那张面包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底下的鸡排,瞪了他一眼,用力咬了两口,像是在借此和他斗气。
“你这孩子,不知道还以为饿了你好几天呢。”唐玉不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
林颂枝双腮鼓鼓的,说不出来话。
“没事外婆,我吃这个就行。”谢淮京拉开椅子坐下。
她明显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桌子下面的腿还不老实地想踢他,谢淮京单手抓住她的脚踝,“林颂枝,一会要不要看电影?”
第21章 延缓刑期【小修】
谢淮京说的看电影是用她房间里那个老旧的电脑看。
这间房承载了她的童年记忆, 而林颂枝的幼年总是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弯下身去连接电源,林颂枝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杂物上,小羊玩偶的手臂上圈着一个手表, 表带被磨损得起了毛边,指针也已经停止转动。
她记得小时候爱戴手表的是谢淮京, 被林颂枝瞧见了闹着自己也想要一个。他嘴上嫌她烦,什么都要和自己一样,第二天就买了个同款给她。
某个深秋的返校日, 国庆假期结束,他们俩一起坐车回学校, 车开出去不远, 谢淮京发现自己的手表落在了家里。
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戴惯了手表, 要折回去拿。
林颂枝急着要回学校“借鉴”别人的作业,自然是不肯答应。
“我提醒你那么多遍,你没写?”谢淮京一想到未来两周都没有手表,更何况周三还要考试,他就郁闷得不想说话。
“我在追剧呀!”她小声嘟囔,“而且我数学本来就不好,她还布置十几张卷子,我是放假七天又不是放寒假!”
林颂枝解开自己腕上的粉色手表,“我的给你, 好吧?”
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戴女孩子的东西去上学?谢淮京直接扭过头看窗外,“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心里谈不上生气, 只是想起假期里他耳提面命地跟林颂枝说记得写作业, 她每次都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拿着手机傻笑。
不知道还以为她跟谁谈恋爱了。
谢淮京单手撑着脑袋, 在略微晃动的车厢慢慢阖上眼皮,迷蒙中感觉什么东西划过皮肤,睁开眼看见林颂枝拉着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用水笔在他手上画画。
“独家限量款,全世界仅此一个!”林颂枝笑着用力合上笔帽。
圆圈画得歪歪扭扭,表盘上写着他名字的缩写,边角上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仔细辨认半天才发现她写的是lucky。
林颂枝以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一到学校就会去洗掉。
可过了几天在学校看见谢淮京,他难得穿了长袖校服,袖口处隐约可见模糊扭曲的黑色线条,林颂枝一眼看出来那是她的杰作。
谢淮京当然不可能忍着不洗澡,她偷偷跑去和他室友打听,那人有些好笑地告诉她:“他这两天奇怪得不行,洗澡前还要保鲜膜,说是手上划到了不能碰水。”
她恍然想到几年前,家庭还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林颂枝在即将出差的父亲手臂上画了只兔子,她搂着父亲的脖颈撒娇:“爸爸你要保护好我的兔子!这样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兔子!”
那时的林颂枝被父亲当成公主一样,有求必应,笑着连声答应:好好好,爸爸一定保护好妹妹的兔子。”
等一周后他出差回来,给女儿展示自己手背上的成果,“怎么样?爸爸没骗人吧?”
“你怎么弄的啊?自己又画了一个?”秦书玉在一旁好笑地看着父女俩。
“洗澡去用保鲜膜裹住就好了。”父亲捏了捏她的脸,“答应了妹妹的事情要说到做到才行。”
可是他后来失约了,他答应了林颂枝会陪着她走到人生尽头,可现在呢?他可能连她上的哪个大学都不清楚。
几年后有个少年竟然和他做了同样的事,但是在她心里,谢淮京和爸爸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或许其他人会变,但是他不会。哪怕第二天世界末日来临,他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
许久没开机的电脑落了一层灰,林颂枝甚至怀疑它还能不能正常运转,等到开机动画结束后,她问:“看什么?”
他没回答,操控鼠标点开一部外语电影:《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林颂枝没想到他会选这个,这部电影他们几年前就看过了,脑海里残留的剧情也已模糊不清。
随着电影开场动画结束,两人慢慢沉浸到剧情中,谁也没主动说话,电影开场从主角爷爷口中介绍了旺卡的巧克力,又引出五块含有奖券的巧克力。
主角一般是压轴登场,林颂枝看着查理拿着钱又买了一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撕开外包装,露出内里金色的奖券。
她看得入神,忽觉膝盖被人顶了一下,林颂枝侧眸,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了块和电影中一模一样的巧克力过来。
她接过,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里面肯定有奖券,但当她小心地撕开外包装,看见内里的金色奖券时,鼻尖还是微微发酸。
“你是最幸运的人。”谢淮京将她垂落的头发撩到耳后。
“生老病死是无法控制的,每个人都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盛大而荒芜的人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随性淡然,“外婆一直活得很洒脱,她也不希望你因为她的事情心烦。”
林颂枝掰下一半巧克力给他,点点晶莹在眼眶打转,看见屏幕上的查理同样将自己的巧克力分给了躺在床上的奶奶。
她听见谢淮京说:“我知道说什么感同身受挺假的林颂枝,但这些事情需要我们看开一点。”
她记忆里,谢淮京好像一直都活得十分豁达随性。
谢淮京在学习上也如谢爷爷所说,天赋技能被点满,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那种,但也正因为此,他逃掉高三老师耳提面命的一模考试时,才会让其他同学那么震惊。
在其他人如火如荼地准备高三一模时,谢淮京接到了一通来自江宜的电话,不知道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拿着手机顿觉身体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两分钟后他夺门而出。
室友的声音被他抛掷在身后,他一路狂奔,跟班主任拿了假条出校门,坐上最近的一班动车回江宜,一系列的动作好像在他心里排练过无数遍。
可谢淮京知道,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他一到江宜就直奔医院而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好从手术室里出来,谢淮京几个大跨步跑到他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尽量让呼吸恢复均匀。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医生摘下口罩,“是谢秉正的家属吗?”
见他点头,医生这才宣布:“老人因心脏骤停离世。”
“这不可能……”谢淮京愣了两秒,身体像是一瞬间坠入冰窖,差点没能控制好身体平衡,“我昨晚才跟他通过电话,他精神很好,明明只是过了一个晚上……”
诸如此类的反应医生已经见过无数次,他了然地点头,耐心解释道:“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老人年纪大了再加上有心脏病史,请节哀。”
医生还同他解释了心脏骤停在老年人群体中并不少见,特别是心脏不好的,有的时候情绪一激动人没挺过去也是常有的事之类的话。
谢淮京看着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回想起返校前,爷爷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抽烟,对他说:“我要是哪天和齐天大圣一样取经去了,你小子可一滴泪都不许掉!”
“我谢秉正活了几十年,后半辈子也就你小子陪着我,你要因为这点破事哭丧丢老子的脸面,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谢淮京又问了一句,“那您知道,爷爷送过来的时候还有生命体征吗?”
医生摇了摇头,身旁的同事递过来一个手机,说是在老人遗体上发现的。
谢淮京接过来,屏幕亮起,被超大字体占据的锁屏,底下壁纸是一张手写照片,写着银行卡号以及谢淮京和他爸爸的手机号码。
甚至他的名字后面还打了个括弧:我孙子在深圳上学,没什么急事不要打给他。
进去以后主界面的照片是类似于遗嘱继承一般的东西,说他去世以后名下70%的财产留给孙子谢淮京。
他早就想到了有这么一天吗?他在这人世间走一遭,留下来的、需要记住的东西只有纸上这些内容吗?
至于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大半都留给了他这个孙子。
谢淮京忽觉喉头一哽,他想说点什么又发不出来一点声音,他甚至没让自己掉一滴眼泪。
因为知道爷爷不想看见他因为自己的离开流泪。
江宜的医院没有太平间,在医院开出死亡证明后会有专人将遗体送到殡仪馆。
医生告诉他可以去见爷爷的最后一面,跟老人家做最后的告别。
谢淮京几乎是一寸寸挪过去,听说爷爷是在梦里走的。他看见老人躺在蓝色的病床上,面容平静,脸上的褶皱也和平日并无不同。
可是谢淮京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没有人骂他是个混球,不会有人在关他禁闭后给他留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还要嘴硬地说是多余的。
他去拉爷爷垂落在侧的手,明明还有些许温度,可是这双手再也不会动了。
这个认知让谢淮京眼眶发酸,点点湿润落在手背上。
他忽然想起来一个说法:“人的肉.体死亡后,灵魂会飘在半空中,还能听见人世间的声音。”
谢淮京半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潮湿,低声道:“对不起啊爷爷,我没能达到您的要求还是哭了。能做您的孙子我真的特别幸运,您在天堂也要注意身体。”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还想做您的晚辈可以吗?让我有再次照顾您的机会。”
有人劝他节哀,而后将遗体盖上白布推出急诊室,医院这种事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谢淮京站在医院后门等殡仪馆的车过来,那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他身上只有一件毛衣,被冷风吹得鼓起,恍然未觉。
手机在落地江宜之前就被他关机,直到殡仪馆那边告诉他要通知大人过来守灵和后边的遗体告别仪式。他这才开机准备联系自己父亲。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很多,其中有来自班主任和父母的,他找到父亲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人高声呵斥着他跑哪去了,知不知道学校老师找他都快找疯了。
他出校门前用的请假理由是家里老人出事了,又答应老师模考之前肯定会赶回来。
谢淮京心里那团火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当场对着电话吼了出来:“我他妈现在在江宜!爷爷走了,你说我在哪?!你他妈怎么不想想你老子走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通知你啊!”
一时间,有不少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林颂枝是在谢爷爷的告别仪式上见到谢淮京的,彼时他逃了一模的事情已经学校迅速传播开来。
她看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少年站在告别厅靠左的位置,和父母弟弟一起,身影看上去挺拔孤寂,沉默地和来宾握手。
她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绕到他背后,轻轻地拥抱了他。
等到这个环节结束,林颂枝才敢去和他说话,两人被遗忘在角落里,她伸手去勾谢淮京的小指,很冰,“谢淮京,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和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