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涓从善如流地改口:“你养王-八羔子多久了。”
“我念小学的时候养的, 有二十年了。”
羔子咬到了肉-丝,拖着肉-丝缩回壳里,只露-出一个嘴巴在外面。
丁黎又给王-八喂了一条肉-丝。
“千年王-八万年龟,它们两能活挺久的吧。”钟月涓问道。
“养得不好,我给它养老送终,养得好了,它们能送走我。”丁黎笑道。
丁黎又给他介绍了阳台上其它的花草,他说起这些如数家珍,从习性到生长周期,不同节气对应的性状和需要的肥料,他都了如指掌。
钟月涓听出了他对这些植物的亲和,热爱,和加快的语速下,他的慌张与局促。
他说这些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看她。
他其实很生涩,甚至稚嫩。
稚嫩得仿佛从来没有和女孩谈过恋爱。
钟月涓用手抚过一片文竹叶子,枝叶细细密密,像一团青绿色的云雾。
钟月涓有些走神。
曾几何时,她也是笃定地相信,谢晓荣是爱着自己的,那时他还穿着校服,笑容那么干净。
可是人心变得太快了,连爱意都可以随风散去,一点轻飘飘的喜欢算什么。
她已经拒绝过*七*七*整*理他一次。
钟月涓笑笑,她还是更喜欢丁黎桀骜不驯的样子。
丁黎话音慢慢停了下来,他的注视变得安静又柔和。
钟月涓的笑容带着绽放开的艳光,夺目得让人分辨不出真实。
丁黎感觉到一堵无形的避障,隐藏在她的笑容里,横亘在她与自己之间。
在阳台之外,地平线上悬着半边落日,云朵层层叠叠,缝隙里泄出些许余晖,落在一簇簇白色茉莉花上,空气里浮起淡淡清香。
笑容褪下,钟月涓的侧脸看起来也淡淡的。
三万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围着钟月涓转了一圈,确认铲屎的没丢,三万看到打开了的水箱,蹲在水边看了一会王-八羔子,然后试探性地伸爪撩了个闲。
三万有事没事给一爪子的毛病,打碎过钟月涓两个玻璃杯,一罐腐乳。
养了三万后,除了厨房调味品,钟月涓再没往家里添过玻璃瓶。
王-八没惯着三万。
王-八伸-出头,稳准狠地一口咬住三万探过来的猫爪。
伴随着钟月涓的惊呼和三万吃痛的嚎叫。
“三万!”
钟月涓劈手拉过三万,水箱里王-八高昂着头,又伸了一次头想要趁胜追击。
丁黎啪地拉下水箱,将王-八盖了回去。
钟月涓将三万提溜起来,三万还在冲王-八张牙舞爪,爪子碰到钟月涓后却往回缩了缩。
钟月涓将它爪子翻了过来,三万的反应还是很迅速的,并没有被王-八切实咬到肉。但肉垫上方,一撮毛被生生拔了下来。
也够疼的了。
三万碧绿的猫眼眯成了一道缝,如临大敌地拱起背,瞪着王-八所在的水箱,从喉咙里吐-出威胁的气音。
王-八在水箱里躁动地扑腾。
丁黎说王-八很凶,钟月涓算是见识到了,一时哭笑不得。
钟月涓强行别过三万的猫脸,不让它继续拉王-八的仇恨:“西森在家会和王-八羔子打架么。”
丁黎说:“西森一般就蹲旁边看,这两乌龟爬不出箱子。”
说到底还是三万手欠。
钟月涓照着三万弹了个脑瓜崩儿。
“时候不早了,我和三万该回去了,对了,你今天做的鲫鱼,内脏还在吗?”钟月涓说。
“还在,怎么。”
“没用的话,方便给我吗,三万爱吃这个。”
鱼内脏一般算在厨余垃圾里,既然碰上了,钟月涓也就厚着脸皮讨要了。
丁黎点点头,在厨房垃圾桶里翻了翻,捡了出来,冲过一道水后用塑料袋给钟月涓重新打了包。
钟月涓商量道:“以后做鱼的话内脏都帮我留着呗,我用罐头跟西森换。”
丁黎笑了笑,答应了:“没问题,不给你这些东西也是进了垃圾桶。”
“谢谢啊,”三万盘在钟月涓怀里,视线跟着那一小袋内脏,钟月涓冲丁黎挥挥手,“走了。”
西森跑跳着跟到门口,拦在钟月涓腿边,咬住了钟月涓的裤腿。
丁黎在后边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抱手笑看着,懒洋洋地倚靠在墙边。
钟月涓斜他一眼,弯腰摸了摸西森,故意提高声音:“西森,跟姐姐回家了。”
西森欢快地点了点头。
钟月涓:……
丁黎养的王-八认生,养的这西森,未免也太不认生了。
等丁黎把西森捞走,钟月涓回到了家,在三万大眼巴巴的目光里,钟月涓不为所动,把鲫鱼内脏放进了冰箱。
是夜。
丁黎枕在靠椅上,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在这个时间点看看书,或者审阅文献。
他将左手垫在脑后,右手在眼间虚虚抓了一下,然后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手心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回想着握住钟月涓手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感受。
纤细的,可以被包裹住的。
她的手,像她一样。
想得多了,回忆变得不太真切,丁黎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臆想。
他又不想看她笑了,她的笑容太容易包裹着别的东西。
为什么看向他的目光里,会在不经意的片刻,流露-出那样的漠然。
她想到了什么?
她为什么不说?
钟月涓。
这个名字停留在脑海中,少有的,他感到一种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从丁黎那回来,钟月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她花了三天,昼夜颠倒,看完了那部起承转合,荡气回肠,男女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修成正果的电视剧。
饿了,就吃老干妈拌面,蛋炒面或者泡面,再从冰箱里取一杯冰镇的奶茶作为一天的零食。
期间,给三万煮过一次内脏,在猫粮外,给三万加餐了一个水煮蛋黄。
培养一个良好的作息饮食习惯需要至少一个月,每天晚上说服自己放下手机,每天早上把自己拔出被窝。
一日不能吃太多,吃太多脑供血不足犯困。也不能吃太少,吃太少精力不济,控制不了自己远离熬夜,这般日复一日。
打回原型,三天就足够了。
钟月涓踩着夹拖,顶着油头,一身宽松T恤,下楼去扔垃圾。
电梯门照出钟月涓白得跟鬼一样的脸色。
丁黎遛完西森回来。
夏天来了,白昼越来越长,傍晚的蚊子也越来越多,丁黎虽然穿着长袖,手心手背也被咬了三四个包。
痒得刺心,丁黎琢磨着,以后换个时间带西森出门。
两人在电梯迎面碰上,钟月涓先看到西森,然后一脸恍惚地和丁黎打招呼:“早。”
窗外,夜色黑沉。
丁黎:……
垃圾桶就在楼区门口,钟月涓扔了垃圾,踱回来时发现电梯还在,丁黎也还在。
钟月涓打了个哈欠。
丁黎欲言又止。
钟月涓梦游一般飘回了房间,丁黎沉默地目送着钟月涓的背影。
她衣服穿反了。
线头在外面。
反正她回家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钟月涓对丁黎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给三万换了一回食水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上班带给人精神上的疲惫像潮水一样,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这三天休息下来,人逐渐萎靡,此消彼长,精神却逐渐活跃起来。
等到钟月涓开始怀念起上班时,钟月涓知道,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失业的第五天,钟月涓终于出门了。
没什么目的,宗旨是不花钱,做什么都行。
她在京大游荡了小半圈,拐了个弯,最终进了一栋教学楼。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学生备着书包,抱着本子来来往往,隐约传来朗读的声音,钟月涓分辨了一下,不像是英语,也许是别的语种。
她突然觉得有些拘谨起来。
甚至因为自己站在原地而感到尴尬。
每一位学生都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她不是,她不属于这里,像是一个路过的,踩点的窃贼,因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感到心虚。
第20章 教学楼蹭课
钟月涓挑选了最近的一间教室, 一楼,上了阶梯右拐就是。
原本以为只是一间寻常教室,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间环状的阶梯教室, 能容纳两三百人。
教师里已经坐了好些学生, 前排空出来的座位也都被占了。
钟月涓也没打算坐前排,找了个靠后的角落, 默默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走进教学楼本就是突发其想, 钟月涓环顾一圈,发现没有书的并不只自己一个。
还没开课,这会儿教室里很热闹, 有玩手机的,有看书的,有聊天的。
“好多来旁听的。”有学生张望着说道。
也有女学生化了妆,妆感的精致让女孩们显出两分成熟,虽然钟月涓比她们大好几岁,混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正常,不然这位教授的课也不会都排在大教室。”
“今天算人少的了, 上回课后答疑, 点到了一个土木学院的, 那同学问教授有没有对像。”
“土木?土木女的不是很少吗?”
“是男的, 替女朋友问教授微信哈哈。”
“可怜的汤姆。”
“笑死了, 不过丁教授讲课没得说, 从来导论出水课,这个教授这里能学不少东西,听说有个外院的, 听了两节,已经在筹备转专业了。”
“外院……英专就业太虐了。”
“ 有个大三的师兄进了丁教授实验室, 已经出了一篇SCI二作了。”
“我去,牛-逼。”
“一会儿大物要收作业,哪个爸爸借我抄一下?”
钟月涓坐在教室的角落,支着脑袋,看向正中间的讲台,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学生们的闲谈。
她同许多京大学生打过交道,有时候她也会幻想,她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有着光明的,被所有人期许的前途。
也许她会成为一家大公司的高管,拿很高的时薪,带一个工作团队,像电视剧里一样,踩着高跟鞋,拿着一叠资料在办公室里来去如风。
每个月都开大大小小的会,会在下午时给自己点上一杯咖啡。
钟月涓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旁听京大的课,以前她还听过一节法律,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堂课涉及劳资纠纷,那位老师经验丰富,全程没看教案一眼,讲课信手拈来,她用热门事件牢牢地圈住了学生的注意力,引导学生分析其中涉及到的法律条款。
在那些拗口的概念中,像她这种人,因为学历贫瘠,又无一技之长,只能用远远多出的工作时间,来换取微薄的工资。
她是他们口中的廉价劳动力。
这些学子和高知的态度不是高高在上,他们切实地想要去做到什么,改善什么。
学生懵懂天真,老师苦口婆心。
学生提交的作业,似乎是方案,草拟合同一类的,那位老师是这么点评的。
“你让资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为了世界和平,可能吗?”
她真的很羡慕这些学生,也许生涩,也许稚嫩,他们以后会走上各种各样的道路,但他们切实地拥有过一种勇气。
也许应该称之为信念。
她注定只是普通人,勉强在京大有个落脚地而已,现在连工作也没了,视频的收益有一搭没一搭。
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养活自己,再给三万攒点养老钱。
学校是一个好地方,每年招新她都能看到很多的社团招新,有很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爱好,五花八门,多姿多彩。
和他们比起来,自己苍白而又贫瘠。
钟月涓漫无边际地想,情绪有些低落。
这时铃声响了起来,要上课了。
学生匆匆回到座位上,老师也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是丁黎,他看起来像是这个学校的校草,眉目英挺,五官轮廓无一处不好看,黑框眼镜让他多了一分温和,即便不笑,也没有生人勿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