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不怕他这样生于肮脏的人一旦得势便反咬她吗?
“你会反咬我吗?”苏卿梦问。
苏星玥像是被心底最隐秘的想法一下子曝在了明亮之处,极为狼狈地转过头去,过了许久才轻声回答:“不会……我不会……”
苏卿梦不甚在意地说:“倒也无妨,届时再看鹿死谁手。”
苏星玥缓缓转过头看向她,清冷的人半倚在那里,看着有几分慵懒,他的七哥果然与众不同。
“七哥,不如我们联手一起对付三哥,如何?”苏星玥往前了几步,隔着篝火对苏卿梦笑得灿烂。
苏卿梦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首先你得有和我联手的资格。”
苏星玥笑得愈发灿烂,“七哥等着便是。”
苏星玥不知道他何时睡过去的,只是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苏卿梦,刹那眸色沉了下去,下一刻他便在山洞口看到逆光的少年。
不过比他大了两岁的少年堪堪看到一个侧影,却是遥不可及,他伸了一下手,一个水囊便扔到了他的面前。
“喝了水,我们便下山。”
苏卿梦一早去寻了水源与野果,她递了两个野果给苏星玥:“吃吧。”
野果上犹带着山泉的水滴,想来是她洗过的。
他低下头,就看到她靴子上的泥泞。
苏卿梦浑身不自在,又补了一句:“快些回去,这次不许再带错路了。”
苏星玥啃着野果,心想,原来七哥什么都知道。
从山洞出来,他们下山的路并不顺利,如今是夏季,正是野兽盛行之时,尤其是他们走得太里面,在下山的路上遇上了豺群。
苏星玥这次不再伪装,抽出腰间短刀便直接砍向第一只冲过来的豺,然而豺这类野兽一贯群战,他的刀才击中,一旁就闪过另一只豺,张开的利牙朝着他的右臂而去。
他的刀来不及从第一只豺身上拔出,所幸,一支飞速的利箭直接贯穿了那只豺的咽喉,它直接便倒了下去。
苏星玥下意识地回首。
他才知道,前日在校场的时候,苏卿梦已经是收敛,她的弓同时射出双箭,一箭一豺,箭无虚发。
他狼狈对付的豺群尚未近苏卿梦的身,便已经全然倒下。
“拿得动吗?”苏卿梦问。
“拿得动……”苏星玥自觉扛了两只豺的尸体,他倒是想全拿,但着实有些多,他便只能挑两只成色好的。
苏星玥小心看向苏卿梦,她抿着唇,看着心情不是多好,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她定然是因为身上沾了泥而难受——
他的七哥怪可爱的。
快出山时,苏星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七哥,我若是成了父皇的弃子,你会收留我吗?”
苏卿梦斜睨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还不待他自嘲一笑,却听到了叫他出乎意料的答案:“会。”
苏星玥难以置信地追上去:“七哥你方才说什么了?”
苏卿梦没有理他,苏星玥却拉住了她的手,苏卿梦没有推开他。
“七哥为何没有避开我?”苏星玥小心问着。
“都脏。”苏卿梦状若无奈地回答,她的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泥,自是不能再嫌弃苏星玥。
苏星玥一双狐狸眼笑成了月牙,他的七哥怎地这般可爱?
怎么办,他好像越来越喜欢他的七哥了……
周诺在山脚下担惊受怕了一夜,见到两位皇子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见到苏星玥背着的两只豺,就看向苏卿梦的箭筒,果然少了好几只箭。
连忙夸道:“听闻宸王殿下的箭法举世无双,果然了得。”
苏卿梦垂眸,想起那日苏辰璟来救自己时用的弩——
她的弓只能双箭,而苏辰璟的弩却能齐射三箭,她多少有些在意。
苏星玥在周诺面前颇为活泼,将苏卿梦的英勇狠狠夸了一遍。
周诺对苏星玥这个学生,比对自家儿子和善许多,笑着听他说完,还鼓励他要多加努力,追上宸王。
“嗯!”苏星玥狠狠点头,眼眸里满是对兄长崇拜的光,至于几分是演几分是真,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苏卿梦回军营首要便是沐浴更衣,那一身入山的胡服让采殊拿去扔了,只是她并不知道采殊前脚扔的,后脚便被人捡回去了。
周诺也不敢再弄什么大动静,放任苏卿梦在军营里无所事事,便是周如安和采殊眉来眼去,他也没有注意到。
苏卿梦又待了两日,将左武卫排摸了个十之八九,才与周诺辞别。
苏星玥满是不舍,问苏卿梦何时会来看自己。
苏卿梦只说,等他回靖武侯府,约莫是不大再想来军营了。
苏星玥有些失望,不过想到炎炎夏日整个军营里都飘着士兵们的汗臭味,便也能理解了。
送行的时候,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七哥会收留我,是因为我的脸吗?”他身无长物,唯有一张脸还难得出手。
苏卿梦回头对上他的眼眸,意味深长。
她没说,苏星玥懂了,他低头浅笑,心里很是开心,他当真是愈发喜欢他的七哥了……
苏卿梦回宸王府,便将在左武卫所见一五一十说给郑温明听,郑温明根据此前收集到的各卫之间的比试结果,大致推算出了禁卫军的兵力。
他有些心痒,若是有半数禁卫军可供宸王调配,那便能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了。
苏辰璟在江南一直待到了八月才回,回来那日正好是中秋。
直接入宫倒是能赶上宫中的中秋宴,只是苏辰璟想着,一路风尘仆仆,有人必会嫌弃他。
他弯了弯唇角,回府沐浴更衣,一边叫人准备外出的马车,一边听着这段时日京中发生之事。
“宸王去了左武卫,还在那呆了几日?”苏辰璟听到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是奉了皇上之命,前去探望九皇子。宸王对九皇子很是照顾,不仅手把手教九皇子射箭,还在山中狩猎时救了九皇子好几次。”
“怎么可能?”苏辰璟先是下意识地否认,苏卿梦最不喜欢与人贴近,怎么可能会手把手教苏星玥射箭。
“千真万确,”禀告的下属老实回答,“在进山狩猎时,九皇子与靖武侯走散,还是宸王在山中过了一夜,亲自寻到九皇子,手牵手将九皇子带出山的。”
“手把手……手牵手?”苏辰璟将这六个字在舌尖上抿过一次又一次,脸色一点点地沉下去。
“主子?”
“不用准备马车了,给本王准备马匹。”
苏辰璟一人独自骑着马便直接去了宸王府,他在满月之下等了许久,才等到宸王的马车归来。
只是苏卿梦身边的七影不知道何时被换,那扶她下马车的婢女妖妖娆娆,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苏卿梦与那婢女站在一起的时候不像主仆,反倒像一对璧人,苏辰璟觉得有些刺眼。
“七弟——”苏辰璟忍不住出声,只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叫得咬牙切齿。
苏卿梦转身望过来,便看到了一身月牙白的晋王站在那里,月光打在他的眉眼间,冷冷清清。
第81章 女扮男装的皇子(十六)
京城人人夸赞的端方君子, 苏辰璟在人前一贯温润如玉,而今却是少有的冷色,尤其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 竟叫人不寒而栗。
“三哥从江南回来了,怎不去中秋宴?”苏卿梦却似没有看到他的冷寒一般,仔细打量着他, 像是在看他身上的衣衫是否染了尘土。
苏辰璟被她打量得笑了出来, 从斑驳月影中走出,先前的森然仿佛只是他人的错觉, 他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温和, 清风明月。
“特意回府沐浴, 换了一身新衣, 便赶不上宫宴, 索性来七弟这。”他朝前跨了一大步,叫宸王府前的灯笼照亮他的新衣。
而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
苏卿梦多看了他两眼, 他的笑容愈发温和。
“夜色已深……”
“我快马加鞭赶回来只为了中秋与七弟一聚, 七弟当真要狠心赶我回去吗?”苏辰璟敛起笑容,面上微微苦涩。
苏卿梦到底还是放他进了宸王府, 在后花园摆了小桌,又吩咐采殊去备酒菜。
“我从江南带回了桃花酿。”苏辰璟是带了酒来的, 他从江南带了数十坛花酿酒回来,只是那些都还在后头,他快马走在前头先回京——
赶在中秋回来与苏卿梦相聚,并非托辞。
采殊端着小菜与温好的桃花酿过来, 苏辰璟不着痕迹地打量, 又像是不经意地提及:“七弟身边这位有些面生。”
“嗯。”苏卿梦冷淡应了一声。
采殊娇滴滴地撒着娇:“回禀晋王殿下,奴婢是主子的贴身侍女采殊。”
她笑语晏晏, 一看便是个不安分的。
苏辰璟眉头拧了一下,隐晦地看向苏卿梦。
苏卿梦却没有斥责采殊。
苏辰璟垂下眼眸,便能见到采殊借着倒酒的名义,手中的锦帕从苏卿梦的手上晃过一次又一次,素来爱洁的七弟却由着她,无一处不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他又抬眸看向采殊那张妖艳的脸,冷着脸说:“下去。”
采殊顿住动作,委屈地看向苏卿梦。
“你先下去吧。”苏卿梦淡淡说着,又对着苏辰璟似有不解,“三皇兄对一个姑娘家发什么脾气?”
苏辰璟注意到了她的称呼,不是简单的婢女而是“姑娘家”,他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稍稍缓和了脸色才提及苏星玥,“听闻前些日子,七弟去军中看望九弟了?”
“三皇兄倒是消息灵通。”苏卿梦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江南的桃花酿,酒味不重带着桃花的香甜,恰如江南之地。
苏辰璟瞧着她一口甜酒入口,桃花眼微眯,仿若偷尝了蜂蜜的狸奴,便忍不住轻笑出声:“还有一些在路上,等到了京城一并给七弟送过来。”
苏卿梦抬眸,那双桃花眼因染了酒意而些许朦胧,在月光下格外迷蒙,身上的清冷亦消失了不少。
她凝视着苏辰璟,叫他的心跳险些漏跳了两下,“三哥为何执意要同我过中秋?”
苏辰璟早就想好无数个理由,那些个理由皆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可是当苏卿梦静静望着他时,那些个理由倒显得有些可笑,他掩饰地低头饮酒,极轻地说了一句:“若七弟是女子便好了。”
苏卿梦似乎听到了,她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杯,浅浅回道:“就算我是女子,同三皇兄亦是兄妹。”
入口的酒变得苦涩。
苏辰璟依旧连饮数杯,只是他喝惯了烈酒,这样的江南花酿并不能叫他生出醉意。
他又慢慢转头看向苏卿梦许久,突兀地说道:“其实七弟长得并不像皇后。”更不像皇帝。
他的心智告诉他,苏卿梦不可能是女子,林皇后也没有胆子混乱皇家血脉,可是心底偏有个声音如同魔怔了一般,反反复复说着:你看这七弟比女子还美,她又与皇帝皇后没有半点相像,万一呢……
苏辰璟端起酒杯又狠狠喝了一杯,然而心底的那团火苗不但没有被浇灭,反而愈演愈烈。
“三哥有心事?”苏卿梦看出他心情不佳,难得缓和了语气轻轻问他。
“七弟是关心我吗?”苏辰璟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入口的酒又变回了甜味。
“少喝些酒。”苏卿梦伸手握住他拿酒杯的那只手。
苏辰璟微微一愣,另一只手却覆盖在了苏卿梦的那只手上,他笑着问:“听闻九弟被困山中,是七弟亲自进山寻他,手牵手将他领出山的?”
他微微一顿,修长的手指插入苏卿梦的指间,两只手缠绕在一起,他哑着声音问:“是这个样子吗?”
苏卿梦对上苏辰璟那双像是无法看到底的眼眸,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三皇兄,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七弟怎不留我过夜?”苏辰璟站起身,身子微微摇晃,看着倒真是有几分醉了。
“三哥。”她上前扶了他一下,浅浅叫着他,桃花酿的酒气混着她身上原本的浅香,比什么酒都要醉人。
只是她很快便无情地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