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屡屡退避,赵姝借了醉意,竟然伸*七*七*整*理手捏着他下巴将人转向自己,这动作轻薄无状,由她作来,倒也并不违和,是天生的纨绔公子作派。
嬴无疾抬手就能挥开她,却没有反抗,他略有些失神地狐疑望她。
甜酒后劲更大,她面上泪痕阑珊,芙颊飞霞,眼底里是笃定嗔意。
她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王孙,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呀。”
嬴无疾微眯了眸,没有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赵姝顶着一张乱糟糟油乎乎的脸,忽而莞尔一笑,檀口微启朗声道:“阿生,你喜欢我,从三年前到而今,你喜欢我,一直都没变过,是也不是?”
第47章 金屋8
她醉语含嗔, 七分玩笑调侃里带了三分认真。
嬴无疾瞳眸一缩,而后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因了下颌被制,他微昂着头, 碧眸冰寒一片, 神色间是昏暗无定。
饶是她半醉着, 也在他这等视线里,心虚忐忑起来,尤其是望见他肩头脸上的油渍, 她捏着对方的小手亦是渐有松脱的迹象。
就在她想打退堂鼓之际,腕子一把被握紧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是也不是, 如此明显的事, 你真的不知?”
下一刻, 指尖传来湿热, 她睁大了眼,看疯子一般, 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他将自己油乎乎的两根指头囫囵吞了。
也不是没有过这等经历。
她只是不愿想起, 那一夜在昌明宫的荒凉殿宇里,当时这人中了渭阳公主本要下给她的欢药,诸般苦挨费劲气力, 只是没有动她。
那一夜, 是她第一回 同他如此贴近。
事后, 亦曾如现下这般。
她醉意朦胧地神游天外, 指节陡然传来啃噬的微疼, 男人抬眸,眉梢上扬深绿瞳眸带笑时, 竟是出奇的妖冶狂悖。
他不再在意她手上的油污,揽着人朝怀里重重压了记。
觉出他身上的变化,赵姝忍着惧意,刻意作出见惯了的表情,从他口中救下被咬的小手,指尖顺势朝他唇下一抹。
一时间,色泽靡丽,若挂着晨露的新荷。
他的唇全然承袭了生母的模样,薄而若菱花形状,不笑时是凉薄冷酷,若一旦真心笑起来,则是多情柔和,使人心安又如沐三春之晖。
这一处,也是最像兄长之处。
“我不是问你这等喜欢。”赵姝小脸肃穆地挪开些身,“我是问……”
“问什么,喜欢也还分门类不成?”他将热气吹拂过她耳后,手上只是规矩地抱着,颇有耐性。
被他抱着坐在膝头,侧身倚着他心口,她只着中衣,便能将他身上热度一一感受,室内三盏落地铜灯烛火明亮,墙上映着二人相偎的影子。
原本的羞氖紧张顷刻没了踪迹,醉中看着那个小心揽抱自个儿的影子,这一幕,光影交织无端静谧,好像永恒。
她在心底悄唤一声‘兄长’,卸下心防,脑袋忽然就歪靠上男人肩上,青丝铺洒着罩落他半边背脊。
她实在是不会组织言语,只得细声细气地假设:“倘或……我是说假如啊。”
嬴无疾已然擦净了二人手脸,此刻项侧被青丝拂得作痒,肩头又被她亲昵得歪靠着,他一颗心不由得大动起来,五指穿行在那缎子似的墨黑发丝间,呼吸很快又急促热切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想着或许该直接去女闾讨些堪用的法子,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这么忍下去总不是法子。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听的句:“倘若你去宫中净了身,是不是还会喜欢我,就同采秠采嵩还有成少府那样的。”
嬴无疾眉角一抽,带了些怒气:“为何你今夜执着问这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见身上人不答,他欸叹一记,依旧不去正面回应她,反倒是一只手暧昧地捏住她赤足,轻声与她解惑:“还有,净身之人,只是没有子嗣,是何人告诉你的,他们不能……”
最末两字还未说出口,怀中人赫然抻手要从他胸前挣开,动作间惹得他邪火更甚,下意识地就将人捉牢,手上亦是失了分寸。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堂堂秦王孙,就连答一句都不敢,你弄疼我了!”
她挣脱了,一下跳到地上退开,揉了下腕子,抱起还剩不多桂花酿的铜壶,晃着身一不小心又踏进先前呕吐的污糟里。
一只赤足带着污秽‘哐’得一声踏上圆凳,铜壶被架在腿上,她嘻嘻笑了笑,悲喜莫辨,抱壶再饮一大口,就这么个浮浪子弟的姿势,突然怒吼道:“唧唧歪歪,你倒是回答啊!”
声调不自觉换作伪调,即便是未曾改装,也叫他一下子忆起,她落魄入质当日,不怕死地与王叔对峙的气势。
那时候她竟敢当众掷碎玉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若要以十万骨血为阶,便妄作了天潢贵胄。
多少亡国之君奴颜婢膝,小心翼翼只求一身苟活,她真的不怕死么?
心头被重锤击了般,嬴无疾两步上前,沉默了瞬后,他微俯下身看进她执拗泛红眼底。
“本君确是心悦……于你。”他语调平和,听来似若古井无波,陈述:“可你我不能嫁娶,亦不会有婚书聘资。”
无媒苟合么,赵姝在心底暗骂了句,不过她对婚娶之事原就不在乎,她费尽心思迂回着得了答复,半是真的趁着醉意,另一半则是还幻想着要将戚英留下。
“世俗虚礼本君许不了你,然我也不会负你欺你。”
就等着他这句话,赵姝架着腿又小酌了口,唇边酒液擦都不擦,她忽然郑重道:“我要面见秦王。”
嬴无疾挑眉,眼底清明:“做什么?”
“你引荐即可,不必管我。”她晃荡了下铜壶,贪杯还要饮时,却被他倾身抗了起来。
她是喝三四杯就要醉的人,此刻俯在他肩头,只觉着天旋地转的,连推拒的动作都没了,还在嘀咕着‘要面见秦王’。
被他放到塌上的时候,为这阵颠簸,她头晕目眩的再次泛酸气,嬴无疾见状蹙眉,竟是伸手制着让她趴在自己腿上,长指用力点上她胃经穴道。
她腹中顿时翻江倒海一般,强撑不过片刻,就哗啦啦一阵将酒液肉糜尽数吐了个干净。
前后吐了两次,内室里狼狈污糟一片,气息实在有些不好。饶是她现下一副任君采撷的不设防样儿,嬴无疾动念已久,额间都出了层薄汗,也实在不好同她就这么睡下。
他只好沉住气,唤了侍从进屋收拾,抱着人朝另一间不常去的暖阁快步过去。
一路上,赵姝觉着头晕得没先前厉害了,遂在他怀里糊里糊涂地嘟囔,一会儿说芈融是西川侯,她也是缯侯,能有多大不同。一会儿又问他究竟喜欢她何处。
絮絮叨叨,显然是彻底没了条理。
她被压在另一处有些凉意的卧榻上时,迷蒙里瞧见他一双眼动情赤红,似乎在扯自己衣带,吻落下来,她纤手软软地抵在二人中间,脸上神色突然忧虑凄楚:“王孙,六月里你就要加冠,可已定下哪国女子?”
诸国贵族即便晚婚,加冠之年亦是下聘之期,尤其是储君,素来是没有廿岁未联姻娶亲的道理。
聘书虽还未寄,同齐国的会盟是基本定下了的,就待以平叛名义入赵后等一个结果。依老秦王的意见,除了季越在燕国的势力,合该娶下燕女,或许更利于巩固北方,好过与强齐联姻只搏一个虚名有用。
嬴无疾气息不稳,想了想后,却是开口编了个谎:“还未定,祖父在一日,还不需联姻巩固,等上三五年,未尝不可。”
第48章 金屋9
三更夜冷, 红绡帐底,榻间除了男人渐平的喘外,便再没了旁的动静。
赵姝先前吐过,酒意早就散尽, 她瞧着横抱在身前的胳膊, 面上红晕未褪, 眼底亦从畏惧转作狐疑动容。
依旧是没能成事的。
她记得方才,这人难耐沁汗的模样,却在她的抗拒里, 终是叹息着到她耳边哄慰,甚至含糊着说了句‘抱歉’的话。
原来他心里也记挂后悔, 那一夜的不该。
虽则女子第一回 确是珍贵, 亦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得的, 可赵姝也清楚, 按着常理, 母国败落,那些入质他国的质女, 有几个能得遇良人善终的呢。
如今缯地还不过一纸空文, 她的意愿想法,他分明无需顾忌。
身前的胳膊收紧了,背后人喘息平复, 忽而埋首到她颈项里有些沉迷般地深深吸了口:“还在想联姻的事, 手可还疼?”
他嗓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沙哑, 说着话又摸索着去握她的手, 一根根抚过而后指节扣紧。
有感他动作间的亲昵缱绻, 赵姝心底震颤疑惑,又因后半句话里的调侃戏弄, 她面颊发热,遂鹌鹑似的只是没答话。
他扣着她肩头,将人转了过去。
灼灼目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落在她身上,也不叫人讨厌。
才为他做过那等事,又是在呼吸都能相融的距离里,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里,赵姝嗅着榻间的交织气息,一颗心竟遏制不住得砰砰乱跳起来。
先前叫她问开了点破了,他反倒是没了忌讳踟躇。
他是不假掩饰的,在表露喜爱了。
他说心悦于她。
十七年来,赵姝身居高位又作男装,被贵女舞娘表白的经验倒是不少,除此之外,无人敢来惹她的。
诗篇里读过的‘心悦相思’,她从来不懂。这世间何来许多为一个情字连生死也不顾的人。她只知道要缠着兄长,兄长博古通今医者仁心又常会带她去看新鲜好玩的物事,在她眼里,遍邯郸的儿郎不是纨绔就是残暴,没一个能同赵如晦相比的。
她本是想好了,等自己继位,就将内政民生皆交由兄长来管,一世都不联姻,若是寒毒真的没个解法,待她身故之日,就传位于他。
对着自小缠大的赵如晦,她撒娇撒痴、嬉闹眷恋,却好像,从未有过那等心乱的感觉。
“不舒服么,桂花酿也受不住,往后不许饮了。”误以为她还醉着难受,嬴无疾伸手就要去捧起她的脸查看。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赵姝总觉着会被他瞧出心思耻笑,立刻翻手回握住他的手,人亦朝他胸前靠了靠,避免视线交错。
“你是真的吃素。”酒意余韵里,她摸到他拇指指甲的凹陷,翻过男人的手挡在二人中间,一板一眼道:“医书载过辟谷食素的事,未必都对。以前邯郸医署有位老医女,不沾荤腥,她有两个指甲,也是崎岖凹凸,比你严重。”
她特意将他的手举到光亮里,侧看时,便果然见的拇指指甲尤似丘陵起伏,还遍布着湖水纹的裂痕,平日不会有人注意,灯下细观,就叫人觉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难受来,恰如灵魂被捆缚扭曲的不甘模样。
“人本是杂食,你这样有多久了?”她拿出与人诊脉问病时的态度,听的头顶传来句“三年多了。”
她心头一跳,这时间点也太凑巧,不会又是同她有关系吧?遂不安追问他因何如此。
头顶没了声息,沉默许久后,嬴无疾还是开口将三年前被郑姬陷害之事说了出来。
也是快有四年了,郑姬那时是昌明宫最风头无两的宠姬,而嬴无疾彼时还只是个在弩箭营安分制械的无爵无名之辈。那时候公子融待嬴无忧真心,凭了他的照拂,日子也还过得去。
他当年亦只有十六岁,若无祖父的赏识,原本怕是连去弩箭营的资格都没有。勤勤恳恳地学兵法制军械,研读列国典籍史册,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军功,将来将母亲妹妹接出来,安稳平淡过一生。
可谁曾想,就为了衡原君一句“光看相貌,奇贾曼倒是将郑儿都比过了。”郑姬恼怒怀恨,遂趁着秦王西谒祖庙的半月,罗织罪名,将奇贾曼在赵国女闾的事挖了出来,诬告他兄妹二人非是衡原君亲生。
冒作王族子弟,按律当处汤镬之刑。
郑姬从律典里翻出这一条,本意自是要嬴无疾的命。
雍国夫人作壁上观,遣人去敲打胡姬,也不知为何,向来偏疼女儿无忧的胡姬,竟亲口认了无忧才是与人私通所生。
一番陈述,他语调漠然平淡,讲到施刑当日,自个儿亲手射杀胞妹,晚间又被郑姬遣人喂下胞妹血肉揉成的丸子……
赵姝陡然叫起来:“别再说了!”她一手捂住他的嘴。
他用词寥寥直白铺陈,却仿佛让三年前的刑场一幕在她眼前演绎复现。
打断声实在有些尖锐,她皱紧酸涩的眼眶,想着再说些什么来周转缓和,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双幽深似没有悲喜的碧眸。
瞧见她神色后,他略又近了些,晦暗眼底恰好被帐外灯火照着,刹那间就生动起来。
灯火透过纱帐是殷红,照在他碧色瞳眸间,交织成一种妖诡却惑人的色泽,他眼角稍掩,朝下望她,便有光晕流转生辉。
赵姝盈泪看得愣住,脑子里莫名想到一种叫山鬼的精怪。
“后来郑姬失了宠,本君命人将她置于酒瓮,用匕首一寸寸剔肉,又用最好的药吊着,我每日夜里去一回,取一瓢烈酒浇进瓮里,再请庖厨……”
说这话时,他眼中狠厉凝起,也才三年的时间,仍旧走不出那一段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