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得令先行,崎岖山路顿时陷入黑暗。
他控缰缓行于夜色,赤骥不满地打了个响鼻,直到适应了夜色,铁蹄笃笃,才略略快些小跑起来。
被他胳膊牢牢护在身前,旧事一件件掠过,赵姝摸了摸马鬃,闷着声调也没回头,就这么突然说了句:“像我这等无用愚笨之人,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只会空谈坏事,遇了事连自保都不会。”
山色寂寂,她音色颓柔带泣,甫一听完,他先是一愣,继而心神震颤。这是她第一回 承认了他的喜欢,不单单是利用蒙骗。
忽然就有些局促,唯恐没有接对话,再将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打碎。
“遇了事有我。”他还没想好措辞,又觉着总是柔声蜜意地去哄个姑娘家十分变扭,只得冷着脸,有些单调地诚恳重复:“今日是我托大,往后涉险之事,你都不需去做。”
身前人明显顿了下,而后肩头微颤,分明是哭得厉害了。
他顿觉头痛,空出一只手去她下颌摸了把,触手水意涟涟,免不得便俯身放柔了声调,长眉深皱认错似地哄道:“怎么了,那人也还没举刀,就那么点距离,本君的弩箭也绝不会失了准头,你的手不是还好好的么。”
赵姝突然哭出了声,她一下打开他拭泪的手,埋首去赤骥的马鬃里,眼泪鼻涕俱下,周遭既无人,她便急火攻心,全没了顾忌,抽噎大哭着蹭在马脖子上,怒问:“非亲非故的,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你们这些成大事铸史册的人,说不定你找的替身都比我好,你究竟是何必!”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在嬴无疾心上,长眉展开,神色却渐渐冷寂下来。
恰好远处队伍转出密林,依稀能瞧见,赵甲背着才四岁的小女儿,他年俞花甲的爹娘相携而行,赵壬赵葵殿后的景象。
碧眸悠远,他昂着头冷冷地盯着那一家十一口远去的背影,瞧了片刻后,突然勒缰停马。
觉出马停了,赵姝茫然从鬃毛里抬头,她刚想再说什么,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旋了半圈后,竟跨坐在他腿上,同他正面对视。
本欲再发作,却在抬头后,噤若寒蝉。
星辉洒落那双莹彻碧眸,她从未在眼中见过这般多的情绪。
几经变幻,可那犹如实质的冷厉目色,一寸寸从她周身黏过,似是痴迷眷恋,又似痛恶欲摧。
她陡然打了个哭嗝,心虚得厉害。眼眶红红的,杏眸水洗一般清亮,兔子精一样只怔怔地望着,哪里还有一丁点气势在。
嬴无疾回神,敛去目中狂乱冷意,遂眉眼一转,制着人凑近了,苦笑着轻道一句:“孤家寡人,本君不愿做。”
极轻的一句,却压得的她心口沉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有志在必得的看猎物的君王意气,亦有无可奈何的深情眷恋。
就是这么一瞬,她赵姝觉着,她仿佛是瞧见了个病入膏肓的可怜人,在向她乞药。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态,怎么可能,本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她睁圆了哭红的眼,不掩吃惊地微张着口看他。
孤家寡人么?
总觉着该说些什么去反驳,可她望着他,竟觉着自己能明白这人,或许这一刻,视线交融,她能懂他。
这场景,好像外祖也偶然叹过,还有母亲。只是她即便再早慧,从前也不大能懂。
她目中不免露出些怜意。
后背却被人重托起,唇上温热,先是蜻蜓点水得一触,她心口一烫,尤是呆愣地望他。下一刻,脑袋就叫人按了,檀口被人噙住。
辗转流连,制着她的胳膊不容撼动,可噙着她的薄唇却叹息着蓄力,好似她是块易碎的豆腐,温柔到令人心颤。
片刻后,就在她窘迫身子绵软之际,对方低喘着将她按进怀里,一夹马腹就朝营帐而去。
因是超了条近道,不过一刻多些,赤骥就扬蹄过营门,停在了主帐外头,倒比押送人的队伍还要快些。
两人一路上再没说过话,见嬴无疾去了议事的帐子,赵姝心乱疲惫地就进了主帐。
心绪纷乱间,她又被袖间的新月坠子刺了下,随手灌了两口冷茶后,她便将治寒毒的药丸一颗颗倒出,将坠子重新藏在竹筒底部,又有些忙乱地将药丸小心倒回去。
门边的柜子里有药油,她心事重重地捏着
叠放了解药和坠子的竹筒,想着他议事总也要些时间,便打算先替自己揉一揉腰侧淤青。
才走到柜子旁,嬴无疾便一面解甲掀开帐门进来。
她手肘一抖,竹筒骨碌碌就滚了下去。
“寒毒怎么又发了。”铠甲落地,他即刻凛然紧肃起来。
“无事,月初吃过了。”她想也不想地脱口说了句。
二人一同去地上捡药筒,嬴无疾自是快一步,将竹筒交还前,他瞥见封口的变化,耳中亦听出玉竹碰撞的异音。
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起身之后,他去柜子里拿了药油和替换干净布绷。
赵姝松了口气,想要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却忽然被拢进阴影里,她刚一伸手,就被人一把扯倒在榻上。
这一个多月来的隐忍尽数消散,嬴无疾一个翻身将人压住,呼吸急促地再覆上她唇,一面探手去领口腰侧解衣。
第62章 心软
正是气血最足的年岁, 又是经了那一场食髓知味,他恪守着欲念一月有余,却最多只能叫她略信了他几分。
孤寂似一口枯井,干涸荒凉, 这一步步算计走过, 他却愈发迫切地想要这人。已经不单单是血肉身躯, 而是妄想着,有朝一日,她也会眼含期盼地笑着望他。
芈氏有孕的事, 他早*七*七*整*理已知晓,入赵后可能的哗变, 他也有防备。
要一举扳倒芈氏, 他不得不应这一劫。
可竹筒底部的异响, 让他心乱闷痛, 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才好稍稍消解些。
本意只是想亲近索吻,可一旦压着人倒在榻上, 觉出掌下纤弱细腻, 便如泥牛入海,相融着再难分离。
毕竟第二回 的记忆不是太糟,赵姝起先懵了一瞬, 等她回神要挣脱时, 手脚却早已被人牢牢制住。
在她周身游走的手掌很快变得温柔起来, 鼻息间竟觉着这人的味道清冽好闻, 热意一下从相触的唇角漫开。
她清醒地发觉, 被这人抱着,羞意竟已然盖过了惧怕。
余毒虽清, 对这人身体的记忆却烙刻下来,一幕幕纠缠深喘顷刻重演。
她被自个儿的反应骇到,遂勉励偏开头脸,拼命想要将人推开。
扭动推搡间,换来的却是男人愈发强势难止的索取。
“不厌我了?”嬴无疾停下攻势,抬头时笑意浸满眉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眼,目中三分欣喜,二分揶揄,一张脸上鲜妍热烈,哪里还有半分阴郁。
对自己的反应被发现揶揄,赵姝恨不能寻个地洞一头扎了去:“不许笑!”她微喘着死死咬住唇。
压低的娇斥声没一点威慑,反倒还掺了分不知所措的哭意,惹得身上人愈发情动。
他却停了动作,就那么撑手瞧着,而后歪了歪脑袋,伸手去搓她颌角的易容膏。
也是路上被泪泡多了,才扯了条边出来,只轻轻一撕,竟就毫不费力地落了下来。
将那碍眼的膏皮往枕侧一丢,嘲讽的话顺势就要出口,一回头对望时,他只觉心口狠狠一漾,当即喉间滚了滚,俯下身去近瞧。
揭了易容,便现出她本来莹白柔韧的肤质,因着十余年遮面,她面上肤质实则免不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她本是清浅柔和的相貌,若是揭了膏皮在日阳下一照,瞧那面色就会过分脆弱易折,简直是有些早夭之相。
然而此刻,她被哄动情志,兼之先前哭过,苍白芙颊上便东一块西一块得散乱嫣红,杏眸樱口,韶颜稚齿,清极亦艳极,倒将那早夭病相尽数掩了。
嬴无疾探手触上她面上嫣红,掌下肌肤吹弹可破,他目色迷离诱哄着在她颊侧捏了捏:“非是耻笑,是喜欢,想同你……”
他终归是军营里出身,最末两字‘欢好’喘息着送入她耳畔,过于直白堂皇的字眼,说的人觉着已算是委婉谨慎,可落在听者处,只觉刺耳异常。
不等他再去亲近,她遂挣动得更厉害,觉出同对方实力悬殊后,她突然不再动了,而是在腰带松开之际,扁着嘴哀声道:“好疼啊!”
身上一轻,桎梏果然松开:“是哪里疼?”
“哪里都疼,右臂伤口都裂开了,你重死了!”她视线回避,音调渐转作埋怨,“还有左边腰被踢得好痛。”
“你、你干什么还要解我衣服?”
他虽不再有轻薄举止,却指尖翻转,反倒毫不迟疑地解起她的衣服来。
揽腰托背,动作快得不容她辩问,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上身便只剩了件束胸,她也已然被他抱坐起来。
有恃无恐不过维持了那么一瞬,现下她衣不蔽体,而对方只外衫乱了些,气势又再度弱了回去,赵姝缩了缩身子,才想要硬着声气骂一句,腰侧就是一暖。
大掌沾了药油替她揉按,她天生怕疼更怕痒的厉害,一时扭着身笑着朝后躲,倒也知道了他是好意。
“别乱动!”她险些后仰着摔出去,被嬴无疾一把拉住,他赶忙松开腰间手掌,沉声转移视线:“右臂不严重,照例换一回药就是。”
说着话,赵姝但觉肩头被铁钳制了似的,被他捏得有些痛,她不敢稍动,换药的事倒也就顺利多了。
待他将布绷一系定,她便伸长手褰过衣衫,逃也似地从他腿上跳下去。
谁料脚尖才沾了点土,便被身后人提着拖了回去。
她侧身撞在他起伏不定的心口处,挨得实在太近了,挥手间一不小心便触到什么不该碰的……
耳畔传来一声深喘,她当即连颈项都泛了红,垂着脑袋也不动弹了,只乖顺却坚定地用自个儿的衣衫挡开他的环抱。
“怎么到处是伤……”他也没有强求,只是用发烫的侧脸同她相贴,发丝交缠着,觉出她的抵触,他俯下身望她:“不碰你。”
“你……”赵姝有些语无伦次,为他眸中刻满的情热渴求,竟无端瞧着可怜,就好像溺水之人渴求浮木。
她深吸了口气,觉着自己一定是疯了,竟会看这人可怜。
然而当他挨蹭着将她圈紧了,什么也未再要求时,隔着单薄的武服,她依稀能听见那胸腔里心若擂鼓的韵律,一声促过一声,是越来越没法子视而不见的情动。
“抱一会儿就好。”他哑着嗓子,尾音急促到不成调。
只消片刻,赵姝就被这喘息折磨得心软起来。她没太多女儿家的思虑,脑子里一根弦绷起,只一遍遍想着自个儿媚毒发作时,死缠烂打的乖戾样子,角色一换,虽知男女于此事上到底不同,却还是忍不住要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这荒谬念头一起,她当即晃了晃脑袋。
便似是有读心术一般,她心底才有松动,嬴无疾略放开些人,忽而竭力缩低了身子,竟将脑袋靠去她肩上。
光.裸的肩被重叠逶迤的青丝拂过,一层麻痒当即透过肩头柔腻肤质传到她心口,赵姝瑟缩了记,右手五指就被人交叠穿插着侵入。
嬴无疾将身子弯折似泥,他轻蹙眉头半阖碧眸,粗粝指节亦放轻着来回,一遍遍去她指腹掌心缠磨。
掌心被捂得冒汗,赵姝屏息凝神,等着他退开。
“早知你这般绝情……”他忽然微仰了头,鼻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莹润耳垂,语调哀切控诉:“就该晚些给你解药。”
似被踩了尾巴,她张了张嘴犹豫着想辩解什么,一下子反握住他作乱的手指。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靠在她肩上的男人倏然睁开眼,他无声勾唇,又低喘了句:“受不住了。”趁她还在犹豫空儿,便一把拉过她的手……
灯影照壁,二人长久拥着,身姿相融,若非那影子时而颤动两下,便几乎就像是要相拥着睡去了般。
第63章 大捷1
世间事便总是这样, 有时势头奔流若江河,一件事办成了,往后二三事即便险阻,也似能多了分借势的运头。
秦人二十八万兵马分散于周遭山麓, 只剩了三四万人, 脱了军服, 乔装成受灾百姓的模样,就这么在赵北的荒芜之地,守着赵甲的义军不动。
七月初七日, 赵王后田荼调十万私兵而至,周人储君姬樵亦携七万精兵, 与赵军隔山相望。
嬴无疾事先放出消息, 让排演了数月的九原郡守报称匈奴二十万骑兵来犯, 周赵二国皆不知秦军兵力, 又同时接到线报, 说秦军主力的确是仓皇西调,而秦王有命, 令王孙疾仍领着赵国公子与周赵二国合力平叛。
这一日清晨, 三国主帅约定在周营相见议事。
一直没有赵如晦的消息,赵姝本想说服嬴无疾带她一同去,未料还没开口, 他倒主动将她一并算上了。
这几日枯守山中, 赵姝虽然心里别扭, 日常起居生活, 日日同他一个帐子里, 她心里念着赵如晦,不自觉间, 却渐渐有些亲密无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