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看看河道的宽度和走势,是否可以承担运送粮食。
此时正是季春时节,晨光熹微之中,河道两侧嫩绿的野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待她走下大堤观测水面,发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阔许多。还未到汛期,河水瞧上去比大运河北方段的水要清亮许多,流速却也不低。这本是扬子江的一股支流,看来都能行船,在南方作战,水师的配备绝不可或缺。
眼下义军当中,一艘船都不曾配备。以往打仗,根据原身的记忆,也是强行征用渔民的渔船载人渡江。若此时,哪怕配备二十艘战船,又何惧金军的铁骑。
霎那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一个光裸着精壮上身的男人从水面钻了出来。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与岸边面露惊愕的陆南星目光相撞。
“你……”
“你……”
陆南星下意识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我不知你在这里洗澡,我来看看河道能不能行船。”
“你先将脚下的衣物递给我。”
陆南星赶忙低头,这才发现她慌乱中脚上踩到了扔在草丛内的衣物。只得带着一抹赧色将衣袍裹了,余光看着脚下的路,往后退着走。
“哎你小心,后面有石头。”
陆南星第一次听到他略显慌乱的口气,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也冲散了些许羞赧之意。她故意伸出右臂,微微转头道:“我胳膊只有这么长,再往前就要掉河里了。”
萧六蹚着水艰难走到水位及腰时,只好看着岸边的她说道:“你将衣物放在靠近河边的草丛上,就可以往前走了。”
陆南星余光看了眼身后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淤泥,将衣服放在草丛茂密的地方,“过会子你穿好衣服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她径自往前走了十几步,站在一颗粗壮的柳树下,听着身后水声突然加大,脑中幻想着那具精壮的身躯走上岸会是个什么模样……刚要甩甩头,就听到了大营里的号角声。
糟了,以往阿硕和招娣怕与士兵们撞见,总是会提前来河边打水。方才她出来时,招娣还未醒,现在会不会找到河边来……她焦急地转头看向大堤上面,目光睃巡着许招娣的影子。
从萧六的角度,却是她突然回头,唬的他刚提上裤子喊道:“喂你转过去!”自己抓着裤带先背过了身去。
陆南星对他精壮的背部撇了撇嘴,哼道:“我要想看早就看了。”见他突然转过身,敞着衣袍朝着她走来,心中倏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
萧六并未说话,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与其擦身而过,在她身后的草丛里拈起腰封,自顾自系了起来。
“姑娘……”
许招娣眼尖,走到大堤上一眼瞧见大柳树旁站着那个苗条熟悉的身影,又喊了声,“姑娘。”再一瞧,竟然还有个男人……背对着自家姑娘系裤带?!
“姑娘!”许招娣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狗,朝着岸边俯冲下来,朝着萧六的后背就想猛地推他一把,“你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我家姑娘面前脱衣服!欸是你……”谁知萧六轻巧一躲,她重心不稳,朝着河面就扑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萧六铁手般快速薅住她的腰封往回一拉,陆南星又听到了熟悉的“咚”地一声,伴随着许招娣的“哎呦”,见她摔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屁墩。
“是我不小心看到他洗澡。”陆南星见如此这般解释,许招娣揉着屁股惊呆地忘了□□,又赶忙摆摆手:“不是你想的,你先上去看着人,我有话赶紧说完,过会子来洗漱的人就多了。”
萧六的目光快速从她脸上睃过,见她面颊微红,只垂眸说道:“昨晚我收到了消息,不是回城说么,何事如此紧急?”
“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陆南星简短将白束探来的情报说了一遍,“你何时能带人去王家寨?”见他听到金军追来后,虽面色如常,目光中却多了那日在校场一对多时的狠戾,狼性的那一面又显露出来。
“兄弟们盯梢多日,也准备这两日搞一波夜袭,既如此,及早不及晚。”
陆南星说好,“还需我提供什么帮助么?”
“不需要。”萧六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拿下王家寨后,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何时回来,会提前与你联络。”
陆南星以为他要收拢这部分人,清点武器和存粮,便道:“王家寨虽在宁州城东边,若金军来了不出半日也能遇上,你要尽快与我汇合。”她又突然想到,也许他带着王家寨的人和十里坡的旧部得知金军来了,提前跑路呢?
萧六看了眼大堤上打着哈欠的两三个士兵,刻意往树后走了几步,“你准备如何告诉阎兴邦?可探到这次来的金军将领是谁?”
“我自然不会出卖手下。但今日就会让他们知晓。”扣口群丝洱尓洱吴旧一斯七搜集发布陆南星走至他身前,“不管金军将领是谁,我都不信齐大胜他打赢了胜仗,只可惜义军当中的骑兵还不成规模,五万人对付一万金兵当中半数的骑兵,胜算不大。”
萧六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嘲意,“没想到,你竟然是这帮人当中唯一不轻敌的。”
“那你会走么?若这次将这天下粮仓拱手让给了金军,也许日后就再也没有能力集结五万人对抗金军了。”
面对陆南星的试探,萧六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我不会走。”便转身离开了。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方才那四个字,口气中充满了坚决,甚至夹杂着复仇来临之前的期待。既然他说不会走,就应该想到了御敌之策,总不会拿他自己的命和他那帮生死相随的弟兄们当儿戏。
不知为何,她总会认为有他在,金军来了便不可怕。
“阿硕,咱们快速收拾,我要去城里一趟。”陆南星撸起衣袖,学着远处的士兵蹲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撩了几下冰凉的河水搓了搓脸,又拿衣袖胡乱抹了几下就算完事。
阿硕与许招娣见她也在意衣襟上洇湿了一小块,就真的站在石头上催促着,也赶忙胡乱洗了洗,三个人骑马赶到城门前,刚好士兵们交班。
“小山子。”陆南星大老远朝着交班队伍为首的人喊了声。
小山子惊喜地回头,手握剑柄疾步朝着陆南星走来,拱手道:“表姑娘可有吩咐。”他只敢远远地多看几眼,见眼前的女子照旧身着男子长衫,脸上虽未施粉黛却仍旧显得她秀媚清婉,一双沉稳澹然的双眸,令人不敢与其对视,总怕亵渎了她。
第三十七章
陆南星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城外的马厩旁, 问道:“西门塌陷的城墙修补的如何了?”
小山子拱手,“自杀了监工后,剩下的人再也不敢懈怠工事, 无有一日歇息。再加上工钱不再拖欠, 来应征的人也越来越多,约摸再有个三五日就能修缮完毕。”
“其他城门也检查下,看看有没有洞口或者塌陷之处。清河所过之处的水闸也要仔细检查。”
陆南星见小山子应喏有, 表情似欲言又止, 便低声道:“据探子来报,金军正在朝着宁州城开拔。咱们需要今早做好应对。”在他惊呆的表情下, 继续吩咐着, “今儿你号召一些百姓, 打着帮着义军的运粮的口号,去普会寺多运些粮食存放在城楼附近, 派专人看守。”
小山子这才反应过来, 知晓她是借百姓白出劳力拉车, 只喊上一两名士兵随行, 只负责与普会寺驻兵交涉运出粮食,在不惊动城内百姓金军要来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存储粮食。
陆南星要求将粮食放在城门由士兵看管, 也是为了放松阎兴邦的警惕。大战在即, 对于阎兴邦来说,齐大胜带来的将士, 等于又多了万把张嘴, 届时更有理由不顾城里的百姓死活。若非守城之战, 几日内也能分出个胜负,但城里若断粮一日, 便会有人饿死。若金军以粮食为诱饵,难保宁州城不会再次失陷。
“表姑娘,卑职这便安排可靠的人,再喊上帮忙施粥的百姓跟着去运粮。”小山子拱手后,还想起一事,本想着她听到后肯定会欣慰,只是现在说的时机……
陆南星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没有难处。是百姓们见沈姑娘贺公子他们,统计名册很是辛苦,又听闻需要大量的纸张排版,店铺老板说不知该准备多少,便自发想出了一个办法。”
“难为百姓们还替咱们着想。”陆南星抿唇笑了笑,“是什么办法?”
小山子想到这两日的场景,也笑道:“百姓们虽说大字不识的几个,她们根据家中有几口人,就拿小树枝代表,再用线绳将树枝串联起来,交到茗山书院门口的储水缸内。据说举子们数了数,也有一万来个树枝了。”
陆南星正愁无法预估城内百姓吃粮情况,虽说挨家挨户统计户册,但也并不能在金军到来之前得到结果。能有这样一组数字,简直太惊喜了。
一石米将将够一百五十个人一日的口粮,按照一万五千人算,一日一百石米基本能保证果腹。
“太好了。”陆南星重重拍了拍小山子的肩膀,“若百姓和咱们一条心,就不怕金贼来犯!”她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算过,这一日施粥,大概需要用掉多少石米?”
小山子没想到她真的会问到,便大声回道:“卑职留意过,每日用量在七十至八十石左右。”自从他在众人面前获得了表姑娘的认可,每日都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把差事办好。若表姑娘此时问他,还有多少士兵愿意加入守军,日日被百姓感谢夸奖,那他也能说出个准确的数字。
虽说思虑周全,凡事想在上峰前头是太监们每日必修课,但陆南星却没想到,当初随手抓来办差的小将,竟然也能如此心细,她甚至生出了将此人带在身边的念头。
“小山子,你做的真的很好。”她知晓,再多华丽的话语都抵不过一句简单的认可,最主要是由衷的,“等打退了金贼,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都可以说么?小山子话到嘴边换成了,“卑职多谢表姑娘。”他想跟着像她这般纯粹为百姓做事的上峰,可结合现状,他只能忍下对阎少康的厌恶,继续在守军当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若是因差事办的不错而看到她的笑容,那比得到大帅亲自赏赐银两还让人激动。
眼瞧着在城门盘桓了许久,她与小山子约定及时互通消息后,便朝着茗山书院行去。
阿硕第一次单独在外,她也并不是完全放心。
谁知刚瞧见书院前街的牌坊,就见她一人骑行从茗山书院的方向出来。
“姑娘!”阿硕扬了扬鞭,“驾”吆喝一声,双腿一夹,打马跑过来,欢喜地问道:“姑娘一大早进城,是为了接我来么?”
陆南星见她眉飞色舞,惯常红润的小圆脸上笑靥如花的,也弯唇一笑,“可不,我和招娣特意前来迎接阿硕姐姐。”说罢又看了跟在身后的许招娣一眼。
许招娣见自家姑娘怀揣着金贼要来的事,还能在这与阿硕姐谈笑风生,她是真的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
阿硕眼尖地瞧出来小招娣恐惧之中带着强颜欢笑的表情,自个儿脸上也逐渐没有了笑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么?”
陆南星扭头摸了摸许招娣的头,“咱们往茗山书院去,和他们有事相商。”又反问道:“你先说说差事办的如何?”
阿硕拍了拍胸脯,“都办妥了。两家粮行的掌柜有姑娘垫话在先,再加上樊二哥一脸……”她本想说“横肉”,又觉得这样形容友军不太妥当,便继续道:“凶相,整个人像一座塔那般充当门面,都乖乖的按照最初商定的来办。今儿粮行就能挂出降价的消息。”
“樊青人如何?”陆南星想听听阿硕的看法。
“樊二哥人办事利索,人很直爽,不喜装腔作势,我瞧着是个有担当的人。”
阿硕想到她和樊青带着运送盐巴的车夫和弟兄们,一行人赶路到晌午又渴又累,找了半道上一处路边小店打尖。她也和十几位汉子一样吃了二斤牛肉又两个馒头,这一举动都让樊青看傻了。奇怪的是,自从吃了那顿饭,这位樊二爷对她说话不再生疏客气,反而主动称兄道弟起来。
如此对比之下,想到她在贺云面前总想要装成知书达理的女子模样,还不如自然些,也许贺三哥也会和她表现的更亲近些。
三个人说着话,便又回到了茗山书院。
陆南星看到了小山子所说的“树枝人头”被书院的举子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门口。
贺云正捋着卷起的衣袖,示意大家打扫着门庭。
“贺三哥。”阿硕不见外地喊了声,见他转过头,忙道:“我家姑娘想拜见山长。”
“正好你也在,一同进去说。”陆南星下了马,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门口的小厮。
“陆姑娘,大哥与二哥是不是和你通过气了?”贺云撩袍迈进院内,下意识抽出腰间的小本子,嘟囔道:“二哥刚回来,听到有人给他送信,就风风火火地骑着马冲出了城。我在后面喊他,他竟然头也不回!”
陆南星一听便知,樊青这是被萧六喊去清理王家寨,时间紧迫来不及和贺云说那么多。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的确很紧急。”朝着站在正堂门口等她们的顾炎之拜了下去,“晚辈有急事拜见,礼节不周,还望山长见谅。”
“进来说。”顾炎之听了樊青说盐已经运送回来,今日粮价必会大降,再次见到这位陆姑娘后,心中对她的厌恶好似也没以往那般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