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借着站在水门上的功夫,俯瞰宁州城,只见横三纵三的主干路上烛火辉煌,其他地方照旧与往常无恙,心中对招娣办事又多了一层放心。这丫头平日里少言少语,果然做到了多看多听多思,知道这五千士兵的真正用处,只是用来虚张声势,是她找的借口留在城里多增添些人手。
王兴饶有兴味地看着白束与陆南星二人紧贴着稳稳落地,最终将目光定在白束身上,在黑暗中啧啧了两声,“俺说表姑娘怎么看不上那阎大傻子,这小伙子可比他强多了,表姑娘这眼神,不赖。”
白束还未等陆南星开口,冷声斥责道:“休要胡说!”
“闭嘴!”
王兴见她们两个同时出声,嘿嘿两声,“一看他就不是义军里头的人,大老爷们既然有了肌肤之亲就得……呜呜……”
陆南星见他捂住脖子,双眼怒视白束,指着他看向自己呜呜呜地告状的样子很是好笑,却也没出声制止。
她见白束走到墙角,在黑暗中掏出火折子不知看着什么,须臾便折返后看向王兴,“不想差事办砸就少废话。”便知他是找到了藏匿阎少康的地址。
王兴本想着你们都不知道地址,最终还不是得求我。
没想到这小子带头在黑暗中的小巷子里无声穿行,比他青天白日看的还要清楚,让他最为恐惧的是……这小子竟然知晓他们藏匿阎少康的地方。
陆南星这一路尝试着提气,不想白束带着她过于劳累。渐渐地她找到了章法,感觉丹田有一股暖暖的气流朝着四肢百骸而去,整个人也跟着轻盈起来。
三个人在平民区的小巷子里穿行,约摸一盏茶的辰光,到达的地方竟然是城南一处荒废的五进宅院。看得出院子的主人之前颇有势力,竟然还私设了地牢。
王广全应是认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此处距离大帅府的确不远,以他的身份,将阎少康打晕了装在马车里进城,守城的士兵也不敢掀开帘子检查。
陆南星随着白束落在宅院里,便示意他解了王兴的穴道,“你去办罢,我们跟着你。”
王兴摸了摸酥麻的喉咙,想到这男人竟然知晓此处,敢怒不敢言,只得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地牢的院子里,立刻就有乔装看守的死士们上前行礼,并且诧异地看了眼带着面罩的陆南星二人。
王兴又对着他们交代了几句,便道:“带我们下去。”
一行人先迈进了马厩房后头破败像是存放器具的茅草房,顺着幽暗狭窄且霉味十足的地道走到了地牢。
这一路,白束刻意在陆南星前头,将她和那帮人隔开,并且警觉地前后观察着。
待下到地牢后,因人多在场且不方便出声,他心急之下,再次握住陆南星的手腕站在地牢的通风处,示意她不要再往里面走,并将自己的软剑交给了她。
陆南星接过,微微颔首,见他与王兴走到关押阎少康的监牢前,朝着背身侧卧的阎少康问道:“肉票还没醒?”声音嘶哑苍老,和他的真声判若两人。
“这厮闹腾了一阵,卑职们谁也没搭理他,就昏睡到现在。”属下根据王兴目光的示意,又道:“也不知晓咱家大帅是个什么章法,眼瞧着金贼就来了,咱们也没办法出去杀敌赚银子,守着他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嘘……你小点声儿。”白束继续变声回道:“大帅见笼络这厮也不好使,该让咱们当肉盾还是没能改变,你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儿,别不知好歹!”
他与陆南星目光相对后,又道:“快给老子把他拍醒,不吃饭就塞进他的嘴里,这么好的一张肉票若是死在这里,我怎么跟大帅交代。”这句话是方才商量好的暗号。
陆南星抬了抬手,等在门外的死士们故意制造声势很大的脚步声,涌下地牢。
她手拿软剑猛然敲击了身侧的铁门,发出震耳欲聋“咣当”地响声,就连躺在枯草上装睡的阎少康都吓得动了动身子。
“大公子在这,来人,跟我上!”
第四十二章
当阎少康听到陆南星的声音后, 刚想挣扎着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就被早已站在他身后准备好的王兴打晕了过去。
王兴朝着阎少康的身子啐了一口,“如此草包, 老阎还妄想他儿子能接班, 真是见了鬼。”说罢指使手下将麻袋利落地套在他身上,又拍了拍白束的肩,“兄弟, 你真是一身的本事, 我先让他们帮你把人抗上去。”心说,这么好用的人才, 竟然甘心跟着一个娘们, 真是浪费, 回去定要和大帅汇报。
白束略一拱手致谢,陪着陆南星跟在众人身后顺着密道回到了院子里。
陆南星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在地牢里撒上桐油放一把火, 这间茅草房里不要撒油, 只点火即可。”
王兴砸吧砸吧嘴, 打量起火光之下一身士兵服饰的这位表姑娘, 见她深夜面对这么些个大老爷们,临危不惧地布置着任务,心细的就向她发髻上浓密的头发那般, 竟然还想到茅草房里不要撒油。这是怕老阎事后追查, 又故意纵火的痕迹罢。
他手下这些死士,见上峰一直看着身侧的长相清秀的士兵, 稍微有眼力的便瞧出这个少年目光沉静, 办事老练, 不像是青瓜蛋子,不知是谁带头应了声诺, 众人见王兴没有意见,也就跟着照办了。
陆南星见到地牢里出现了火光,这才示意白束扛上麻袋里的阎少康,向王兴说道:“如此我便带着人回去了,你们记得清理这间院子的痕迹。”
王兴小眼一转,“表姑娘,不若我将肉票送到水门,你……”
陆南星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但却拒绝了。她不想王兴看到萧六的人,向白束说道:“我在你身后跟随,可以的。”并担忧地看了眼麻袋里消无声息的阎少康,有些担心他这会子就醒过来。
白束颔首,扛起阎少康,在王兴等人惊讶地目光中率先绕过照壁,向门外疾步而去。
陆南星提着气,紧紧地跟在后头。
这一路,她明显感觉到白束只在巷道上疾步前行,便平稳了气息道:“我能跟得上,你快些也使得。”她也想瞧瞧这具身体的极限,便带头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加快了速度。
白束一路跟随者她纤细的身影,见她步伐反而越来越快,遇到拦路的枯树竟然孩子气地轻盈跃过,并将路线记得一清二楚,心中竟然涌现出陌生的柔软夹杂欢喜之意,觉得天下女子谁也不如眼前的身影。
二人来到水门,白束扛着阎少康率先飞身越过,随后再回来时,低声道:“少主,萧六的人来了。”
陆南星闻之松了一口气,顺手搭上他的肩,二人飞至水门旁的城墙上时,她转头看向地牢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又地处南城边沿,附近也鲜有人居住,待被巡夜的士兵发现早已烧的差不多嘞。
白束见她回望,辨了辨风向,“少主放心,是南风。”
陆南星“嗯”了声,落地后见骑在马上的魁梧之人是樊青,且这些人这两日与王家寨的兵勇进行激烈的对战,身上都挂着伤。心道,萧六这厮总算是个人,派樊二来,她心里更加踏实了。
“有劳樊爷。”
樊青正在王家寨中和大哥等弟兄们,没日没夜地搭建工事。听闻有人给大哥捎信,再后来就见到大哥浓眉深蹙,单独将他唤至身旁交代说配合表姑娘营救阎少康。
他听到这两个人就脑袋疼,见大哥目光坚决只好应喏。如今他下马向陆南星拱了拱手,“青受命而来,谈不上有劳。”不屑地乜了眼地上的麻袋,双手举起就要往肩上扛。
陆南星上前一步抬手示意,“不不,借一步说话。”
樊青扔下麻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不能当众说清楚,真是麻烦。
待听完陆南星告知了方才的经过后,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场戏。
“一切经过由我来说,你们只是我临时找的会写功夫的百姓。”
樊青拱手应喏,“既如此,恐怕他过会子就会醒来。”他暗中瞥了眼她身后的下属,见此人与三弟那般瘦弱,便主动道:“我与他同乘,还能快一些交差。”
陆南星说好,立刻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麻溜解开麻袋,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阎少康扶上了樊青的马。
樊青大喇喇抽出腰间的宽皮带,将他自己和阎少康捆在了一起,甩鞭吆喝一声,马儿嘶鸣着急速向前冲了过去。
陆南星眼瞧着阎少康的头部猛然撞在了他的后背,犹如撞在一堵石墙上……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样看来,他能一路晕到他老子面前,怕是都醒不过来。
在朝着大营疾驰的路上,白束逐渐加速与她并辔而行,问道:“少主,若有人说从城门没看到咱们通行,该当如何?”
陆南星目光看向在樊青身后乱晃的阎少康,转头笑道:“为了他儿子的名声,也只好做这种背着人的法子了。正好,你这会子加速回去,通知阿硕找他们要一辆马车,在大营外五里的小山坡会面。你还是不要出现在大帐内为好。”
白束说好,又问:“少主是否明后两日便会回城里,着手安排布防之事?”
陆南星颔首,“解决完这件事我就回去,随时联络,去罢。”
白束深深看了她一眼,扬鞭夹紧马肚,须臾间便消失在陆南星的视野内。
待一行人到达小山坡附近,又等了半盏茶的辰光,樊青远远看见了一辆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阿硕举着火把坐在车夫身旁,火光将她圆润白净的小脸照耀的一览无遗,大老远便朝着这边挥手。
陆南星见马车后头还跟着阎少康亲近的属下,应是阎兴邦授意的。
她一眼就瞧见了萧十二。
“将军你醒醒!将军你没事罢?”
“大将军可有伤着哪里?快去喊医官!”
陆南星见这帮油里油气的人在这里演戏,根本不屑看。
萧十二却是朝着她走了过来,目光闪烁,拱手道:“表姑娘智勇双全,最终还是要仰仗您。”
陆南星对于他不阴不阳的话,故作听不懂,“为义父分忧,谈不上仰仗。”
“如今,二当家和齐将军都被大帅唤到主帐内。卑职受命而来,想问表姑娘一句,劫持大将军的人可与这两位有关?”
陆南星定睛看向他,“事关重大,我不方便在此透露,只能单独与义父面谈。”趋炎附势之人她上辈子见多了,他如此钻营想要套话提前卖好,从她这儿别想得逞。
萧十二见她明摆着滴水不漏,只得悻悻地应是,调转目光,倏然间发现了樊青……
他这两日听闻萧六不在大营且消失了多日,如今他竟然还将当年村子里发小都拉进义军当中。今晚樊青跟着陆南星找到大公子,必然会获得大帅的奖赏,这样以来,萧六份量越来越重,连带着这些昔日家境不如他的穷光蛋们,也要爬到他的头上么!他咬了咬牙,朝着樊青走了过去。
樊青早就看到他萧十二,不像跟来的那帮人全部都围绕在昏迷的阎少康身旁,而是跑到陆南星那儿像是问些什么。如今见到此人,想到大哥……他重重哼了声,扭头故作视而不见,朝着方才并未想要寒暄的阿硕走了过去。
阿硕见这帮人恨不得每个人都抢着将阎少康背至马车上,索性跳下车,朝着樊青喊了声,“樊二哥。”
樊青见她漾着一抹笑意,热络又嘴甜,便也冲淡了些许心中的尴尬,想着她爱吃肉,便将怀中一个布袋子拿了出来,“阿硕妹子,这肉干是这两日弟兄们在寨子里现整治的,他们给我带在身上充饥扛饿,你拿去尝尝。”
阿硕笑着接过道谢,右耳听着马车那边那几个人还在互相争执……这个说要多垫层被褥,那个说要将车内的桌台拆下来。再看自家姑娘,只是骑在马上冷冷看着这场闹剧。她能理解,左右这些人做的事会被大帅知晓,到时候等着看他们偷鸡不着蚀把米。
想到此,她拿出一根肉条,笑眯眯地边吃边小声问,“那边办的事可还顺利?”
樊青知晓她是陆南星身边数一数二的近人,便也不避讳,“很是顺利,最近大哥忙于搭建工事,无暇回来。”
刚说到这儿,马车那边总算是解决了,阿硕与樊青也骑上马,跟着陆南星一路进了营地。
此时大概过了二更,大营当中静悄悄的,一路上只有阎兴邦的禁卫军守在大帐,想必这件事将士们丝毫不知情。
医官早已在帐外等候,见马车停在了大帐门口,赶忙跟着众人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阎少康抬进了帐内。
陆南星示意樊青等人在外等候,进帐后向阎兴邦拱手道:“回禀义父,义兄并未受伤,只是晕了过去。让医官拿些醒脑的在他鼻尖嗅嗅,想必就能醒来。”在场之人这样多,她自然不能上来就汇报情况。
阎兴邦冷着一张不便神色的脸,抬手示意尽快诊治。
萧十二悄然观察帐内之人,王广全坐在椅中,好整以暇地盘着手上的小叶紫檀手串。齐大胜则有些担心地看向阎少康,毕竟人是从他的酒局离开后被劫持的。到底是谁干的……他本以为八成都是王广全,可大公子人都被抬了进来,却见此人面不改色的神情,又不像……
正在思忖间,就听到阎少康微弱的声音,“水……”
“大将军醒了!”
“快去给大公子拿水……”
一时间帐内乱成一团,稍后就听到阎少康虚弱的声音,“父帅,是孩儿不孝,饮酒过多竟然晕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陆南星没想到, 阎少康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似以往那般直接。
她抬眸,坦然与王广全投来询问的目光对视,而后看向目光温和地看着儿子的阎兴邦, 感叹阎少康这点子成长, 竟然能令他的老父亲感到欣慰,可见这二十年里他是怎样被当做雏鸟一直被呵护至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