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听到门外的吆喝声, 与白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有马力麻听着好像来者不善,神色有些慌张地向外张望,急忙问道:“可是藏在船舱内的火铳被发现了?”
“白大哥, 可收到我的消息?”陆南星快速问道。
“那批货我已安排人去转至稳妥的地方, 就算暴露了行踪也会先官兵送信。”白束见四五名带刀士兵闯了进来,起身拱手,“不知官爷前来盘查所谓何事?”
“自然是盘查欲行刺南大王的刺客。”在四五名士兵身后, 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东城兵马司统领, “全部带走!”
“慢着!”陆南星喝道,“我等是皇帝陛下邀请参加册封储君的贵客, 尔等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扣押良民, 天子还有没有王法?!”
白束来不及出言制止, 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并捏了捏,目光暗示不要说话, 并配合地说道:“去衙署喝茶么, 秦管事今日可当值?”
店小二是他的徒弟, 连忙有眼色地送上两枚银锭。
统领掂了掂份量放入袖中, 意味深长地笑道:“秦管事在等候贵人,先生带着贵客到了就知晓了。这些茶水赏钱我替兄弟们谢了。”
陆南星听到这句应答心中有了底,与马力麻解释了几句, 几个人被带走上了马车。
“鸿胪寺还有……”她看向对在对面的白束。
“既然都能找到咱们, 她们不会有事。”
果然如他所说,马车径直进了顺天府衙后头的院落, 陆南星反而消除了最后一些忧虑, 坦然地扶着白束下了马车。
统领收起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样子, 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堂朗声禀报,“世子, 贵客已经带到。鸿胪寺的贵客也在途中。”
屋里的人咳了两声,“知道了。”
统领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家主上最近身体不适,恕不能亲迎……”他话还未说完,就惊诧地看着春夏交际照旧披着披风缓步而出的男人。
“下去罢。”男人的目光只停留在陆南星的脸上,苍白的嘴唇慢慢上扬,“怎么,不认识我了?”
马力麻则是上前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老朋友咱们又相见了,我很想念你。”说着就要与他贴脸,被嫌弃地推开。
“马老头,你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的礼节。”
陆南星见他束辫发,左耳垂带了一枚闪亮的耳饰,在宽大的骑服和腰间宽厚的束带装扮下,更加显得浓眉深目,与之前身着轻便的汉人装束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有些不太适应。”陆南星向他拱了拱手,“拜见世子。”两手刚刚交握,就被一只大手拦了下来,“在场的都是老熟人,你这么见外,心中可还对我有气?”
陆南星见他神色微恼,轻叹了口气,“身份变了,总要试探人心是否也变了,你的伤如何了?我是该唤你元诩还是完颜诩?”
元诩见她放下戒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正堂里带,“无论你叫我什么,我还是那个永远不变的我。”回头招呼着马力麻和白束,“进来谈。”
他先将陆南星按坐在凳子上,指着桌子上各式蜜饯和京城里的糕点,“我想着你爱吃这些,这两日就让他们各样都买了一些,我亲自尝了一遍,不会有毒。”又亲自为三个人倒茶,“后面的事,密信里也说不清楚。总归是萧祈晏不知从哪里谈听出我的身份和行踪,背着我说服了母亲,利用母亲要我同意回到阿布罕身边。我想了想,天时地利人和,靠近他才能更好的复仇,还能帮你肃清敌人,便答应了。”
陆南星点点头,这和她揣测事情的经过差不多。
“你在金庭没有根基,又是如何获得这个世子之位?”她最好奇的是这个过程,必然艰辛。
元诩哼笑了声,“大厦将倾,徒有外表罢了。皇帝原本就是个傀儡小儿,被扶上来也能被拉下马。至于阿布罕,他膝下的儿子战死的,醉酒死在女人堆里的,互斗致死的,最终就剩下我一个。所以我说天时地利人和。”
“难道他想取而代之?”
元诩并未否认,“我会助他一臂之力。”又道:“你们且住在此处,等我好消息。”
陆南星摇头说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今日你将我们接来,势必会惊动萧祈晏。自从你来大都后,可有在阿布罕身边看到他?”
“他易容了,被藏在何处暂且无法确认。但我锁定了三处地方,是阿布罕经常去的。”
“可有宫中?”白束插话问道。
元诩颔首,“宫里、信王府还有城中的大佛寺。”
“那两处我已派人蹲守了月余,并未见到可疑踪迹。”
陆南星与元诩对视,同时说出,“宫中。”
“这厮狡猾至极,宫里那么多房子,如何能在两日内找到他?!”
陆南星垂眸,“我可以带路。”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两双震惊的目光和马力麻听得稀里糊涂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想方设法弄来了宫中的地图,本来打算等萧祈安攻破大都后才用得上,谁知提前默背下来,没想到竟然有用。”
“没想到,你竟然高瞻远瞩到如此地步,帮他夺取这个天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许你皇后当么?”元诩嗤笑道。听着她这般用心,十分不是滋味儿,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
白束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陆南星,喉头一动,想为她说话,又悲哀地想,他又有什么资格。
陆南星手指敲着桌面,乜了元诩一眼,用夷语说道:“你竟如此看我?皇后有什么稀罕,待一切安顿妥当,我还要随着先生游历他们国家,继而尝试着乘船远航,去瞧瞧大海对岸是个什么光景。任谁都无法限制我的自由。”
马力麻听到她这般说,蓝眸中闪烁着夸赞的目光,“你与中原女子有很大的不同,很像我们国家的女士。”
陆南星心说我谁也不像,只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白束听不懂夷语,心中着急她说的内容,却单单只从她傲娇的表情上窥得一丝不屑的意味。若她日后被萧祈安强行封后,那他这个外男怕是再也没多少机会与她相见。难道最终他要走阉割那条路么……
元诩听到她从未想要嫁给萧祈安,心中总算平衡了些,但听到她要出海心中又不是滋味,“那你为何就不能来草原看看我?”
陆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肯定会去草原吃你的喝你的,跑不了。”
几个人正说着,听到了小七的声音,大老远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师父!”一下子扑到白束的怀里。
白束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听闻你给了狮子他们银钱,事情办的不错。”
小七没想到师父竟然这么快就听闻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是师父说做人要有义气,徒儿谨记在心。”
陆南星瞧着他们师徒两个如此亲密,心中不舍地想,若日后她出海,白束怕是指望不上了。萧祈安定然希望白束能陪在小七身边,亦师亦保镖的身份除了他,别人怕是无法入他们叔侄两个人的眼。
“方才我听说你们与我们前后被请到这里,怎得半个时辰后才来,发生了何事?”陆南星给阿硕到了一碗茶,问道。
阿硕佩服自家姑娘心细如发,看了眼小七说道:“是方才提到的狮子,许是用七哥给的银子买了身衣裳,打扮干净后入了城,趴在鸿胪寺的墙上吹响了暗号。好在七哥耳朵尖,白日里就跑到后院一瞧,果然是他。”
小七听到陆南星问,附在她耳边说道:“狮子说在京郊听到他从平谷来的兄弟说,驻扎在北长城十三寨的官兵一夜之间被屠杀,好像换了人马。奇怪的是,他们仍旧换上了金兵的衣裳。我在想,会不会是六叔所为?”
陆南星一惊,“这么快么?”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元诩,“济南府的朝廷军,实力如何?”
元诩见她这般问,思索后便道:“当地武装军为多数,少数官兵。难道萧祈安已经攻破了?昨日我并未听到兵部的急报。”
“会不会……南大王刻意在你面前隐藏重要的军情?”陆南星终究不便在他面前直呼高堂的名讳。
元诩不屑地哂笑,“是我帮他亲自杀了反对党的两个老不死的。通州大营官兵的粮饷,是我带着人包围了户部。傻皇帝也是我重金买通阉人下了药,看管起来。这些若没有他的默许,我也做不成。如今兵马司和禁军的印信在我手里,他除了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陆南星随即说道,“咱们的计划晚一日进行,我想等等看,有没有消息送过来。”
元诩见小七在场,握紧茶盏沉默不言,脸上的表情清楚的说明了一切。
半晌挤出一句话,“可以,但你必须住在此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陆南星见元诩近乎执拗的表情, 想到他的伤口不得痊愈,也与这段时日接连忙着在阿布罕身边耗费心血布局有关,也着实不愿再说出刺激他的话, “我为何要搬出去, 你这里安全得犹如铁桶那般,好吃好喝供着,”说着拿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 “可比鸿胪寺的规格高多了, 对罢阿硕?”
阿硕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元老板一向慷慨大方, 照顾人的方面谁都不如你。”
元诩被她主仆二人连连夸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 正想着晚上安排她们吃那些大都特有的风味, 饮什么酒,就听到属下来报, “世子, 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在这儿说。”
“王爷请您进宫一趟。”
元诩刚想一口回绝, 转眼见陆南星微微颔首, 知晓她想探听虚实,只得烦躁地挥了挥手,“备马车在二门外等。”
陆南星见人走远了, 无不担忧地说:“自从我们在通州下船后, 是你阻挡了那边的人搜船罢?此番唤你前去,怕是因你将我们‘捉’来亲自看管, 一而再再而三不和他商量擅自行动。”
元诩的脸上不但没有担忧, 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 “女诸葛,你是那老头的肚里的蛔虫么?放心罢, 我锁定了几个暗中计划发动政变的冤大头,这是最好的交换条件。”大喇喇地端起茶盏,饮尽她给斟的茶水,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扔下一句,“等我回来饮酒赏月。”
白束面色似有忧愁,低声道:“少主,若阿布罕起了疑心,我担心大都城内咱们的人能否将你安全送出城。”
陆南星安慰他,“且不说元诩的亲兵里混有咱们的人,方才小七也说平谷那边的情况,应是大帅做的部署,只是不知道谁在领兵,相信这城中也有暗桩。我想,咱们的去向,大帅清楚得很。”她指着吃了点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小七,“你将他抱至里间休息,我想一个人静静,把后面的计划在全部排查一遍。”
她示意阿硕带着马力麻去偏院休息,自己一个人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踱步。
此时为初夏,蔷薇花开满了院墙,站在葳蕤郁葱的庭院内,抬头看着残阳如血的天际,竟然满眼都是战场上浴血厮杀的那张脸。
他为何会突然部署平谷?
难道是生气她再次擅自做主,离开他的地盘前往他最不可控的大都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大好的机会转瞬即逝,每次她突然行动都换来了效果不错的结局……她这样开导自己,这次也是如常。
这次深入大都主要的目的,是她不想将萧祈晏留给他。
此等影响生平的恶事,就让她这个不怕身后名的人来做罢,让他这个开国皇帝少一些被人诟病的事件。只是后来因她而留下的‘诟病’也不少,那都是后话了。
若能解决萧祈晏的同时,瓦解以阿布罕为首的政权班子,金庭的国运也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元诩在关键时刻的‘回归’,正如一把利剑,才能准确无误地刺入阿布罕的胸口。但不可否认,她的确心疼元诩在面对元夫人时,该如何选择据实相告还是隐瞒。
看着脚下的落下的蔷薇花,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听着远处大佛寺熟悉的钟声,仿佛回到了年复一年在宫中度日如年的日子。
脚下这片土地,无论它的名字是大都亦或是京师,都无法改变她身在此间便会憋闷烦躁的感觉。
“姑娘,可要饮茶?”阿硕见她手里拿着一朵开败了的花,怔怔出神了半晌,出于担心,端着茶托朝着她走了过来。
陆南星拒绝了茶汤,想到元诩曾说回来饮酒,遂命她去要些酒来喝。
阿硕不知她为何心情烦闷,难道是计划推行起来出现了问题?姑娘不说,她亦不敢问,只能在提供的酒类上面动些小手脚。
陆南星拿起白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下一刻瞪大了眼睛将刚要溜走的人喝住,“回来!怎么是果酒?!”
阿硕抱着托盘咬唇笑道:“姑娘还有大事尚未办妥,若不小心酒醉,如何处理突发事件?据说这黄酒也有二十年的光景,我偷偷尝过了,味道醇厚,度数也高了很多呢。”
陆南星无奈地朝着她挥了挥手,独自一人坐在庭中的亭子内独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府上逐渐掌了灯。她听着虫鸣声,脑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囊括了计划当中会出现的问题,萧祈安拿下大都登基前的逐项安排:是否设立宰相,还是提议阁臣议事制度两相比较之下,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