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瞪了她一眼,头一回仰头干了碗里的药,皱着眉挥手让她快去。
阿硕示意许招娣照顾好姑娘,拼命忍着笑意跑出了院子,刚好撞见今儿提早了不少辰光前来探望病人的贵客。
“陛下。”她念及姑娘醒着,赶忙庄重地朝着身着素衣身姿挺拔的男人,福了福身。
萧祈安蹙了蹙眉,这些时日与这两名侍女接触,形容举止并未像今日这般刻板,他目光睃向窗纸上熟悉的剪影,这才抹平了眉梢间的忧虑,“她今日精神可好?”
阿硕心念一动,恭敬回道:“姑娘今日气色虽好了许多,却心情不佳。姑娘说她梦见了陆老将军,想着为他老人家斋戒七日,烧些纸钱,方才还说不宜见客。”
萧祈安垂眸掩盖眸中的关切,不动声色地“唔”了声,“怕是不想喝药想出来的把戏。你与她说,我今儿来是要和她商量分封一事。若她要斋戒,刚好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忙,那便改日再谈。”
“欸欸,陛下稍等片刻。”阿硕何尝不知,分封对于姑娘来说多么重要。
跟随而来的贺云,见稳重了许久的阿硕姑娘蹦蹦跳跳像是脚下有炮仗那般地跑回了屋内,摇头笑了笑,“大哥当心诱饵过度,遭到反噬,你又承受不了。”
萧祈安眼锋扫过,见他瑟缩了下,趁着阿硕还未回来,打量起这座丝毫不起眼的小院。脑海中回想元诩离开时,一语双关的话,“若你真心爱重她,就不要安排她进宫。”正在琢磨间,听到了阿硕邀请的声音,“陛下想喝什么茶?婢子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他提袍迈入正堂,一眼瞧见刚从内寝走出来的具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女人。只见她穿了件蜜合色家
常衣裙,一头乌发随意披在肩上。虽脂粉未施,在屋内明亮的烛火映衬下,唇红齿白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些。
陆南星见他站在门口处就这般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自己,正式向他福了福身,“大病初愈,听闻陛下夤夜前来相谈,来不及梳妆,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许招娣听到自家姑娘说话一板一眼,余光瞧见陛下听着眉头又蹙了起来,忍住笑细心地将门掩上。
阿硕自从樊青的事件后,彻底对贺云没了兴致,反而更加放得开。
她一把拽住打算离开小院的许招娣,比划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去墙角偷听。
许招娣瞪眼,比划了个杀头的姿势。
贺云摇头失笑,打着手势,示意他来放哨。
而一门之隔的两个人,丝毫不知外头如此热闹。
萧祈安缓步上前,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日不见就会因思念而煎熬不已的女人,“非要挑我不愿意听的说么?”
陆南星伸臂示意他落座,“那就说说分封之事?”
萧祈安迎上她希冀的目光,“老样子,先说说你的想法。”
陆南星端起茶壶为他斟茶,这才发现茶壶里竟然是牛乳,她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我知晓陛下不喜甜,要不我让她们先端来一壶热水?”却见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带来了温热的感觉,将手里的茶盏接了过去。
“谁说我不喜欢喝。”立刻喝了一大口,做给她看。
“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
陆南星面对他坦然又热烈的目光,和在明显不过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想起那日在宫里的感受,她垂眸说道:“陛下,我不要封地。也不想你为我破例封个异姓王,恐遭朝臣的非议。不拘封个什么,只要能另我方便与各衙门沟通,不至于人微言轻,导致事情办砸即可。比如:礼部制定科举细则,我希望能有女子进学报考的一席之地。”
萧祈安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南星你听我说。我知你所想,也愿支持你所想。可你想做的这些,无论是异姓王亦或是侯伯都会困难重重。虽说朝廷新建,百废待兴,却也有明确的六部官制。你提的意见,也只会拿到朝堂上众议。唯有我封你为后,并且二圣同朝。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陆南星缓缓将手从萧祈安的手中抽出, 看着他眸中的光芒逐渐熄灭,却还是狠下心摇摇头,“我不愿进宫。”
萧祈安脑海中再次浮现元诩那洞察一切挑衅的笑意, 不由得闭了闭眼, “告诉我,为何?”
陆南星无论怎样也很难说出口她离奇的经历和前世的纠葛,可他目光中的执意昭示着这个话题不可能在此刻终结。
“我不愿被束缚, 失去自由。更不愿, 与人共享夫君。”她缓缓抬眸,与他目光相对, “你知晓, 萨兀珠说我体寒, 永不可能有孕。而你身为皇帝,清楚地知晓皇嗣意味着国祚是否稳固。萧祈安, 我能给予你的, 只能是身为臣子所能做的一切,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私心, 但绝不会对家国百姓不利。除此之外,我给不起,也不想给。”
萧祈安胸口隐隐作痛, 他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被拒绝后心如刀割的反应, 还是她也会有心痛的感觉。耳边恍惚听到她继续说道:“这是咱们两个第三次谈论这个话题,这次我……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就是不想彼此心中对此事产生隔阂。”
“隔阂……”他失落心痛之下, 嘴角噙着一丝哂笑, 重新看向她,“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时候, 皆因一遍遍在想,你我为何会走至这个地步。从咱俩真正有了交集至今的所有经历,只有你提出谈合作算是主动靠近我。自从应天一战前夕得知你中毒后,我将之前所有的军事计划全部推翻。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实则是我想迁就你的想法,我想你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再也无法克制地握住她的手腕,微微向她探着身子,“我有强烈的感觉,你方才说的这些理由,并不是你拒绝我最终原因。你敢说,在你心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么?”他突然觉得这样强势的行为也会触怒了她,起身转至她的身前,单膝俯身,抬头看向她,“我做的还不够好,一直忙于打仗,无暇陪伴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改变。”
陆南星听着他一退再退的言辞,恍惚间好似他与萧翊白合为了一体,不由得悲从中来,起身连连后退,“我的确很早就认为你能一统天下,于是我竭尽全力成为你身边的开国功臣。自从抓住机会提出合作的那日起,我就一直将你放在心里,你满意了么?”
“我不信。”即便萧祈安想到她无意中说出关于她身世的话,明知最初她是刻意接触自己,却仍旧不甘心,红着眼圈地缓缓指着她,“我身中数箭,你不眠不休的照顾我,难道这些也是算计么?”
陆南星背抵着门扉,含泪自嘲,“还人情罢了,你要说这是算计,也不无道理。”
萧祈安听着字字诛心的话,不知何时握紧了双拳。手臂间因充血而撕裂了才刚愈合的伤口,逐渐洇红的素袍的衣袖。
他却像感受不到那般,赤红着双眸大步流星地走至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打横抱起,衣袍飘逸间闪身进了内寝,将她丝毫不怜惜地扔到床榻上,整个人迅速俯身双手支撑在她身前,“还人情是罢?那你还没还完……”狂怒之下,薄唇毫不犹豫地贴上他朝思暮想的菱唇,犹如狂风暴雨般地碾压。密密匝匝地吻不间断落在那双灵动的双眸,俏皮的鼻间和尖尖的下颌上。
陆南星被迫笼罩在他灼热的气息之下,体内陌生又熟悉的酥麻感逐渐袭来,余光睃见他血迹斑驳的衣袖,她缓缓阖目放弃了挣扎与反抗,“陛下要过夜么?我自己来。”说罢抬起双手想要解开衣领的盘扣,却无意间拂过劲瘦的腰身,引发某人陌生的颤栗。
窗外听壁脚的许招娣捂着眼睛就要冲进去解救自家姑娘,却被阿硕咬牙抱住,使出吃奶的劲儿拖离正堂。
“你放开我,就算皇帝又怎样,也不能公然呜呜呜……”
阿硕死命捂住她的嘴,“你这傻子,还看不懂么!若姑娘对他没有感情,以她的性子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就一走了之了!”
许招娣怔愣地看着她,仍旧不甚明白为何要这般痛苦的牵拉,“姑……娘,为何不能直说。我与山哥就是互相知晓心意后,山哥说想要娶我……我就同意了。”
阿硕点了点红着脸的小姑娘的额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不会都一样的。陛下与姑娘之间的情感掺杂着太多的事,又横亘着太多的人。更何况陛下为天下之主,姑娘胸有丘壑,却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叹了口气,“不是所有感情,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最终走到一起。”
贺云坐在墙头饮酒,听到这句话,痴痴地抬头看向她,眼圈渐渐红了。
同一时间,萧祈安划过脸颊的唇,被一滴温热的泪烫到那般停止了侵袭。他哀伤的目光在眼前这张怎么也吻不够的脸上流连忘返,极力克制着体内翻腾不息的欲|望,彷徨之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哽咽道:“我甚至在想,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禁锢在身边……这一世,我真的无法放手。”
陆南星感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好似被他传染那般,她颤抖的手握拳又松开,想要抚上他的背脊,感觉到他胸腔震动之下,听着破碎的不像话的声线,“我不能……”随着床榻一轻,紧接着是大门被拉开的声音。
她麻木地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翠绿色缠枝莲纹的床帐,听着阿硕她们跑进来的声音,下意识面朝床里,咬住自己的衣袖,努力克制着眼眶中的泪,无力多说一个字。
贺云见自家大哥衣襟半敞,失魂落魄地落荒而逃,急忙扔掉手中的酒壶跳下墙头,一路急奔着追上他共同上了马车。
鸡头在此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知晓他们大哥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也要抽空来趟鸿胪寺见陆姑娘。故而他们有事,都要到鸿胪寺门口守株待兔。如今大都城内的百姓见太平军果真做到了不抢不拿,反而还带头发放粮食,各个欢喜的见到新帝出行总要围上去送上自家做的食物和果子。
大哥又是个出门不讲排场的,更加不愿士兵们拿着长枪驱赶百姓,在众人的建议之下,他也只好同意出行乘坐马车,总算是解决了出行难堵满几条街的问题。
只是方才大哥像是魂魄都被抽走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想起要禀报的事,只得硬着头皮隔着车帘请示,“大哥,顾师父派人来请,说是关于今岁开科之事。我听着他咳嗽次数见多,还始终不肯休息,说今晚会一直等。”
萧祈安靠在车厢内,抬手制止了贺云点灯。想起她方才举例,提到女子科考,终究还是命道:“去顾府。”
贺云借着马车行进间,掀开帘子问驾车的护卫,“可有备陛下的衣物?”
护卫附耳说了两句,贺云颔首,从车厢内拿出衣包,看向阖目不言的兄长,“大哥,素衣上尽是血迹,恐师父看了担忧,还是更换一身衣裳为好。”
马车在黑夜的街道上穿梭,早有禁卫军的人提前骑着快马前去顾府报信。
当萧祈安从马车上下来时,顾炎之亲自携着夫人女儿在正门处恭迎,“臣携家眷,拜见陛下。”
萧祈安伸臂虚扶,“老师快快请起。”
顾炎之恭敬地谢过,将人经由中门请至正堂。
顾令颐跟在身侧,忍不住抬头看向犹如刀削斧刻的侧脸,见他面露冷色,负手阔步间王者之气尽显,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绢帕,又紧张地摸了摸发髻上的南珠流苏,心里想着他下马车时并未瞧上自己一眼,内心又失落无比。
萧祈安见正堂摆放着佳肴与美酒,刚要提出移步书房谈事情,就听到师母笑道:“陛下,今日是夫君寿辰。他一向清廉,任臣妇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大办。可今岁是他知天命的头一载,臣妇只强硬这一回。咱们一家人吃上一顿饭,他才没有拒绝。”
“学生不知老师寿辰,仓促之间并未准备……”萧祈安拱手作揖。贺云也忙上前跟着一同作揖,“师父瞒的徒儿们好苦。”
顾炎之捋须生生受了这一礼,欢喜地将二人迎进里间,却不敢自坐正位,硬生生将萧祈安按坐在主位上,“为师最好的生辰贺礼,便是陛下夺取了大都,基本完成了统一大业。”
顾令颐适时起身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臣女还未机会亲自恭祝陛下,今夜终于得偿所愿。”
萧祈安起身拱手一并谢过,“仰仗师父以及弟兄们才得以取得这样的成就,最主要的是陆……将军深谋远虑提前布局,这才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
顾令颐见他口中尽是夸奖陆南星,假借斟茶掩盖内心的愤恨不平。
顾夫人起身为萧祈安布菜,“老爷说这场家宴不许超过半个时辰,陛下你多用些。”她余光扫过表情不自然的夫君,笑道:“这些时日,有些前朝高门的人家主动登门示好。臣妇本着陛下融合接纳的意愿,也热情接待了她们。倒是有不少人打听陛下何时立后以及采选,许是念及陛下与老爷这场师徒情分,这才向臣妇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