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惊雨一阵恍惚。
她有给“封泽”看过兜兜的照片吗?
或者说只是巧合。
徐惊雨没时间细想其中关键, 她把机器狗放在桌上, 麻利地收拾起了个人物品。
最近徐锐总是不在家里——他认识了几个帮派分子, 一门心思跟着人家搞大钱。
这正方便了徐惊雨行事。
老房子的衣柜不是落地式的,底部悬空几厘米,徐惊雨趴在地上伸手摸索, 左右手分别摸到了用胶带贴在床板下方和柜子底板下方的两沓纸钞。
不止……徐惊雨拧开扫把杆倒出卷好的钱,她拆开囤放在抽屉里的几包卫生巾, 每一片里同样塞了钱……她挑了无论徐锐还是小偷都猜不到的地方。
今天午夜十二点过后, 未成年的种种限制将会消失, 她打算用这笔钱先去酒店开个房间住。
徐惊雨拿了两套换洗的衣物, 拿上课本和复习资料, 顺带将封泽送给她的情书夹进书里。
徐惊雨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杂物箱上,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明黄色的犬用拉环。
她得到竞赛奖金后偷摸买了好些狗玩具, 好让它关在笼里的一天不至于太无聊。
它对别的玩具不太感兴趣, 唯独喜欢拉环。
当她在家时,小狗会叼起拉环和她玩游戏。
它会先把拉环塞到她的手中,再咬住另一边往后拽, 四条腿在地上扑腾着将拉环抢回来。
有时候, 徐惊雨会起一点坏心思, 在它龇牙咧嘴用力时故意松开勾住拉环的手指。
它会向后摔个轻飘飘的跟头, 但是完全不记仇, 很快又亲亲热热地拱到她的掌心底下求摸头。
徐惊雨走过去拿起了拉环,一同装进行李箱里, 拉上拉链准备往外走时……
门“砰”的一声打开,徐锐醉醺醺地回来了。
男人反手锁上门,转身看见她拖着个行李箱,短暂地怔愣过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你是要去哪?”
“说话!”浓臭的酒气扑面而来,徐锐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拖,“你要和你的姘头去哪?”
头皮传来强烈的拉扯感,她踉跄着退了几步。
不能尖叫,绝对不能尖叫!
尖叫只会暴露内心的恐惧,助长施暴者变态的欲望,这是徐惊雨打小便明白的一个道理。
当你开始尖叫,开始崩溃,开始示弱,让对方发觉到他能操纵你的情绪,一切就都完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努力挣脱:“放手。”
“你个贱货!”徐锐变本加厉地薅她的头发,辱骂道,“老子在外头辛辛苦苦拼事业,你在家里偷汉子!说,你是从什么时候给我戴绿帽子的?”
徐惊雨猜测,他是喝醉认错人了。
“爸……”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想快点离开家里,不愿和他起冲突生事端,“我是园园呀。”
徐锐顿了顿,停下动作仔细瞧她。
不是徐芮,是他的女儿。
徐锐松开了手,脸色仍旧不太好看,沉着脸盘问:“大半夜的你是打算去哪儿?”
“马上要高考,”徐惊雨提前想好说辞,“考点太远了,我想到考点附近住,安心备考。”
理由充分,但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令徐锐莫名的不爽,环顾四周后抓起桌上的机器狗。
徐惊雨脸色微变:“还给我。”
“还给你,还给你。”徐锐说着,将机器狗向前一抛,它“砰”的一声砸到墙面上。
在那一瞬间,她好似听见了小狗的惨叫声。
“是你自己没接住。”徐锐露出恶意的笑容。
徐惊雨拾起来检查了一番,尾巴摔掉了,内部的控制零件可能也出了问题,按下开关不再动了。
徐锐坐在沙发上抖腿:“坏了?”
“坏了。”徐惊雨平静地应了一声,下一秒,她手臂后举如掷铅球一般掷出手中的机器狗。
沉重的金属命中徐锐的头,砸出一道血印。
“你有病吧!”徐锐捂着脑袋跳起来,赶紧抽出几张纸巾按住额头的伤口,骂骂咧咧道,“我是你爹,是你老子,孩子打老子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徐惊雨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目光毫无波澜。
从小到大总是如此,这个女儿,无论是打她骂她故意弄乱或摔坏她的东西,她永远一副平静的表情。
平静到令人内心发怵的地步。
如今她胆子肥了,敢还手了!
上次她拿水果刀指着他鼻子的画面浮上心头,徐锐又惊又怒迫切地想寻回掌控者的地位。
“早知道你会长成个小怪物,”徐锐口不择言地乱骂,“当初就应该像摔死那条狗一样摔死你。”
徐惊雨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你养的杂种小狗,”徐锐占回了上风,吐出一口气,得意洋洋地抱着双臂,“我给摔死了。”
那天他赌输了心情不好,半夜到家便想找什么撒气,他打算把狗丢远点教它找不回来,才一路走到第四街区,没想到小畜生对他狂叫还想咬他。
“我拎着它的尾巴,”徐锐继续刺激她,“往墙上一砸,它一下子就不动了,用脚踢也不动了。”
生气吧!尖叫吧!崩溃吧!哭泣吧!
她半低着头,两边肩膀在微微颤抖。
徐锐顿时感到通体舒畅。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跟人跑了吗?”
徐惊雨抬头,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她脸上全无泪痕,依旧只有平静到冷酷的目光,和他对视。
“因为你是个废物。”她轻声开口,话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重重砸在他的头顶。
“你和我妈结婚时都是公司职员,后来她当上副主任你还是个窝窝囊囊的小职员。”
“我上初中时,你说要辞职去做生意,其实是工作出了差错被公司开除了对不对?”
徐锐气急败坏地跳脚:“你闭嘴!”
徐惊雨不闭嘴,速度飞快地一口气说完。
“你对我们说是投资不慎赔光了家当,其实是让人三言两语哄得团团转,钱是被骗走的。”
“靠赌博回本,你连点数都算不明白!”
“你天天腆着脸去讨好所谓的哥们儿,他们却不愿意带你进帮派一起搞大钱,为什么呢?”
字字句句全往他最不愿提及的痛点去戳。
这种行径显然是不明智的,若是激怒了徐锐,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可是一股畅快感袭上心头,毁灭了她的理性,或许,她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一如徐锐每次故意来激怒她们那样。
徐惊雨歪头,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用最轻快的语气回答。
“因为他们也清楚你是没胆量的孬种,是一个废物,你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活该戴绿帽子。”
“我说了让你闭嘴!!”
徐锐果然被激怒得彻底,扑上前要打她耳光。
徐惊雨动作灵巧地躲过,徐锐摔扑到了桌上。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父女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
六月二十八日是徐园的生日。
盛朝当然不会忘记,只是封如凝管他管得紧,近半个月找不到机会和她见一面。
但他绝对不想错过她的生日。
等入了夜,盛朝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地下楼,先关掉家居系统的报警功能,再溜出家门。
他去商场买生日礼物,挑了一款昂贵的个人终端——他老早就想送她个人终端方便联系了。
无奈徐园拒绝了,她原本有个人终端的,不过高三下学期时被父亲找了个理由摔得稀巴烂。
“买了新的他肯定又来找茬。”徐园的原话。
现在已经高中毕业,应该可以用了吧?
盛朝在商场货架上发现了高考大礼包。
礼包中有高考要用到的各类物品,考虑到部分考生会因为紧张焦虑出现失眠症状,还附上了几片特制安神药,能让人快速入睡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果断买下了礼包,准备一起送给她。
盛朝抱着一堆东西走到下城区,有个衣着脏兮兮的流浪汉迎面和他撞了个满怀。
对方没有道歉,径直跑开。
“你没长眼睛啊!”盛朝骂了句,想到徐惊雨和他说过在下城区不要生事,硬生生忍住了下面的话。
幸好他把礼品盒抱得紧紧的,没有摔到地上,盛朝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他往下一瞥,腕上空空如也。
他的个人终端被偷了!
撞他的人不是流浪汉,是个扒手!
盛朝转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一两分钟的功夫,对方早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上哪找去?
不过他的个人终端装备了安全密钥,盛朝安慰自己,小偷偷到手也没法强制开机使用。
先把礼物送给徐园,回家再解释个人终端丢失的事,到时候求妈妈给他买个新的就好。
豆大的雨点砸在鼻尖,下雨了,盛朝怕水淋湿礼物,脱下外套将礼品盒包在里面护好。
他冒着雨,一路跑到徐园家。
盛朝站在房子后方的屋檐下,甩干头发的水,他敲了敲徐园房间的窗户,没有动静?
他转而跑到房子前面,扒着窗台向里看去。
这一眼,他差点儿吓得魂飞天外。
“住手!!”他高声喝骂道,“我让你住手,告诉你我妈妈是警卫军刑事部部长,你敢动她你死定了。”
盛朝慌忙想报警,摸向手腕才想起来,该死的!他的个人终端被人偷走了!
礼包里有送给徐园的个人终端,他赶紧去拆包装盒,越是着急动作越笨拙,拆不开。
屋子里的动静一刻不曾消停过。
“你快住手啊,”盛朝急得语调中带上了哭腔,“你想要钱吗我可以给你好多钱,你别打她。”
他拆开了包装盒,新的个人终端是关机状态,他手忙脚乱按了半天才缓缓启动……
盛朝意识到这样是没用的——等到警卫军赶到现场,徐园可能早被那人打死了。
“有没有人,杀人了!”他奔喊求助,天空闪电划过,接着响起了连绵不断的轰隆隆的雷声。
他的呼救声被雷声遮掩得彻底。
即使有人听见,估计也会置之不理,在下城区,一言不合争吵械斗是常事。
大家习惯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外头的小子是你的小姘头对不对?”徐锐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沙发上,“你和你妈一样是贱货。”
窗户外面焊了几根防盗用的粗铁条,盛朝徒手掰了半天没能撼动它分毫,他跑去踹门,同样踹不开。
明明影视剧里的门,总是能一踹就开。
他在她遇到危险时,永远派不上用场。
“你想去参加高考,你想离开这个家……别做梦了!”徐锐掐得越发用力,“记住你是老子的种,流着老子的血,从法律上说你对老子还有赡养义务!”
“你一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肺中的空气渐渐稀薄,大脑供氧不足,徐锐狰狞的面孔在视线里模糊成了一团红色。
在濒临窒息的时刻,徐惊雨想到了徐芮。
徐惊雨劝妈妈离婚劝过多次,然而不清楚何种缘故,她最后总是没能下定决心。
徐惊雨觉得,她是在等一个人来拯救她。
直到联邦男人的出现,徐芮等到了她的那个人,才终于有勇气离开令人窒息的家,奔向新的生活。
但对徐惊雨来说,却并不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有指望过任何人来拯救她。
恰如此时此刻,“封泽”拼命掰窗户,踹门砸门,试图闯进来救她却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在外面一样。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徐惊雨艰难地摸向腰后,握住刀柄。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徐芮的尖叫:“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立刻住手!”
一道灿白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天空。
徐锐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她带着笑。
他的内心生出无穷无尽的惊疑恐惧。
徐惊雨拔出小刀,如同练习过无数次一般,快而精准地捅进他颈部的大动脉。
徐锐瞪大眼睛,下意识捂住伤口,他想呼救,奈何一张嘴血便呛进了喉管中,讲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