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渊的视线移从温楚身上,移到了宋喻生的脸上,显然他因为这话脸色难看了许多。
温楚眼看周遭似有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来,她不动声色地朝着扯了扯宋喻生的袖子,宋喻生回头看她,只听她道:“别这样。”
她的话瞬间抚平了宋喻生的情绪,也不打算继续和祁子渊争些什么了,总归她现在在他的身边。祁子渊显然也注意到了温楚的举动,从他的那个角度,能清楚的看见她扯着宋喻生的衣袖,以及两人互相对视,眼神之下暗潮涌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祁子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受伤。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接触相识,只是这一个举动,便让他明白了,他们之间哪里是什么主仆。
她和宋喻生......是两情相悦?
那他呢,他该怎么办。
她还活着。
他们分明是幼年之时彼此之间最好的玩伴,可为何他们不能相认相识,就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也不能叫她一句小喜。
温楚不忍去看祁子渊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若是能选,她也不想这样,可今日她不敢惹宋喻生起一点疑心。
就在此刻人心各异之时,皇太子到场了,周遭响起来行礼声,将几人飘散的心绪拉扯了回来。
今日来的除了皇太子之外,还有皇太子妃,而皇太子妃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贵女,是她家中的嫡亲妹妹。
按理来说,皇太子妃最好也是出自祁家才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皇太子妃是吏部尚书之女。而祁家没能让本家的女儿当上未来国母,也没说什么,甚至也有几分庆幸,还好皇太子娶的是吏部尚书之女。
原因无外乎也是本朝党政严重,皇太子若能通过姻亲,获得一个世家的支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否则,若是皇太子党争,争不过别的皇子,那还什么未来国母呢,无论最后上位的是谁,只要不是皇太子,他们祁家都是要遭殃的。
况且说了,祁家好歹也是皇太子外祖家,无论如何,只要他登基,他们也少不了好。祁家所求的也不多,平安就好。
当年北疆动乱不断,他们祁家身为一品的武官,在朝中也有绝对的话语权,可是如今趋势来看,重文轻武愈发严重,文官地位急剧上升,那么武官的地位便直线下降,若非祁家祖荫深厚,还是皇太子母族,否则只怕是比之三品文官都要不如。
跟在皇太子妃身边的那人名胡云越,是吏部尚书的嫡幼女,今日知道祁家这边举行了马球赛便也缠着要和皇太子妃一起来。
宋礼情和那胡云越是手帕交,两人私交甚好,胡云越一来这里就去了宋礼情的身边,她先是和宋大夫人和祁夫人行了个礼,后来便和宋礼情坐到了一块去。
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素来喜欢说八卦事,坐到一起去就开始咬起了耳朵。
胡云越看着宋喻生道:“你家哥哥回来了啊?之前我听说他不见了,也吓了一跳,本来还想着去你家看看你的,但我母亲说怕你母亲还在伤心,便不让我去触霉头。”
“莫说你了,那段时日就连我都不敢在家里头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他去找那个什么怀荷公主,结果公主没找到,他给自己找回了个小丫鬟,每天都在虐待人家,可坏了。”宋礼情说着指了指宋喻生身边的温楚,后继续道:“你看,就是那个姐姐,生得可好看了,而且还可厉害了,听说会算卦,凭什么给我哥哥当丫鬟。”
宋礼情越说便越替温楚气不忿,嗓门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胡云越顺着她手指着的视线看去,想要去看温楚,然却见宋喻生淡淡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唬得胡云越也不敢再看了。
她扯了扯宋礼情的袖子,道:“你憋去说你哥哥坏话了,小心他听见了......”
胡云越哆嗦得口音都出来了。
宋礼情不以为然,宋喻生正在和皇太子寒暄,哪里会注意到他们这处啊。
那边皇太子还在跟宋喻生说之前的事情,他道:“祈安若不如去劝劝父皇吧......何家那边还是想要去修官道,这件事情一拖再拖,拖了一个多月,内阁也议论了一个多月,父皇不肯表态,也不去说拒绝,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哎......我跟他提了,他又嫌我烦。”
那个官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劳财伤民的事情,可灵惠帝却始终不肯一口回绝此事,如此何党的人便也不肯放弃,时常要提出这件事来。
马球场上十分热闹,似乎又谁中了一球,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雀跃之声。
皇太子妃看着皇太子愁容不展,说道:“你啊你,都出来了还在想这些事情,今日你是来放松快活的,想着这些事情做什么,况说,祈安也辛苦,好不容易赶上了个休沐日,倒还要在这里头听你唠叨这些。”
皇太子听了这话,终笑了笑,他道:“祈安勿怪,是我唐突了。”
皇太子妃是个很温婉的人,说起话来也是轻轻柔柔的。温楚看得清楚,两人十分般配恩爱,她就像是个小偷一样,躲在宋喻生的背后看着他们二人。
若真走了,这便是见皇太子的最后一眼。温楚知道,自己始终放不下,可即便走前,她还是想要去看看他。他毕竟是伴着她整个童年长大的兄长,她该去怎么放下,如何放下。
他这些年过得好像也不大好,也很辛苦,她听过父皇的事情,知道身为皇太子的他是多么辛苦。
就在她偷偷摸摸看着皇太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侍卫慌张跑来了此处。
“不好了!!不好了!!”
那个侍卫来得匆匆,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受到了些许的惊吓。
好歹是祁家举行的马球赛,祁夫人赶紧出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有......有人在北边的那个草垛里头发现了一具死尸!”
此话一出若一块巨石投入了水面发出了巨响,马球场里头有尸体?在坐的夫人和小姐们瞬间坐不住了,发出了躁动不安的声响。
这马球场只不过是祁家今日租赁而来用了一日,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自也算不到他们的头上,只是平白无故在他们的场子上面出来一具尸体,也是晦气,她脸色难看得不行,宋大夫人见此在一边出声说道:“你别着急上火了,恰祈安今日也在,他是大理寺的,断案什么的自也不在话下,让他去看看。”
祁夫人犹豫道:“这会不会麻烦他了,他今日本就在休沐.......”
宋喻生听到死尸二字,眉头微蹙,他听祁夫人这样说,拱手道:“晚辈职责所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理当我去看。”
说罢,便要跟着那个侍卫去看看,那边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黄若棠出声说道:“表哥,那里太血腥了吧,那两个丫鬟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不然吓着了也不大好的。”
宋礼情虽不大喜欢黄若棠,但黄若棠这话,她觉得不错,那样的场面,让两个女孩子看到了算什么事,她附和道:“就是就是,哥哥去就是了,你这两个丫鬟来我这边吧,我帮你看着。”
温楚见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心跳得异常得快,看来,卦象果真没有诓骗她。
天都在帮她。
宋喻生听了这话也不无道理,尸体,让她们看了确实不大好,他回头看着温楚,那张薄唇张了又阖,想说的话还是全都被咽回了肚子,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在这里等我。”
便和人离开了此处。
第四十五章
宋喻生走后, 温楚果真就不老实了,她对宋礼情道:“三小姐,我肚子有些难受,许是出来的时候吃坏了肚子, 可否去如厕?”
宋礼情当然不会说什么了, 听到这话的自然应是, 温楚起身,然一旁的沉香却扯住了她的袖子。
温楚回头去看她,沉香脸上尽是担忧, 她问,“你要走了吗?”
沉香知道, 温楚一直不想待在玉辉堂里面, 她怕她今日就要跑了。不知为何, 她觉得, 若是温楚真的跑了的话, 一定会出事的。
温楚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去如厕, 真的, 你待这里等我吧。”
温楚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装傻了,她知道沉香已经猜到了她要跑, 她这样说, 只希望不把她也牵扯进来。纵是她跑走了, 沉香也什么都不知道。
沉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终究也说不出来一句拆穿的话, 她渐渐地松开了手指,勉强道:“好......我等你回来。”
温楚没说什么, 赶紧离开了此处。
好在那天宋喻生已经把盯着她的人撤走了,否则,今日就算是宋喻生不在,她也跑不走。
见到温楚起身,黄若棠也跟着一起起来,她道:“是要如厕吗?我也去。”
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处,往静室那边走去,见到了周围无人了,黄若棠从袖口中掏出了路引给她,她道:“你那天问我要的东西,收好。”
温楚接过,翻了翻,没什么问题,道:“此事,多些黄姑娘了。”
因着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多的人也都起身要赶回家里头去,此地空无一人。
黄若棠看了看周遭,确定没人,她有些急切,道:“无妨,只是若不甚败露,你不要牵扯出我来了即可。你一会继续往北边走,那里有个小门,通往外处,快些走吧,没时间闲话了。”
温楚也知道时间紧迫,最后拱手道:“多谢。”转身离开此处。
黄若棠看着温楚离开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来,只希望她能逃走吧。宋喻生那边少说要去一个时辰起步,一个时辰,这处又刚好是在京郊,她总能离开了。
她没有再想这件事情,又在这处待了一会便离开此处。
回去的时候,宋礼情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问道:“楚姐姐呢?”
黄若棠面不改色道:“她说她吃坏了肚子,叫我先回来了。”
如此,宋礼情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温楚拿了路引之后,便开始往黄若棠说的地方赶去了,方跑出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了脚步声,温楚大惊,想到宋喻生动作也不应该如此之快才是,这会一刻钟的功夫也没过去,他如何发觉。
回了头去看,却发现是祁子渊。
温楚对他道:“我赶路呢,边走边说吧。”说罢,也没等他,扭头就继续走了起来。
祁子渊见她还愿意理会自己,心下一喜,赶紧追了上去,他看着温楚这样急切的模样,也来不及问些别的事情了,他问道:“你去哪里?为何要跑?”
温楚道:“也没什么,只是不想跟着他。”
祁子渊也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他,但他听了这话很开心,甚至还傻笑了两声,温楚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了笑,她瞥他一眼,揶揄道:“祁小将军,傻了不成?”
两人之间已经多年没见,然而一开口,便如从前一样,像是相识了多年。
祁子渊问道:“你要走的话,为什么不同我来说,而且,你我多年未见,我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又一声不吭就走了......”
温楚眼看他要滔滔不绝开始说,打断道:“祁子渊,我不留京都,我要去别的地方,见你做什么,你就当我死了就是了。”
就算是和祁子渊见了面,也无过是给人徒增烦恼,倒不如干脆断得一干二净,若非是他发现,她确实也不打算和他相认。
祁子渊被她这话伤到,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什么当你死了?!你就好好在我面前,我怎么当你死了!有你这样的人吗,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张口就是这样的话。”
温楚听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想要凑过去看,却见祁子渊侧过头去不让她看。
温楚探头问道:“真哭了?”
祁子渊听了这话,哭得更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谈,曾经上过战场得人更是如此,祁子渊这辈子也没哭过几回,哭得这几次也都是因为温楚。
温楚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话去刺激他了,她道:“行了,你别哭了,我今个儿真是来不及了,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安定了下来之后,就写信给你成不?我这不是没死吗,好好的呢。”
她一句好好的,似乎是过去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已经放下了,她也都不在意了,可若是真的不在意,为什么又不愿意去认他们?
祁子渊擦了把泪,眼睛通红,他道:“你在害怕宋喻生吗?你躲我家里就好了的,他就算在厉害,总也不能去搜我家的。”
温楚摇了摇头,说道:“不成的,他这个人很可怕,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为何麻烦?”
温楚道:“若他真的丧心病狂呢?他知道我骗了他,非要将我碎尸万段,那怎么办呢?你难道为了我,然后就让祁家去和宋家闹翻了吗?别傻了,祁子渊。皇兄如今本就过得战战兢兢,再和宋家闹开了,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好了。”
总之,她不能在祁家,宋喻生这人就是个疯子,她躲在祁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时候,被发现了,说不定连祁家都要被害了。温楚话说得直白,说得祁子渊都哑口无言。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北边的那个小门那处,温楚最后道:“祁子渊,回去吧,我答应了会给你写信的。”
祁子渊听了这话,问道:“若你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