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源却愣愣地看着即将离开的二人,道:“外公说要留要要一起吃个晚饭呢,你们就走了?”
“今儿这趟不合适,下次再带她来拜访,”孟聿峥搂过她的肩,眸色不明,“你替我跟爷爷说一声。”
说完,便出了宅子大门。
这一趟不算愉快。
不知道他们谈过什么,回程路上孟聿峥一直不开腔,平时最爱激她逗她的人,今天却异常沉默,且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意思。
归要扭头去看他,男生幽黑的眼眸子润入眼前的漆黑山路,唯一一盏光亮来源,是折射进去的明晃车灯。
面上无波无澜,正常得很。
可沉默往往才是内在思想的争斗。
归要明白,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问道:“孟聿峥,你不开心吗?”
女孩子的声音明亮轻柔,响在寂静车内,如同一汪温润泉水淌过心上。
孟聿峥没由来地心一化,扯出一丝淡笑:“没有的事儿。”
瞎说不打草稿。
归要不信。
窗外夜深,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山下城市喧嚣,霓虹交错,而此刻雾气弥漫过车身,雨刷在眼前不断挥扫而过。
她看着前方那一点白色亮点,道:“我看到书上说,乌鸦其实才是最爱说实话的鸟,因为它爱说实话,会把未发生的事先说出来。所以人类才会觉得乌鸦不吉利。”
“但其实,它才是最诚实的。”
孟聿峥握住方向盘的手巍然不动。
归要扫过一眼,又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不见得别人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权威理论与人物,真理超越一定限度后也会被证伪,所以不必信服、屈从于所谓的权威与真相,你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孟聿峥,”她强调道,“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听到这,孟聿峥终于停了车。
算是变相承认了,他的确是心情不太好。
夜很静,车内也是。
孟聿峥靠进驾驶座里,偏头去看她,见她侧着身子,小模样格外严肃,忽地就扬起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要不说心理学的姑娘最洞悉人心,安慰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今晚的郁闷算是被归要散了个尽,心情稍缓,他也同她道:“我高中那会儿混账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打架、逃课、抽烟、不听管教,什么都来,什么都敢。
像变了个人似的,外人都以为他是受了花花世界的诱惑,但其实就他自己清楚,那段时间被孟南君掌控得有多不见天日,他只能借着那点自以为是的报复性放纵,幼稚地发泄着那些怒火。
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抵是灰心丧气,被极度失望与绝望之下卷噬而来的情绪吞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不明白孟南君这雷霆手段用来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如同傀儡,在这世上行尸走肉。
“当时我那班主任特想捞我,最后一次,跟我说过一句话,跟你今儿这番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要瞧着他:“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很认真地看着她,低磁的嗓音晕开深黑的夜,慢慢地吐出——
“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就是这话,后来救了我。”
第39章
世界有过短暂的空白。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惊喜、讶异、感叹。
总以为的两条不曾相交的平行线,曾经在某个节点竟然莫名汇合,留下彼此的痕迹。
而那样的久远的、暗藏许久的心事,如今却正被人一层一层剖开,于井底窥见一丝天光。
心脏慢慢活跃起来,喉间溢出一丝欲言又止,她怔怔然瞧着他,分了神。
回想起自己当初说出这句话,多多少少是有些怒其不争的义愤的。
老师问她,她也就说了,说完后连自己都没注意过,这话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痛批反骂孟聿峥这人如今空有一身理想,最基本的努力还不曾尝试,又何至于扮演这副沉沦堕落的没出息样子。
这得细细体会过后才能发觉话里是拐着弯地在损他,不动声色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难为他如此印象深刻,记到如今。
归要心虚,没敢承认这话其实是出自她的口中。
她垂首,哦了一声,说那你们老师讲得挺好。
孟聿峥瞧她一副无甚波澜的模样,胸腔发出阵阵低笑,捉着她的下颚,调弄浮浪口吻:“我家要要也堪当诸葛军师。”
说完,大手往她脑后一扣,覆身而来,唇瓣紧紧贴住了她。
他居高位,她只能被迫仰起头辗转应承,这个角度有些刁钻,不怎么好反抗,意识混乱之间,她抬手想去抓他,哪知指尖无意扫过他喉结,轻飘飘的一下,弄得男生呼吸陡然一重,松开了她。
他仅移开半寸,呼吸相抵唇相贴,手掌摁住她的身子,将她拉扯得更近一分。
他瞧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仿佛猝然蹿起一簇火苗,要将她一并烧了去。
她指尖一顿,最最清楚他想要她时是哪样状态,果不其然,没等她开口拒绝,他便再次轻佻地吻过来。
归要急急地拦住他,手指轻放在他唇上,叫住他:“孟聿峥,这儿不合适。”
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担忧,如同一只孤立无援的小白兔,以为真真切切的这么一句,能唤起他半分良知。
孟聿峥拿住她的手,偏头亲了一口,眼里却起了一抹暗笑。
中规中矩的姑娘,玩不了这样野的东西。
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老爷子住在这儿,偶尔有许多宾客来访,其余的便再也没有。
归要没他那些权衡算计,只知道自己怕有人来,也怕孟聿峥不听使唤,她经不住他的折腾。
可她也知道,孟聿峥对她千依百顺,唯独这种事情上从不听她的话。
起初她会哭着求饶,后来发现压根不管用,这人凶狠起来翻脸不认人,根本听不进别的好言软语。慢慢认明白了这一点,没想到到了时候还是会哭,是真忍不住,甚至被欺到一定程度后,哪怕知道没用,依然会张口求饶。
他好像有那么些特殊小癖好,爱看她梨花带泪地承/欢告饶。
臭无赖。
夜静了。
公路上无车无人,雨声好像也更大了一点。
淅淅沥沥的,紧锣密鼓地砸在车顶,以及眼前那一方挡风玻璃上。
雨刷没开,雨水便汇成一条水流从窗前蔓延而下,连带着旁边的车窗也凝成数股直线。
她都快分不清那些窗外的雨珠到底是今夜下的这场雨,还是自己哭花了眼,瞧什么东西都觉得氤氲朦胧。
她轻哑叫他:“孟聿峥。”
他嗯了一声。
“上次我听见几个师兄师姐分析你……”
两个人倚在车后座,他挑过她的下巴尖,瞧她的眼神发狠,却回她回得漫不经心:“分析我什么?”
“他们说,一个人常年处于受尽阿谀的环境,会导致心理状态发生变化,情绪感知能力变薄弱,换言之,就是比平常人更面热心冷。”
孟大公子,对谁都一般热情,人际关系场里打点得井井有条,可走得亲近的却极少。
他忍着将她弄石卒的劲儿,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她搂住他,埋进他肩窝,鼻子生理性发酸,声音也变得可怜兮兮,“还说你这样的攻击型对象,目标明确但原则性不高,其实特别容易因为一时寂寞,而兴起一场恋爱关系,走心的时候是真走心,但绝情的时候,也是真绝情。”
也即是说,大学恋爱氛围浓重,孟聿峥这种身边从来不缺姑娘的,自然会比他人承受更多的荷尔蒙的诱惑。
弗洛伊德说过,性谷欠是一个人所有的本能中,持续时间最长、冲动力最强、对人的精神活动影响力最大的本能,这就像是从孩童时期的恋母恋父情结,最后发展为青少年时期与异性相爱,人类的一切创造活动都是追求X满足的潜意识表现。
比如精神病,则是性谷欠受到压抑的后果。
由此可见,荷尔蒙会催动他人求偶行为,降低甚至改变某些观念原则,而你,我的归要要师妹,就是他荷尔蒙催动下选择的最好对象。
师姐当时一番言论天花乱坠惊天动地。
归要明知这是蒙太奇谎言,可愣是被辩得哑口无言,大脑短路,不知该如何辩驳。
所以现在只能找他撒气。
孟聿峥听了后沉沉地笑,低下头来,同她接了个深长的热吻,退离后,微微喘着气,只问了一句:“信他们,还是信我?”
就这么一句,仿佛能一锤定音。
她看进他眼里:“我信你。”
“baby girl。”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模样有一瞬的糜浪。
他拍了拍她的,还没等她给出反应,便一把捞起她。
他仰头靠在座里,上衣乱的乱歪的歪,望着高位的她,目光有说不出的执迷。
……
仿佛走了很久的路,直到窗外雨势渐小,她才终于歇息,紧紧环住他,依在他怀里,偏着脑袋去看车窗上的雨珠。
空气里泛着潮湿,有些闷,可温度刚刚好。
两人就这么保持了很久,久到她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他双手搂上来,将她用力拥进胸膛里。男生肩膀宽手臂长,将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地把持。
“要要。”他在她耳边慢道。
亲昵得仿佛将她的名字放在唇腔之间回味、品尝。
她困乏着眼睛要睡不睡,没应他,可他知道她在听。
归要差点睡过去,是被孟聿峥下一句话整得陡然清醒过来。
这人没底线,抛过来的,是极其荒诞的一句——
“我衣服湿了。”
第40章
她低下头。
看见他衣服最下方有一小块颜色发深的水渍状。
他尚且贪恋温存,手放在她的腰部摩挲一圈,而后往下,弄得她轻呼一声后,才懒懒散散,明知故问着:“这谁的?”
她轻咬住下唇,不说话。
总不能叫她亲口承认这是她刚刚被他兴风作浪时身体无意识的产物。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她心一慌,唯恐他再大放厥词,搭着他的肩便向他吻过去,意在堵住他的嘴。
这份主动难能可贵,带着点女孩子的薄面羞怯,他纵情亲热,手指插进她的发丝之间,最后松开时还咬着她的唇瓣,笑得气息颤动:“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弄湿……”
归要一惊又抬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咬牙憋出一句:“孟聿峥,你别说了!”
语调闷闷的,有点小怨气。
再不住嘴可就真要生气了。
孟聿峥透过她雾气缠绵的明眸中看见一丝愠怒,可耳根子却红了。
他勾唇。
归要要,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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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期末周。
盛夏与暑期将至,大大小小的课程也都临近尾声,考完一门少一门,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学生群的节奏都松散了差不多。
归要最害怕的物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六月底,她整天神经紧绷,生怕挂科,就连冉冉也少了许多社交活动。
其他课程她都不担心。
就这门物理。
大学物理难得要命,偏偏这门课学分占比大,教授的标准也严格,平时实验操作她一点儿不敢松懈,临近期末考试,更是往这上面砸了大量时间研究计算。
可到底是天资有限,那些实验数据到最后怎么算都不对劲。
她性子要强,怕挂科,见自己那些试题被做成的鬼模样,是真心急。
那天正好同孟聿峥两人在柏熙府。
天气暖和,她坐在客厅里刷题,一套题算来算去都没几个对的,甚至好些连着几次都是错,她没了心思研究,只心神不宁地算着自己这伤人的准确率,要是放在考试里,包管挂科。
这么一想,归要眉头越皱越深,耐着性子,继续算。
直到那一题,集中精力洋洋洒洒地写满整张草稿纸,特自信,踌躇满志地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结果最后一瞧答案,错的!
雪上加霜,心寒了又寒。
那答案这时候就真越看越刺眼。
归要怒急攻心,笔直接往桌上一扔。
气哭了。
笔帽被摔得分裂开来,啪的一声,转头就不知道掉进了哪个角落。
她鲜少有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一旁抱着电脑的孟聿峥顿了顿,抬起头,冷不丁就看见那姑娘盯着眼前那张卷子,眼睛红通通的,跟兔子一样。
他懵了一下,还没问,接着就见她两行豆大的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