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经历了什么呢?
母亲在她初二那年抑郁发作,割腕自杀,死在家中。父母离婚,外婆多病,她便只能暂且寄养在二姨家中。
二姨这种上一辈的人觉得抑郁症是精神病,嫌丢人,从不与她讲这些事,是后来表哥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曾经上门调查的警察提过,母亲抗拒心理危机干预,这是导致她的抑郁症以及加重的主要原因。
心理干预。
这个陌生的名词是头一次出现在她年少单一的世界,从那以后,巨大的遗憾仿佛就在心里蒙上一层魔障——总觉得是因为没有它,她才会失去母亲,才会被迫寄居二姨家受够冷待。
那就京大吧。
孟聿峥说的,一定没错。而她虽万难亦向往。
就像他话里的意思那样,都是普通人,凭什么别人能上,她不能?
所以说不清孟聿峥在她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
那段灰暗的并不愿回首的日子里,他的确冥冥之中点亮指引过她,她也的确是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步一步地朝他与目标靠近,而那一点点进步的欣喜与成就感支撑着她走过多少难捱的寂夜苦冬。
哪怕是最后失败了,她也相信自己不会后悔。
她在这个过程里已经学到得到了很多。
思绪忽然被迎面走过的人打断。
她眼前一花,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水味。
有两个美女专程来搭讪。
个个长发大波浪,超短裙长度正好包裹住臀部,长腿直溜溜的,细如筷子。目标也很明确,和张铭阳一众人熟稔地打过招呼后,直奔着最角落而去。
她们叫他小孟总,问他最近怎么没来?叫人怪想的。
孟聿峥想躲躲不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懒散一笑:“姐姐们嘴真厉害,可饶了我吧,我以前也不常来,别到时候害我人面前说不清理儿。”
“哟,孟老板这出了名的俏和尚,要跟谁说理去呀?”
最俏丽的那个听了这话也笑得格外风情万种,长腿往他跟前一挤,媚眼如丝,红唇翕动,像是故意勾着人。
美女声音很小,归要没听清。
孟聿峥似乎也没听清,微微偏头,对上那位美女的眼睛。
俊男美女在昏朦酒吧里,男生眼眸漆黑没什么波动,女人却妖娆妩媚,手腕轻搭在他肩上,调情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就是不知道说的什么挑/逗的内容,归要看见临近的几个男生都流里流气地笑起来。
其中一个还抑扬顿挫地玩笑道:“要不还是姐姐见多识广会玩呢?”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血气方刚,可反观孟聿峥,笑不抵眼的神色里却多了点应酬的意思。
舞池涌来浪潮般的尖叫欢呼,处处都是勾搭与暧昧,男女眼中拉丝暗含情愫——说实话,都无聊得紧。
她从不爱来这里,也知道这次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
而与她不一样,孟聿峥这样乐此不疲地追寻挑战与刺激的人,身侧其实很配丰满高挑大红唇的浓颜妖精——就像《阿飞正传》里刘嘉玲演的那个舞女咪咪,可以穿着小裙子在空旷楼道里就着磁带的复古唱腔扭得俏皮风情,一个回首眨眼勾去男人大半心魂。
就像那个姐姐。
这些事情想多了免不得又要庸人自扰,她闭眼,醒了个神,放下游戏牌。
干脆寻了空隙,与身边的张铭阳等人干了最后一杯,仰头喝下后站起身来,道了别,打算走人。
冉冉喝不动了,也跟着她一起开溜,醉醺醺地赖在她肩上不肯再搭理那堆劝留的王八蛋,嚷着你姑奶奶再不睡觉都他妈快驾崩了。
她哭笑不得。
这间酒吧在繁闹街区,出了酒吧外面各色人驻足在门口,车来车往,没一辆空车,她叫的网约车也在排队中。
京城十二月夜里已经冷得冰天雪地,寒风刮过来,吹得人清醒几分,冉冉喝了酒身体正热,搭着她,叫了一声宝贝儿。
她低头看着手机,回了一声嗯。
冉冉说话大舌头,却还是能听清:“刚刚孟聿峥那眼珠子都快长你身上去了,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冉冉声音有点大,她慌了一下:“你别胡说。”
冉冉却两眼一翻,切了一声:“我哪儿胡说了,我又不瞎。”
刚俩人对决的时候归要一心游戏,可不代表人家也专注输赢。冉冉可是全程没眨过眼,看出孟聿峥耍赖玩心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归要,弄得这份无赖反倒生出点别的意思来。
譬如,也不是替男生那边挣什么面子。
丫就是冲她来的。
可孟聿峥不是喜欢樊小雨么?
还是说樊小雨正追着呢,还没到手就四处散舆论,以为这样能逼人就范?
后者好像也能说通。
那她们家要要,身体这么纤瘦单薄。
孟聿峥看着可生猛。
身上那股羁野劲儿看着就不好惹,加上人帅,轮廓也英挺好看,刚在酒吧里一眼望过去,姿态松弛坦然,身侧围着两个大美女,浑身都挑着欲。
这哪天要真跟他对起垒来,能折腾死人。
想了想,冉冉一个劲儿地摇头,喝醉了酒的人思维混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觉得难受:“不行!不行!”
归要狐疑:“什么?”
“他今天敢看你,明天还不得骗你上床!呸!”
“……”
“这不行不行不行……”
“……”
脑袋里尽想些没用的黄色废料!
归要是真不想理她了,干脆暗中胡掐了一把冉冉的细腰,疼得冉冉嗷嗷叫。
两个人正闹着,背后却倏地响起一声闷闷的谑笑。
熟悉的、调侃的。
这声音……
归要脊背霎时僵住,猛地回头。
孟聿峥就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黑漆漆的眼眸子向她压过来。
而她迅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明显的认可的意味。
认可什么?
冉冉的话么?
她愣住。
斜斜的路灯下,男生神色自若,单手揣着裤袋。他很高,归要168的身高却依然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而此刻借着路灯,男生高高瘦瘦的身影完全覆盖住她薄弱肩头,这种强烈对比之下,就着冉冉方才的胡话,反倒挑起了某种不清不白的伦理禁忌。
女孩子素来平和的脸上此刻是少有的愕然,他悉数看进眼里,却歪了心思,没给她台阶下,也没去粉饰太平。
孟聿峥眼底的浅笑痞里痞气的,那副轻佻无耻的模样,是就差没亲口对她说——
抱歉啊,全听见了。
第9章 (新增)
她大脑刷一下就空白了。
眼前人的态度算不得蔼然,相反,玩味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明知故犯的促狭。
是真坏。
故意停在那儿,噙着笑,观察她因为他而起的紧张神态。
以前也知道他并非是善类,可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真面对起来时,竟会有这么难顶。
“你……你怎么,站在人背后也不出声。”
她说得心虚吞吐,孟聿峥也听得随意。
他只手指上圈着一串车钥匙,不怎么上心地转了两圈,还没待他发话,旁边就插进来一道声音:“峥哥,车来了。”
她寻声望去,一位酒吧的服务生模样的人往这边跑过来。
孟聿峥朝他颔了颔首,没动。
目光略过她手机屏幕上司机堵车堵成酱红色的路况,这会儿风大刺骨,又开始飘起小雪,姑娘鼻尖被冻得微红,呼出缕缕白气,大概是穿得多,白色羽绒服毛茸茸的臃肿成一团。
像个法式小面包。
他哼笑:“送送你?”
询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态度。
指甲嵌进掌心,剐蹭过皮肉,轻微的痛感让她清醒自己这并不是在做梦。
想起冉冉胡乱说的那些醉话,她虽不会轻易相信,但她会自己去试探去验证。
“那就麻烦了。”她说。
孟聿峥把车钥匙丢给服务生,交代了两句,大致意思是把钥匙给陈朔,他先走人了。
那名服务生挺机灵,应下后赶紧上前来与她一起扶着冉冉,一口一个妹妹殷切叫着。
重力被分去大半,她顿感轻松。
冉冉酒品算好,没乱动,就是人不舒服,靠在她肩上哼哼唧唧。
车内有淡淡熟悉的香味,是经年累月被他身上常用的熏香浸染而来的,摆设与装饰也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很明显,这是他的车。
而她闯进了他的私人空间。
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与异样,这是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可以离他这么的近。
车缓缓驶出巷口,上了路后才变得平稳。
窗外风雪更甚,快到学校的时候越来越大,前方车灯里的雪籽簌簌下落,斜飘在车前、车身。
司机挑了条不拥堵的路,地方不远,她们很快便到了学校后门。京大夜禁严格,晚上有规定,车辆一般进不去,于是只能停在后门外,剩余的路程只能步行。
孟聿峥却没有下车的趋势,半张脸埋在竖起的衣领内,昏暗的路灯映出他深邃精绝的眉眼。
开门下车前,她鼓起勇气试探发问:“你不回宿舍么?”
男生声色疏淡:“不回。”
那岂不就是专程送她了。
得到印证,她轻攥拳,道了声谢。
车外风雪太大,南方来的姑娘有撑伞的习惯,只是今夜没带,只能将就。
她戴上羽绒服帽子,又将围巾盖在冉冉头上。
没走几步,却忽然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叫住——
“归要。”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男生下了车,手里拿着一把伞朝她走过来,他顶着漫天盛雪,肩膀、头发很快便落了碎白。
风声萧萧,寂夜寥寥。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曾经年少时最最渴望的事情,也不过是期待他能看见她,亦或者期盼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辗转于他的口齿之间,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可惜的是,那时的他没能记住自己,而她也一直徘徊于失落与遗憾。
但如今,他终于记住了这个名字。
对,孟聿峥。
我叫归要。
她眉眼微微舒展,樱唇轻启,伸出手去接那把伞——
在手指刚沾到伞端后,用力,却没抽出来。
像是对方故意要引她注意。
她微微怔忪,抬起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眸子。
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却多了点别的东西。
“雪中送炭,我这也算是以德报怨了,游戏的事儿,咱俩一笔勾销。”
腔调一贯的闲散,蕴着不说破的暗示。
她几乎是立马想到刚刚在酒吧门口她和冉冉在人家背后瞎议论的事情,没曾想他会突然反手一枪打回来,当真是措手不及。
耳根子发起热,心跳也逐渐加速,她稳住心神,大脑飞速运转,迎上他直白的目光:“学长是想和我算账么?”
男生却低低笑了:“我要是真想算账,谁跑得了?”
这是实话。
她心知肚明,却只装作没听见,垂眼,看见伞柄上他修长干净的手指。
她故意晾了他三秒,才慢慢伸手接过来。
也没再道谢,拿着伞撑开后便带着冉冉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听见汽车发动离去的声音。
车尾渐行渐远,拐了个弯才彻底消失不见。
他挑的这道后门是距离她们宿舍最近的一个,她搀扶着冉冉,平时只需三五分钟的距离,那天愣是走了十分钟。
她的心情有种说不清的明朗,可不同的是,冉冉今夜心情却十分糟糕。
深夜情绪泛滥作祟,两个人到了宿舍楼下后,冉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树底下的长椅上,耍着赖,说累,不肯走了。
酒劲儿这会儿全上来了,冉冉浑浑噩噩的,抓着头发,爆出一句:“烦!”
她问冉冉烦什么。
冉冉一脚踹开脚边的积雪:“奶奶的,真难伺候,可老娘就是贼喜欢……”
她狐疑:“什么?”
冉冉醉得眼睛发亮,冲她嫣然一笑:“要要乖,小孩子不打听大人的事儿,听了要变坏哦。”
“……”
稀奇。
冉冉爱玩没错,可也从没听她嘴里提过什么对象的事儿。
只是她没兴趣强迫别人的私事,于是干脆不再问,陪着冉冉安静地坐在一旁。
今晚的雪很大。
她撑着那把黑伞,却还是有残雪飘进来。
这把伞的外观设计没什么特点,但好在轻便实用。
男生的东西和女生的不一样,没那诸多讲究。但是现在它的作用却不大了,毕竟她和冉冉两人坐在湿漉漉的结了冰的椅子上,和街头的神经病没什么两样。
她想起刚刚他将这把伞递给她时,神色耐人寻味。
也不是没想过,他这番举动其实也有要两人产生联结的意思。而他的微信就在那个临时建起来的游戏群里,近乎唾手可得。
她翻出那个群,点到群成员里面,还没来得及再看,身旁的冉冉有了动静。
冉冉忽然抱住她,眼睛红红的:“要要宝贝,你真没钟意的人么?”
冉冉应该记不得,这个问题上次蛋蛋也在宿舍里问过,她的回答是否定的。
而这一次。
她提了提神,许是因为深夜无人,又许是因为冉冉喝醉了酒意识模糊,她轻嗯,终于肯承认:“有的。”
满打满算,她喜欢他三年了。
喜欢他、追逐他,哪怕是看见教学楼尽头的一抹余影,她也可以开心一整天。
孟聿峥比她大一届,当初考上京大离开望城时,就有人叹过,说大学里面谈恋爱的男生女生可多了,孟聿峥这种外形的,怕是刚入学军训时候就会被漂亮姑娘泡到手,不然,他这种性格的,追女生也一追一个准儿。
她那时候正在高三最煎熬的阶段,甫一想起这些话,就难受得看不下去书,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点点将失控的自己拉回的。
算一算,那一年无数个学到崩溃的深夜里,又有多少次是因为这样的情绪在背后催化?
是每一次。
而她每次都在心底期冀,希望孟聿峥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对别人动心。
至少等到她考上京大。
所以,暗恋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