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莉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想去帮忙洗碗, 却被胡桃拦下。
“薇尔莉特,这里还有些工作。”
胡桃看了一眼夏目贵志:“一切要以客户为先呀。”
薇尔莉特顺着胡桃的话语看向夏目贵志, 果见他一脸病容,甚至咳嗽了两声。
若是她跟着去洗碗的话, 或许会错过老人清醒的时刻。
一时间,薇尔莉特感到十分为难。
不过为难这种情绪是不会出现在胡堂主身上的,只见她十分自然地走到太宰治身边,手往他背上一拍。
随后蹲下身,在太宰治的耳边恶魔低语:“去帮忙洗个碗,不然今天晚饭我来烧。”
太宰治:!!!
几乎是瞬间,太宰治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叹息。
“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一天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而奔波!”
胡桃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小声道:“我做的菜有那么差么……”
再一想之前可是连派蒙都吃倒了,显然是生化武器的级别了。
于是胡桃叹了口气,深刻感叹活人应该是领悟不到她特制料理的美好了。
眼见着太宰治走远,胡桃也不多耽搁,拉了张椅子坐到夏目贵志的身旁,开始了简单的问询。
“夏目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葬礼呀?”
此话一出,夏目贵志还没说什么呢,一边的三花猫倒是立刻炸了毛。
‘喂!人类!你在说什么呢?’
胡桃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猫咪老师。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既然是妖怪,这种事应该见了不少了吧?”
“人类呀,是很脆弱的。”
胡桃的话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可猫咪老师就是觉得这话听着难受,尤其是心里难受,难受到眼眶都要发红了。
他无法想象夏目的葬礼会是怎么样的。
他无法想象没有夏目的生活。
于是他保持着怒瞪胡桃的动作,猫尾巴翘了老高。
忽然,一只温暖却满是皱纹的手抚上了猫咪老师的背,顺着毛一把一把地往下抚摸。
那是让猫舒服得恨不得喵喵叫的力道。
可猫咪老师却觉得更加难过。
每一次的抚摸,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怎么能接受?
他怎么愿意接受?
“猫咪老师。”
夏目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那一天总要到来的。”
他的眼中盈满了秋日的暖阳,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
“我还记得,我们曾经遇到一个名叫‘日月食’的妖怪。”
日月食。
猫咪转过头,眼睛与夏目贵志的双眼对视着。
是的,他一直都记得,甚至还尝试过去找日月食。
日月食的能力是让人返老还童,如果可以找到日月食的话,或许能让夏目返老还童,不会迎来老死这样的结局。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猫咪老师你去找过他吧?”
夏目贵志浅浅地笑了。
“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我返老还童了,那也意味着我们之间的经历会全部抹去。”
“那样的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和猫咪老师,和大家相处的这些岁月。”
猫咪老师扭过身,他几次想要变换成自己大妖的原型,让夏目不要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却又因为知道夏目现在看不见妖怪而放弃。
妖怪在夏目的世界里消失了,但至少他不能消失。
“带着这样美好的记忆走到人生的终点,想来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吧?”
夏目贵志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
就像他的命,半悬在空中,随时可能突兀地消失。
没有人能够挽留住他。
没有人能够留下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
“生老病死,是为自然,能在年老之时不带遗憾地离去,我认为这便是人类一生的大圆满了。”
胡桃的声音突兀响起,她对着夏目贵志轻轻一笑:“不过,夏目先生现在还是有遗憾的吧?”
夏目贵志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或许比她看上去要通透的多。
而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他果断点了点头。
“要说遗憾,确实有那么一两件。”
“一件是关于妖怪的大家,你跟我说他们都在,可我却看不到也感知不到,更无法与他们交流,这确实是一件遗憾。”
“另一件是关于我人类的朋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很是柔和,几乎要散发出光芒了一般。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生病的事情而难过,因此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
“不过如果连葬礼都不让他们来参加的话,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另外……”
顿了顿,夏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有些害怕,这个时候忽然告诉他们,他们会不会打我啊之类的……”
“等到了葬礼上,他们也不会想起打我了吧?”
说得轻巧。
实际上,不过是担心朋友看到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样子而难过罢了。
胡桃叹息一声,为夏目贵志掖了掖被子。
“那就写信吧!”
忽然,薇尔莉特的声音从胡桃的背后响起。
夏目贵志有些茫然地看去,胡桃却了然地勾起了一抹笑。
“有些话如果无法当面诉说的话,那就通过信件传达。”
“这不就是信件存在的意义吗?”
金发的少女满脸认真,阳光洒到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光芒的外衣。
她就如天使一般,是注定了要来人世间体会感情,渡过苦难的。
在稍许的怔神之后,夏目贵志收回了目光,他看向怀中的猫咪老师,目光柔软:“你说得对。”
他想起,自己虽然也写信,但更多是与笔友织田作之助。
说来也巧,起初夏目贵志回到八原,为的就是避开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一途。
却没想到织田作之助刚好要旅游取材,且第一站就选择了他这里。
或许也正是多亏了织田作之助,才让他在这人生的最后,做出了那么多大胆的事情吧?
比如求人陪在他身边,比如在生前就与负责处理丧葬仪式的人见面。
再比如,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的友人们写一封信。
——或许不止一封。
“先给猫咪老师写一封吧,虽然当着面也可以说,但如果大家都有的话,猫咪老师会生气的吧?”
说着夏目贵志好笑地低头,刚巧看见猫咪老师扭过头,露出耳朵尖尖。
‘嘁,谁稀罕啊!’
话是这么说,可当薇尔莉特用随身携带的打字机打完信之后,猫咪老师迅速夺过了信,藏到了自己的身上,用猫咪厚实的毛挡住了信件。
完全不想给别人看。
“嗯,再给田沼他们写一些吧?妖怪的话都在这边,人类就只有信件了,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至少保证能给他们写好。”
薇尔莉特点了点头,她坐直身子,金属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跳跃着。
仿佛舞蹈。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
夏目贵志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撑那么久的时间,可以清醒那么久,就为了写一封封的信。
天色逐渐暗了,晚霞铺了漫天,将天空映成漂亮的红色。
夏目贵志的眼睛很是明亮,他感到自己仿佛有无限的精神,能够说更多的话,讲述更多的故事。
“嗯,这封给中级他们……”
“咳……咳咳!”
咳嗽声来的突然。
像是突然打碎了平静的场面,将最痛苦的一面揭示到台面上来一般。
夏目贵志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血迹,有些无奈地笑了。
“看来差不多了呀。”
还有些话语没有说出口。
“写好了。”
忽然,薇尔莉特停下了动作,将打印出来的纸张小心地放到夏目贵志没有沾血的手上。
他接过纸,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就是自己想要说的话语。
薇尔莉特轻轻地笑了:“作为自动手记人偶,就算是客人无法述之于口的话语,我们也会为您打下。”
夏目贵志愣了愣,随后将纸还给了薇尔莉特:“谢谢。”
大限将至,他最后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举办两场葬礼。”
“一场邀请人类的朋友,一场……专门给那些妖怪的友人们吧。”
说完,他将手放到枕下,摸出一个薄薄的本子。
“猫咪老师,这是约定好的……友人帐……就给你了……”
他明显有些喘不上起来。
猫咪老师看着友人帐,想要赌气地不接,又清楚地意识到夏目的死亡并不会因为他不接就停止。
他应该满足夏目的愿望。
“猫咪老师的意思是,与你相遇,他很开心。”
胡桃的声音响起,一边的猫咪老师睁大了双眼。
而夏目贵志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露出了微笑。
“是……这样啊……”
“真好……”
他在微笑中合上双眼。
第55章 妖怪友人
人死之后, 如果心存执念,是会化为鬼魂留存于世的。
正如胡桃曾经见过的织田作之助的五个孩子、跟在身份成谜的安室透身边的鬼魂,以及那漫山遍野, 等着灶门炭治郎的鬼魂。
他们或死于非命, 或对人世仍有留恋, 因而驻足于此, 久久不肯离去。
那夏目贵志呢?
理论上说,胡桃她们应该已经将他的遗憾补全了——
不, 不对。
还有一样东西。
老人缓缓合上双眼,而在他的身边, 一个年轻的少年缓缓成形,他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 看着自己微微发虚的双手。
‘我这是……’
新死之魂尚且不明白自己存在的形式, 但听到自己年轻的声音之后, 夏目贵志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 衰老的□□充满死亡的气息,嘴角却仍带着笑意。
按理来说, 这样的人死去是不会化为鬼魂的,他们往往会迅速前往来世, 不在人世有半分停留。
那么,他此刻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 连夏目贵志一时间都有些回答不上来。
可当他抬起眼,看向屋外密密麻麻的影子时, 他忽然笑了。
‘啊,原来你们真的都在。’
不是不相信胡桃, 只是他想要以亲眼来看到自己这些早已看不到的友人,此刻心愿满足, 他的身影也逐渐变淡。
因执念而留存于世的魂魄,一旦满足了执念,便会消失。
夏目贵志算是胡桃见过的,消失最快的魂魄了。
‘夏目!’
忽然,猫咪老师的声音叫喊,夹杂着慌乱与不舍,猫瞳紧紧地锁定着夏目。
下一秒,他化为巨大的白色兽类,这或许就是他妖怪的模样。
妖怪名为「斑」,如雪般白的毛发,红色的纹路,明明是凶狠的兽类模样,可在夏目贵志的面前,他却极尽温柔。
斑低下头,如多年前一般,巨大的身躯盘绕在夏目贵志的身边。
眼眸缓缓闭上,仿佛在享受片刻的团聚。
‘猫咪老师……’
少年的手轻轻抚上妖怪的毛发,老年的眼中满是温柔,他的身影正一点一点消散,宛如簌簌落下的秋叶。
正如秋去冬来,树上的落叶终究会落光一般。
夏目的身影也在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那只手,停留在斑的背上。
留下属于灵魂的温度。
他走了。
毫无遗憾地,带着此世的温柔记忆,奔赴前往来世。
这是所有灵魂应当去往的地方,不该停留,也不会停留。
真是简单的任务啊。
胡桃遥遥地望着星空,那是与提瓦特完全不同的天空。
作为往生堂的堂主,她曾送走过很多人,有的不舍,有的怨恨,有的执着。
死者不愿离开现世,生者不愿死者离去。
人之执念,将往生一事变得复杂。
可夏目却不同。
他心有执念,却不会执着于此,并非因为他看透了世事轮转,应当遵守自然,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胡桃。
因为胡桃遵循着规则,于是温柔如他,自然也不愿意让胡桃为难。
这样离去是最好的结局。
他也认可了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