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埋得,都看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沟了!
同一时间的渔村。
乔大力将昨晚提前整理出来的行李扔到铺开的碎花床单上,裹吧裹吧将其捆成一个巨大的包袱,而后直接拖到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也看不到门墙的边界了,入目就是一片雪白。
江小壮让自家憨哥哥牵好妹妹江小花,又让亮子牵着果果,自己不停张望着摇摇欲坠的房顶。
等到乔大力终于从屋内走出来,江小壮紧张到攥紧手指的动作一缓,笑喊:“大力哥!”
就在这时,本该结实的房屋乍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看情况,这屋顶要保不住了。
乔大力赶忙大步往外,领着弟弟妹妹走到更宽阔的地方。
江小壮苦恼道:“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乔大力没吭声,心底暗暗后悔。
从雪刚下至今,已经整整三天三夜,就在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下午,乌大叔和林小叔便安排自家妻孺等住到新小区那头。
与往年一样。
入冬后的南海岛很冷,尤其是他们渔村的位置,早年间军区没入驻前另说,自从新小区那片专门为往来经贸船商提供住的位置开辟后,每年入冬便会空出不少屋子。
只需自费燃气,就连自来水都是免费的。
说是燃气管道造价不易,资源稀缺,要节省着用,至于自来水,那是岛上自带的淡水资源,层层净化,够用许久。
乌大叔带着家人搬去新小区时,还特意来带乔大力几个,只是乔大力想着新小区人挨得近,住得挤,尤其他们几个无父无母的,少不得每家每户都送点吃的...
不止是他,就连最小的果果也宁可在渔村待着,说是要打雪仗...
现在可好了,雪仗肯定是能打的,就这住的屋子...怕也是扛不住几天——积雪太厚了,他们都赶不及铲。
瞧这房顶,雪堆得都要把房子压垮了!
“大力!”
顾谨戈紧赶慢赶,在看到渔村积雪情况后愈发焦心。
幸好,这几个孩子机灵。
顾谨戈叫住人,环视屋子的状况,庆幸还好没出什么事!
乔大力松开江小壮的手,叮嘱五个孩子不要乱动,慢慢朝顾谨戈靠近,“顾哥,你咋来啦?”
顾谨戈睨了眼快要及肩的少年,又扫向前头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包袱,略一思索,很快上前拎起大包,沉声道:“跟我来。”
还没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冲着几个小孩沉声道:“顺着我的脚印走。”
没踩实的雪不安全,虽然小孩子体重轻,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
顾谨戈就像老鹰捉小鸡里头的老母鸡,领着一串“小肥崽”往新小区走。
“没空房了?”顾谨戈皱眉。
千篇一律的寸头新兵站得笔直,浑身紧绷地直视那明明没什么凶意却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大声应道:“是!全部住满了!”
这也是稀罕事,要说以往还没打击“投机倒把”的时候,也从未出现过房屋住满的情况。
还是这两天军区派人出来统计后才发现,这不知不觉间,短短数月时间,新小区这边竟然比往年多了两倍人,还都是外来流动人口。
之前登记背调身份的时候还没感觉,直到渔村半数多的人按惯例搬进新小区,这才发现——房子,竟是不够住了!
幸好渔村的人都沾亲带故的,不少人家也就两、三口人,这两家并一家,总算都有地方安排。
不巧的是,这最后一间空房子就在上午安置满了,眼下的备选方案——将人安排进老小区。
顾谨戈简单询问几句新小区的人员安排及必要生活物资分配情况,余光扫见几个孩子悄无声息捏起雪球,你一下、我一下互相丢掷着。
他眉眼闪过一丝笑意,脑海浮现出小时候和大哥一块儿玩耍的模样,语调不自觉软了几分:“冷不冷?”
江小壮正好被没轻没重的江大壮捏的大雪球砸个踉跄,冻得直缩脖子,只是大声应道:“不冷!”立马蹲在原地狂刨积雪,立志要搞个惊天无敌大的雪球!
顾谨戈摇头,敛下嘴角沉声道:“都跟上!”
脚步一转,往东北方向,老小区那儿走去。
沿途的树杈凝结出冰柱,以往叽叽喳喳的鸟雀不知是迁徙哪里去了,没了声响。
就在顾谨戈刻意放缓脚步等身后腿短步小的孩子们跟上时,叶白芷正扒在厨房的窗台边上,朝外张望。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这窗台的视野竟然比客厅那头的阳台视野还要更加好一些。
大阳台视野宽阔,但景色看来看去,都不带人儿的。
夏日郁郁葱葱的树林现在枝桠乱长,每日更新的梦幻彩霞最近也没了,只能眺望远处浩渺幽深的大海......
这处就不一样了,正对着便是错落有致的小栋,与叶白芷这栋大差不差,清一色白墙黑瓦。
只是,瞧那楼宇、门窗间晃动的人影,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做些什么,却让叶白芷遗世独立的寂寥感一扫而空,好奇扫视着。
直到站到腿酸了,又转身把餐桌的椅子拖过来,半跪在椅凳上朝外张望。
实在是太无聊了啊——
眼看着西北方向二楼那户人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大陶缸从阳台拖进屋内,叶白芷猛地想到之前荣叔提醒过的事情,一跃而下,蹿到靠近阳台与沙发中间的空位。
掀开一层麻布,又推开圆木盖。
满的?
叶白芷纳闷地回忆,她记得她还没有往水缸里蓄水啊?
想着毕竟不是活水,放久了总觉得不太干净。
不等她猜完到底是哪个“田螺姑娘”帮着储水,毕竟这水缸自从荣叔搬来之后,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屋子可是来了不少人,有可能是秋娴姐,也可能是顾谨戈。
至于其他人?好像做客的时候自己都没怎么离开过客厅。
“叩叩叩。”
说曹操曹操到,刚回想最近有谁来过,紧接着,近来频率极高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明明雪下得这么大,她一靠近窗户都冻得牙齿打颤,结果不止是秋娴姐,就连之前一块儿赶海的少女鲍甜桃都来回两趟了...这还是就这两三天的事...
一个个的,都不怕冷!
就她冻得像条狗......
“嗯?”意外的上扬语调。
来的竟然是伍婉茜?叶白芷疑惑。
自从上次野区回来后,她俩就没再见过面。
伍婉茜不仅是这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医生,还是个经验丰富的军医。可想而知,这珍稀程度,堪比国宝了!
而叶白芷又不是会串门热闹的性子,自然不会见着。
伍婉茜难得脱下军装,穿的是深蓝色的棉袄,本就清丽的面容更显秀气,一下子就少了日常凛然的气势。
伍婉茜对上视线,扬唇打招呼:“小芷~”
岛封了,雪也下了,她可是也要休息的!
虽然是排班轮休,但有休假总比全年无休来得好...她又不是没经历过那种连轴转的日子...
昏天黑地的,忙起来都没有肚子饿的感觉...
“小茜?”叶白芷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侧身让人进门。
伍婉茜自然地往里走,习惯性检查周围的环境,这是之前支援战地留下来的习惯。
复古繁丽的西洋布谷鸟挂钟占据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沙发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枕头、就连各家各户千篇一律的木餐桌都披上了针脚细密的盖布...
“你家好漂亮啊——”伍婉茜自认为也见识过不少世面,但在岛上,这还真是她第一次看到装饰处处透着用心又温暖的屋子。
叶白芷倒水的动作一顿,认同般点头:“那可不是~我特意淘换回来的呢~”
除了之前从顾家那边带来的东西,这屋内许多物件摆设都是后头她从平房那处地摊弄回来的。
想着好歹也要住个两、三年,舒心是一天,将就也是一天,那还不如住得舒服点。
比如那挂钟,她可是累死累活,硬是又抱又提地带回来...
将热蜂蜜水放到茶几上,叶白芷扬着下巴,一一炫耀每个位置的陈设理念,倏地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道:“你怎么今天没去军区啊?”
之前在野区认识的原炊事班,现军区食堂负责人杜家福大叔可是夸赞好多次伍婉茜,就连摘蘑菇的时候,但凡有个谁擦伤刮到,只要伍婉茜消毒包扎,那可是一夸再夸。
叶白芷也是听旁人调笑才知道,杜叔有个老来子,很不“像话”的那种...
说是...说是什么学画画的?
听闻这事,叶白芷只觉离谱又荒诞,这年头,全民皆兵的余韵还没消散,“艺术生”是最不招待见的...
扯远了。
就因着伍婉茜如此优秀,军区虽然驻地南海岛,相对还算平静,却也闲不下来。
这么多战士呢!
还有时不时头疼脑热上了年纪的家属、经年久日风湿骨痛的岛民、就连或滞留或逗留在新小区避难里的人也要帮着治疗的。
伍婉茜浅笑,正欲解释,透风的窗缝外忽地传进一阵童声童语的嬉笑打闹声。
第20章 小孩子
◎余光瞥见菜板上薄如蝉翼的腊肉片,叶白芷嘴角一抽◎
顾谨戈刻意放慢脚步,时刻留意后头几个孩子的动静。
雪地看上去很软、薄透,实则摔了才知道积雪三天,那厚实的!大人冷不丁摔一下都遭不住。
江小壮比江大壮整个心智早熟不知道多少,就在哥哥还在逗亮子砸雪的时候,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小心翼翼地牵着小花和果果走进顾叔叔特意踩出的脚坑里头。
“小壮哥哥...”叶果果年纪最小,也是他们中最可怜的一个。
只有她,是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一日都没享受过父母的呵护与照顾。
江小壮迅速捕捉到那微弱的叫唤声,扭头看去,轻声问道:“咋了?”
叶果果被哥哥们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只留双湿漉漉的圆眼睛在外头,瓮声道:“咱们去哪啊?”
离开熟悉的村落,小姑娘有点害怕,只能紧紧攥紧哥哥的手。
江小壮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大力哥在呢!不用担心。
哈出的气一股股白雾,解释起来也费劲,江小壮只是哄道:“咱跟着大力哥,别怕。”
话毕,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两个妹妹的手。
顾谨戈方才短短几瞬,已经决定好这几个半大孩子要安置在哪里——就叶白芷楼下,二楼朝东南那户。
......
叶白芷这边,她还在和意外到访的伍婉茜闲聊,蓦地被楼底下的动静吸引。
两人在沙发上对视一眼。
齐齐朝阳台走去。
向下眺望,依旧是入目的白茫茫一片。
只是,两大五小的七个黑点,在楼底下四下分散,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力!”叶白芷一眼就瞧见了顾谨戈领头走着,又将目光停留在他身旁的少年。
乔大力仰头眯眼张望,好半天才看清三楼上的两个人影,干脆抬手挥了挥,权当作问候。
他就觉得这路有些熟悉,一问才知道,顾哥打算将他们安置在小芷姐楼下。
倒也不赖。
只是......
乔大力那该死又无用的敏感又从心底冒出来了。
他摇摇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小壮他们安顿好。
二楼,东南那户空屋的门大敞。
顾谨戈低声对着乔大力吩咐几句,很快又转身离去。
看方向,应该是去荣叔那边。
大人一走,有点儿蔫哒哒的小花立刻支棱起来,挥掉小哥的手 ,又“噔噔”几步捉住果果的手,里里外外绕着屋子打转。
“哇噢噢噢——”时不时爆发一阵惊呼声。
江大壮也兴奋得脸蛋红红:“哥!有两个房间!”
乔大力将地上那个顾哥帮忙从渔村家里一路背来的巨大包袱吃力地解开,随口应道:“嗯,有两个。”
不等乔大力把他们几人的衣服、被褥、风干咸鱼什么的整理好,顾谨戈去而复返。
就连刚才在小区门口遇见的凶巴巴大叔也跟过来了。
荣义昌昨夜旧伤又开始疼,一晚没睡好,见着顾谨戈带着好些个孩子往里走,问清缘由后,很快走到仓库取出备用的被褥,恰好与折返过来拿生活用品的顾谨戈碰到。
“小顾,这些先放下,再去一趟。”荣义昌扫视一圈,估摸着还不太够,打算再回去拿点东西过来。
顾谨戈点头跟上,不忘对乔大力道:“这几床被子分一分,先去铺好。”
荣义昌也当了两年左右的管理员,老小区里的人生老病死的、离岛搬走的也不少,这留下来的床单被褥、锅碗瓢盆,就连剩下的卷纸、胰子都被他好好收起。
又来回两趟,这才将空荡荡的屋子拾掇出点像样的模样。
江小花头发都跑跳乱了,这么冷的天,额上满是小水滴般的汗珠,兴奋得几乎要破音:“哥!我和果果一起睡一间屋?”
乔大力被她一嗓子嚎得差点把锅摔了,无奈应声道:“对,你和果果睡一间。”
之前他们都睡在一张长炕上,也不嫌挤,现在既然有条件了,那男娃女娃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大壮、小壮,还有亮子在卫生间冲热水澡,时不时传出几声狼嚎,紧接着“啪”一声。
听动静,应该是小壮发威了。
乔大力摇头,继续搅拌锅里的热汤,带来的大白菜不小心摔了,要赶紧吃掉。
顾谨戈和荣义昌合力把煤炭又抬了几袋上楼,直到堆满墙角,这才走到灶台旁洗手。
水流很细。
也不知道这水管还能撑多久。
荣义昌喃喃自语,记得往年再过些日子,这水管就该彻底冻上了,要等到来年入夏才能化冻。
伍婉茜下来一趟过,得知这些孩子会在二楼住一段时间,又和荣叔打了招呼,见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便再次上楼。
至于叶白芷......
她真的太冷了!
若非必要,她真的不想出门。
伍婉茜从楼下上来,叶白芷还是一副快要冻死的模样——穿着棉袄裹在沙发上的厚棉被里...
就这样,还眼神八卦到不行,好奇问道:“大力他们咋搬过来了?”
确切来说,叶白芷还没去过渔村那头,只是远远站在码头附近的海滩上眺望几眼。
她并不知道渔村的老房子每逢冬季就阴冷潮湿,有时候雪下得太大,甚至会压垮年久失修的屋顶。
伍婉茜学着叶白芷盘腿坐上沙发,随手拿过一个抱枕,姿态放松地仰靠在沙发上,感觉到无比舒服,有条不紊地解释说明道:“嗯,渔村那边...新小区空房满了...就安置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