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淡然, 抬手抖了抖烟灰, 又吸了口。
朱炎大抵也能猜到他这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人突然抽烟的原因。
那么深的刀伤, 要正常人醒过来早痛嚎半天了。
把手里提着装着绷带碘伏和消炎药的塑料袋放着, 他坐在沙发上感叹:“靳哥你睡两天总算醒了,这两天可吓死我了。”
想到这儿,他又骂了句,“去他娘的东西,居然还在拳套里藏刀……”
听完后,靳桉抖烟的手忽然顿了下。
他问:“两天?”
“对啊,从星期四算到今天星期六,可不就是两天。”朱炎不以为意,“你要是再睡下去我都想打120了,总感觉隔壁拐角那诊所医生以前干的是宠物医生。”
靳桉将烟叼在嘴里,前后翻找起自己的手机来,没找到,他骂了句。
“你找啥?”朱炎看着他的动作,摸脑袋,“哦对了靳哥,昨天我去了温妹子学校。”
靳桉找手机的动作停住。
他抬眼看过来。
注意到他询问的目光,朱炎继续开口:“昨天你不还高烧睡着吗,我寻思周五不是你该去雅文中学给温妹子送东西的时候……”
结果靳桉手机上锁他打不开,自己手机里又没有存温槿的电话,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亲自去一趟雅文中学,然后找到了在学校门口左顾右盼的江巧玲,一问,果然是在等一个叫靳桉的男生。
“我怕温妹子在家里等不到你着急,就借那个女生的手机和温妹子说了你发烧来不了的事。”
靳桉垂眼静静听着,抽完了那根烟。
他重新靠回到床头,把烟蒂随意在烟灰缸里摁灭,才终于看似无意地问了句:“她没说什么?”
“说什么?”
朱炎回忆了下,摇摇头,“没说啥啊,她就哦了声,然后给挂断了。”
靳桉点了点头,瞧着烟灰缸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没熄灭。
“知道了。”
他平静说。
火星子最后闪了几下,终于灭了。
也就是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三两声狗吠。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道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靳桉神色变了下。
朱炎倒是没听见那脚步声,只开口道:“你发烧这两天,旺财他们可闹腾了,时不时就来你床边嗅几下,昨天我拿你手机差点给我腿上来一口……”
“嘎吱——”
开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门口地板上忽然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
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相撞。
温槿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垂在身侧。
等看清靠坐在床头,被门透进去的光照得脸色苍白的靳桉后,她慢慢红了眼。
-
“卧槽,温妹子?!”最先出声跳起来的是朱炎。
他盯着站在门口的温槿,不可思议瞪大眼,“你怎么来这里了?”
温槿身后,三条金边串串从她腿边溜了进来。
金边串串们先是看见坐在床上醒了过来的靳桉,高兴地上前去在床边来回绕了几圈。
靳桉垂下眼,伸手摸了摸金边串串们的脑袋。
一只串串又走到温槿身边,咬住她裤脚,往靳桉方向扯了扯。
另外两只狗也跟着过来,吭哧吭哧哈着气,尾巴使劲旋,跳来跳去,像是在向靳桉邀功似的。
“他们带我来的。”
温槿低低说。
她没有再说自己是如何大半夜没睡着,然后又给江巧玲发消息问能不能说要和她出去玩,帮自己串口供争取半天的时间,然后再去找覃珠和温隽凡,用每天再加一个小时的钢琴练习时间换来了这次机会。
朱炎哦了声,摸了摸脑袋:“你来看靳哥啊,哈哈。”
说完后,他突然嗷了声,“槽,旺财,你干嘛咬我?!”
只见三只金边串串靠近他,然后咬住他的裤子往外拖。
三只气势汹汹的狗围着自己哈气,换个正常人都得被吓着,朱炎一边“槽槽槽祖宗,我走这还不行吗”一边起身,对着靳桉说:“那,那我先走了,靳哥,绷带和药什么的都给你放袋子里了,温妹子咱们有缘下次见,谢谢你还记得我靳哥——嗷!健康,你干嘛也咬我!”
一人三狗的声音逐渐远去。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温槿发红的眼圈刚刚才消了点,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看见散落在床周的,染着鲜血和碘伏的绷带后,那股委屈难过的情绪又开始冒头。
发高烧不能起来……
当时王易用江巧玲的手机对她说完以后,她还以为就是简单的因为入冬着凉发烧。
但一想到近几次见面以来,靳桉身上越来越多的伤以后,她又觉得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才发烧的。
比如,伤口感染发炎之类的。
现在来看,果不其然,她猜对了。
靳桉靠在床头没说话。
少年就穿一件单衣,勾勒出瘦削利落的身形,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
他下颌绷得很紧,碎发因为发烧出汗的缘故贴在额前,露出俊俏凛冽的眉眼,面色是苍白的,两颊又有些微微的发热红。
温槿上前,终于没忍住开口:“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
“回去。”
靳桉语气冷硬。
他让她离开这里,离开城中村,回家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皱眉说。
一如半个月前,两人在医院门口沉默对峙的样子。
温槿根本就不听他的话。
“我不回去。”她闷声,反而直接走过来,在床脚坐下。
床的一角柔软下陷,靳桉瞳孔明显一缩,是要同她拉开距离,又因为动作牵扯到腹部伤口,蹙眉啧了声。
瞧他忍痛的模样,温槿倔着道:“有本事你站起来把我赶出去,否则我不会回去的。”
她站了起来,“你以后不准再去做那件事情,虽然,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做什么,身上弄出这么多伤。”
说也说不过。
打也打不得。
“……”
靳桉吐了口气,沉沉闭上眼。
随即他睁开眼。
“……温槿。”
靳桉哑声,“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明明就是正常的语调,听起来也和旁人叫她的名字无异,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十分珍重,又十分难过的感觉。
心尖忽然猛地一酸。
温槿睫毛颤了下。
她吸了吸鼻子:“回学校去上学。”
她眼眶发热,在见到少年一身伤发着烧坐在床上后憋住的情绪终于没忍住外泄,声音带着点哭腔,“我知道还有些学校可以让你去读书,然后参加社会高考,也能上很好的大学。”
“靳奶奶治病的钱我可以借给你,你读书的钱我也可以借给你,只要你以后考大学找到好的工作再还给我……”
只要,不要再这样,辛苦地活着就行了。
少年应该闪闪发光的。
靳桉低着眉眼,伸手轻轻碰了碰左耳戴着的黑色耳钉。
即使是在发烧的时候,他也没把这个取下来。
少年沉默很久。
久到温槿以为他不会再回自己的话。
靳桉低低嗯了声。
得到少年的回答,温槿神色明显亮了起来。
她还有点无措:“那,那我去给你拿……拿点水,你要喝吗?还有朱炎拿过来的绷带和药,你现在要不要换……”
她跑到放着塑料袋的桌子前,拿出里面的用药指南看了看,挑了些现在能吃的药,又拿过桌上的矿泉水,一起给靳桉递了过去。
靳桉抬手接过。
两人指尖刹那相碰,都是滚烫炽热的。
随即两人又同时撤开了手。
靳桉沉默吃着药,温槿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的眼睛,想找点什么话来说。
距离她和江巧玲说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还能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想起刚才她进入城中村后就狂奔过来团团围住她的三只金边串串,她开口问:“那三只狗,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吗?”
靳桉咽下药片,喉结滚动:“是。”
温槿用脚尖在地面上点了点:“朱炎说,它们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凶得很,但我怎么觉得,它们好像从未对我凶过……”
几次见到三只金边串串,都是一副极为兴奋开心的样子围在她身边,就连方才咬她的裤腿把她往靳桉方向扯的时候,都是超级小心地张口,生怕咬到她一样。
这下靳桉却沉默着没回答她。
温槿没在意,继续问:“他们都有名字吗,旺财是不是就是其中一只的名字?”
“刚刚朱炎也说了个。”
靳桉回她。
好像方才朱炎是惨叫了声,说什么“健康你怎么也咬我”。
“旺财、健康……”
温槿喃喃,总感觉念起来越来越耳熟,“最后一只的名字叫什么?”
靳桉看向她。
“幸福。”
他沉沉说。
听完,温槿愣住。
因为她突然想了起来。
旺财、健康、幸福。
这三个词语,分明就和她卧室里,贴在角落里的,她小时候买回家的祝愿字符贴纸上的三个词语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旺财、幸福、健康:汪,我们才是最强辅助!
第22章 约瑟夫
和江巧玲约定的时间到了后, 温槿出了城中村。
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旺财健康幸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闻着她的味道过来,一边欢快地冲她摇着尾巴,一边把她从二号胡同口一路送到了城中村出口。
临别时, 温槿蹲下身, 摸了摸三个小脑袋。
金边串串们尾巴摇得更欢了。
“旺财、健康、幸福。”她轻声, “你们的名字还和我挺有缘。”
“……”
狗狗不会说话, 狗狗只会摇尾巴。
温槿起身,抬手拦了一辆回半山别墅的计程车。
在她用每天增加一个小时的练习钢琴时间来换取这次和“江巧玲”出去玩的条件下, 覃珠和温隽凡对此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叮嘱了她不要跑到陌生的地方去, 不要在外活动时有损自己的形象。
下了计程车以后, 江巧玲还打电话过来问她到家没有。
温槿举着手机:“刚刚到。”
“那就行。”江巧玲呼出一口气,“刚刚覃阿姨还给我妈打了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和你出去玩了,我妈说的是。”
温槿平静回复:“知道了。”
这样无时无刻被监督着、控制着的日子, 她早就习惯了。
“那个……”江巧玲又支支吾吾, “靳桉他还好吧?”
几次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城中村小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
所以在温槿发消息过来,说自己想去城中村看一看发烧的靳桉,问她能不能帮忙串供的时候,她才会答应。
横竖这城中村小子人不坏,交医药费照顾他奶奶, 还帮了温槿挺多忙。
而且她还记得温槿说过, 靳桉老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她也不担心靳桉对温槿有其他的企图。
这小子作为朋友帮忙还行, 要是敢肖想温槿, 她肯定是不答应的!
“没什么大事。”温槿轻声说到。
挂了电话, 她推开了别墅大门。
今天周六,不知为何覃珠和温隽凡都没在家里。
她也不多在意,上楼梯回了二楼卧室,然后找到了记忆里贴在角落的祝愿字符贴纸。
旺财、健康、幸福。
三个小小的贴纸贴在墙边,表面已经褪色很严重了。
她都快忘了这里还贴着有三张这个东西,直到今天听靳桉说完了三只狗的名字才忽然想起来。
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贴在这里的了。
只朦朦胧胧记得,是小学覃珠和温隽凡对她还没有管得这么严的时候,她在学校外的路边摊子里和同学一起买的。
一沓一沓的卡通贴纸,五角钱一包,能买回去贴在文具袋上、书封面上、桌子上。
她在钢琴书上贴过几张,被覃珠发现撕掉以后,就改贴在卧室这里了。
楼下传来开门声,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夹杂着英语的交流声。
温槿出了卧室,站在二楼往客厅看去。
只见覃珠和温隽凡的后面,还跟着一位五官深邃,带着方片眼镜的金发中年男人。
“小槿,快下来。”
覃珠看见了在二楼的她,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这是约瑟夫先生,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名誉教授。”覃珠介绍到。
“约瑟夫先生。”
温槿礼貌问好,脸上挂上标准的小淑女微笑。
金发男人从看见她从楼梯下来以后,嘴角就扬起了弧度。ႹļՏÿ
方片眼镜下,男人深蓝色的瞳孔里布满柔和的笑意,及肩的金色卷发随着他微弯腰伸手的动作晃动:“Dear Jin,so pleasure to see you.”
男人伸出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到近乎看不见一点白边。
温槿顿了下,还是伸出手:“It's my pleasure.”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她突然不适地微皱了一下眉。
“约瑟夫先生以后会常在南厦,从今天开始,周五和周六的时间,约瑟夫都会来家里对你进行教学。”说完,温隽凡再笑着看向金发男人,“想必在约瑟夫先生教授下,咱们小槿的钢琴水平还能再上一层楼。”
约瑟夫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Sure!”他说着蹩脚的中文,故作幽默诙谐道,“我可不会像玛丽特那样心慈手软,就像中国有句古话说的那样,严师出高徒嘛!”
覃珠和温隽凡都满意笑起来。
而温槿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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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师出高徒”,约瑟夫说到做到。
周五这天,温槿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去和靳桉见面。
她本来还找出了许多高一时候用过的习题册和教科书,打算趁这次机会给靳桉,让他自己先拿回去看,把初中学过的知识记起来些。
如今约瑟夫几乎算得上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侧。
没法,看着越来越近的时间,温槿只得再躲进了卫生间里。
她给靳桉发了消息,说今天没有办法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