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槿垂下眼。
所以在遇见她之前, 靳桉一直在靠着这个赚钱。
这样一场比下来价格不低, 而且少年靠着出手狠辣, 很是受到一些大顾客的喜欢,每次只要他一出场,酒吧今晚的消费跟着水涨船高。
虽然拳击酒吧是正规合法的场地,但还是免不了某些阴暗面悄悄滋生。
经常能看见的靳桉身上的那些伤,想必也就是这么来的。
可靳桉分明都答应她了不会再来这里。
所以他其实还是很缺钱。
找到兼职后不缺钱,靳奶奶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他也在努力学习想要变好……都是假象。
“咔。”
脚步声轻轻响起。
靳桉站在了她面前。
这一截道路的路灯都不是很亮,可能也是为了衬托酒吧霓虹光的缘故。路灯悠悠晃晃地亮着,靳桉站在她面前,逆着光。
“温槿。”
靳桉很少直接叫过她的名字。
温槿一怔,随即抬头望去。
自下而上的角度,少年肩背削瘦挺直,喉结微凸,鼻梁高挺,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前,正垂眸和她对视着。
左边眉毛处有点淡淡的伤痕,应该是刚刚弄出来的。
拳击时他穿着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常服,左边耳垂上的黑色耳钉又戴了回去。
刚打完比赛就换了衣服跑过来,少年还在张嘴微微喘着气,肩背一起一伏的。
没有她一贯印象中拳击比赛后男人身上臭烘烘的汗味,还是那股清新的薄荷味,一股劲往她鼻腔里钻。
靳桉盯着她,喉结微不可查地滑动了下,嗓子有点哑:“送你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少年背影无声无息融于黑暗里,就像是那些被沉默吞噬掉的情绪、话语、记忆。
温槿还是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去,靳桉转过头来看她。
温槿蹲在地上,双手抱膝,眼睑下落下睫毛浓密的阴影,侧脸白皙干净,几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她看着他,眼神执拗而坚定。
“怎么。”
良久的沉默后,靳桉终于开口,他似乎是扯着唇角自嘲似的笑了笑,“知道我一直在做这些事,现在想远离我了?”
两个安保站得离这里很远。
甚少有人经过的巷口,灯光微稀,静谧无声。
温槿摇了摇头,轻声:“我没有。”
靳桉却像是根本不信。
仿佛是笃定了女孩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以后,他背脊微躬了点,垂下眼:“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的人。”
“城中村出身,母亲早没了,父亲赌博酗酒,还有个病重的奶奶,没钱继续读书,也没那个时间,只能做一些随时都能被人替代的零工,或者像现在这样的。”
这样粗暴的,只要靠着一身蛮力就能挣到钱的工作。
温槿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靳桉。
就好像面无表情把自己所有的伤口揭开。
很少有人会对着别人主动揭开自己的伤口,也很少有人会愿意去看、去关心别人的伤口。
“所以我也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梦想,你说的那些……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
靳桉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平静道,“在我看来,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这十几年来,日复一日,他的生活本来就是一滩不起的死水。
考入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和同龄人一般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在他看来,始终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已经够烂了。
就不要再把其他人也拖下来了。
靳桉始终很平静。
他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给自己宣判刑罚般:“你学习和竞赛的事,我还是会继续帮你。但也请你以后别再管我的事……”
听到这里,温槿呼吸一顿,随即有些慌张地起身。
“但,但是……”
因为蹲太久了的缘故,温槿腿麻得不行,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甫一站起来就又踉跄着朝前摔下去。
“没有但是。”
靳桉打断她的话,仍旧淡淡道:“等你高考完后,我们就别——”
余光忽然瞥见站起来后又向一边倒去的女孩,他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跑过去接住了温槿。
女孩身体温软,趴在怀里的时候像是抱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随即只听见身前传来女孩闷闷的一声。
“但是我喜欢你啊。”
-
靳桉全身僵住。
大脑在瞬间宕机,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嘴边。
少年胸膛一如既往的有力,薄荷清香萦绕全身。
闻着好闻的薄荷味,温槿鼻尖酸楚,颤声:“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你变好……”
她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把喜欢靳桉的事情说了出来。
但看着靳桉沉默走在黑暗里,看着他平静地揭开所有鲜血淋漓的伤口想要藉此吓退她,看着他任由自己在死水不起的生活里沉溺……她忽然感觉到要是今天就这么囫囵地过去,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有机会把靳桉从深潭里拉出来。
此前她一直在纠结着靳桉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么她把自己的喜欢默默藏在心底就好,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喜欢靳桉。
她想要他发光。
说了半天,面前人没有半点反应。
“靳……”
嘴边的人名还没喊完。
护在腰上的手骤然收紧,几乎是抱得人有点痛的地步。
靳桉猛地低下头来凑近她。
迫切的,不敢置信的,疯狂的。
那一瞬间两人的唇瓣似乎都要挨上,温槿的心跳同样停了刹那。
不过靳桉终究还是没有靠近。
两人的鼻尖短暂相接,靳桉好像是在微微颤抖。
靳桉抬起她的脸,极深地喘着气,恶狠狠地看着她。
这目光太过灼热,太过让人心跳加快。
温槿眼睫不由自主轻轻颤抖着,仿佛要被这道目光灼伤。
她错开靳桉的眼神,手撑在靳桉胸膛前,结结巴巴:“我知道你很早就有喜欢的女生了,但没关系,只要你……”
“……谁和你说的,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靳桉嗓子哑得厉害。
“朱炎说的,他说你有一个喜欢很久的女生。”
她余光看着靳桉左耳上戴着的那颗黑色耳钉。
不是普通耳钉的款式,倒像是从什么项链、手链之类的首饰上面落下来的。
“……”
腰上的力道渐渐放松,靳桉终于松开了她。
两人在这边的动作幅度太大,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那边门前的两个安保瞧见了,远远吹了声嘹亮的口哨,笑得很大声:“行啊靳哥,打完比赛就把妹子!”
“家里有人会发现你不在吗?”
靳桉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温槿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表白后的羞涩后知后觉涌上来,她脸微红:“没有,吃了晚饭住家阿姨以为我回卧室了,没有什么特特别情况不会来敲我的门,爸爸妈妈也是明天下午的机票。”
“好。”
靳桉忽然轻扯了下唇角,然后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也仅仅是一下。
只不过在手离开时,他喉结滚了滚,还是没忍住,再揉了揉,带着珍惜、不舍,以及很多很多深沉的情绪。
被揉了一下脑袋,温槿目光怔怔看着他。
“带你去个地方。”
靳桉盯着她。
-
耳边是摩托车呼啸过街头的风声,温槿将头贴在靳桉的背上。
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她默默想着。
靳桉没给出他的反应,她也不知道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路过某个路口时,靳桉忽然停下了车。
说了一句“等我”后,他便朝着路口深处走去。
温槿就坐在摩托车上,等了一会儿,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只不过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
“你买的什么?”
温槿好奇朝他手上的塑料袋看去。
靳桉把塑料袋递给了她:“抱着。”
温槿低头。
只见塑料袋里赫然是各种类型的烟花爆竹。
飞的,转的,冒彩色火花的,冒彩色烟雾的……
靳桉戴好了头盔,低低说:“不是说没自己放过烟花么?”
头盔下,他唇角无声勾了勾,“带你去个地方。”
温槿愣住。
没有看到游乐园那天晚上的烟花,她当时也就顺嘴提了一句自己也没有放过烟花。
没想到靳桉能记得。
南厦市今年并没有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但城市内建筑物高大,也不能放太多或者太大型的烟花,这塑料袋里装着的,基本都要去特别宽敞的地方才能放。
她怀里紧紧护着塑料袋,空出一只手来抱住靳桉的腰以防掉下去。
摩托车一路驶向城外,终于在一处工厂外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和她上次被瘸腿带着去的废弃加工厂差不多的地方。
南厦市前几十年靠重工业发家,后来开始经济转型,政|府新推进的一系列生态保护政|策,一堆排污排废严重的工厂便陆陆续续迁往了其它城市。
加上城市发展规划还未发展到这一片区来,也就造成了城郊部分地方还有很多废弃加工厂的缘故。
只不过这次靳桉带她来的这个加工厂没有顶棚,站在里面能直接看见墨色的天空。
确实挺宽敞的,适合放烟花。
温槿跳下摩托车,四处打量了一眼。
记忆里她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却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靳桉也已经停好了摩托车,跟她一起往废弃加工厂里走。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进了工厂内,温槿正想挑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烟花,却忽然顿住。
她目光定在某个角落上,随即瞳孔不由自主地睁大。
一模一样的场景。
一模一样的构造。
只不过这里应该再堆放上许多的纸箱子,地上再散落着压扁了的塑料瓶。
然后再围着一群拿着拿着木棍、凶神恶煞的男人。
怎么可能。
温槿捂住嘴倒退一步。ԧŀsy
她转身,看向靳桉。
少年目光沉沉,眼底酝酿着莫名的情绪。
“怎么了?”他声音轻轻沙哑,跟小火燎烧过一样,刮得人心尖痒痒的。
“这里……”
温槿不可思议道,“我梦见过。”
还不止一次。
第38章 新春快乐
靳桉看过来的目光很沉。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 温槿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我真的梦到过挺多次。”她指着角落,“这里有纸箱,然后那里有塑料瓶,还有……”
“还有什么?”
靳桉问她。
温槿仔细想了想:“还有一群拿着木棍的男人, 看上去挺可怕的, 好像还过来扯走了我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安静了几秒, 靳桉开口:“扯走了你脖子上什么?”
温槿摇摇头:“不记得了。”
上一次做这个梦, 好像是她想起十几年前南厦市剧院发生过的那件新闻后才梦见的。梦境的最后,定格在覃珠和温隽凡慌张的脸上。
每一次做梦, 都能比上次做梦多梦到一点细节。
“只梦到过这些?”
靳桉继续耐心问她。
温槿嗯了声。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就像是连续剧一样。”琢磨不出其中细节, 她瞎想, “难不成是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先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太焦虑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反复梦到相同的梦。
不过今天来到这里,看到和梦里几乎一致的场景,她才开始想, 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前来过这里。
可这里离南厦市主城区那么远, 她小时候几乎被覃珠和温隽凡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哪来的时间到这里来。
察觉到靳桉一直在看着她,温槿一怔。
她结巴了下:“那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放烟花,你以前也来过这里吗?”
靳桉盯着她看了会儿,才低低嗯了声:“可能来过吧。”
说完,他像是没忍住似的, 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触感, 温槿眼睛微微睁大。
“……落了点灰尘。”
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后, 靳桉一愣, 错开眼, 将放在女孩头上的手移开,找了个借口。
温槿定定看着他。
方才从酒吧出来后,小巷子里灯光有点暗,加上摩托车上两人一直戴着头盔,她都没有好好看过靳桉的脸。
少年五官凛冽,垂下眼时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翳,眼尾微勾,一如既往的帅气与不吝,只不过左边眉毛上有处擦伤,破了皮,周围还有点淡淡的泛青,应该就是拳击赛时弄上的。
她抬手,在靳桉完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碰了碰他左边眉角。
“这里破皮了。”温槿说。
礼尚往来般,你摸了下我的头,我也碰碰你受伤的眉角。
女孩指尖微凉,碰上来的一刹那,靳桉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轻蜷。
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后,还是温槿先开的口。
“靳桉。”她嘴皮子动了动,脸颊再次慢慢变烫起来,小声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之前听到了吗?”
在“黄飞鸿”酒吧外,靳桉没给出对她的回应,而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靳桉喉结滚了下,重新把目光聚在女孩脸上。
他出声:“听到了。”
温槿心跳加快,呼吸也加重起来:“那,那你……”
虽然已经做好了有可能会被靳桉以“有喜欢的女生了”的借口拒绝,但她还是没忍住紧张起来。
许久没得到回应,温槿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片黝黑的深眸中。
靳桉突然弯腰,凑近到了她的面前,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鼻尖被轻轻地蹭了一下。
就像是动物之间最为原始,也最能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