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芙珥开口,沐容主动问:“您是为了安置新仆兽找我吗?如果是,请收回这枚灵果。”
芙珥对它能洞察自己的心思略有些惊讶,但还是第一时间照做。
“我能看懂你们的文字。”沐容说,“您可以直接写下来。”
这倒是省去芙珥不少事,她马上从仓库拿出一块焦炭,掰成适合拿在手里的粗细,开始在地上写起来:
【血厌残害同族性命,行为恶劣,成为你们的同伴前,需要先惩罚。】
【你听说过“牢狱”、“监狱”、“牢笼”这样的词吗?】
“霏露娜神明和我提起过它们。”认真看完,沐容回答,“不过,我认为未必需要另外建造牢狱。”
周围没有别的仆兽,它也就直说了:“我族后山,有一处‘思过洞’,犯错的族人会被关到那里去。那里虽然也算我族领地,但并不在界线内。”
芙珥明白了它的意思。
不在界线内,意味着族群并不会对犯错者给予任何保护,除非惩罚到期。
这样一来,“犯人”和“族人”之间的本质区别也会变得清晰。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陪您去周边挑选地点。”沐容继续说,“主人给血厌特意加了束缚,我只要喷它一口毒雾,就能让它昏睡一整晚。”
芙珥正有此意,飞速写下一个“好”字,等沐容去毒血厌时,她取出清水把地上的字全冲没了。
沐容很快完事回来,确认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便主动飞在前头为她领路。
结果一人一鸟还没出领地,一道影子就歪歪斜斜飞了过来。
“小子!大晚上你出去干什么呐?!”毕方刚醒就发现沐容要出领地,赶紧飞来阻止,“主人刚遭遇危险你忘了?”
“……我只是带神明大人在周围转转。”沐容只有在面对它时,很难保持一贯的平静。
毕方原本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它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神明赠予的小奖章,连忙说:“那我一起去!你一只幼鸟,我哪里放心你独自带神明出领地!”
“随你。”沐容懒得多说,继续往外飞。
芙珥清晰地注意到,它转过去时悄悄翻了个大白眼,看来真是很嫌弃毕方了。
这两只仆兽的关系,其实有点微妙。
毕方对沐容既敬重又倾慕,它年轻时,怀着十分单纯的心思挑战沐容,并把它战胜了,但它万万没想到自己暗恋的一族之长其实是雄鸟,阴差阳错之下整了一出悲剧。
因此再遇到棉茸孔雀时,它怀抱愧疚之心,竭尽全力悉心呵护照拂,希望能以此来告慰沐容的在天之灵。
芙珥没有忘记,毕方当时选择留下来而不是前往长留山,就是不放心“茸茸”的安危。
这家伙其实算不得坏,只是太憨了又贪心,还急躁,要是能够正常相处,倒也勉强可以成为值得信赖的伙伴。
春寒料峭,一出领地,芙珥就感觉到夜间的冷风直往脸上扑。
不等沐容结出水幕,毕方先喷吐火焰,将他们一起罩在里头。
火焰罩子防风的同时也提供了照明,给了芙珥莫大的安全感。
为了方便指出区域,她用金灵力变了一根手杖,打开系统地图,根据地形寻找适合作“思过洞”的地方。
她听见毕方问沐容:“我说小老弟,神明大人这回有什么需求啊?”
“给新仆兽找牢笼。”沐容淡淡地答,“以后要是有谁犯事,也可以丢到牢笼去。”
“噢噢噢!类似于你们一族的思过洞是吧!”毕方顿时了然。
“不要说得你对我族很熟一样!”沐容差点没绷住。
然而毕方并没有就此打住,它轻哼一声,骄傲地昂起头:“说不定我比你还要熟悉沐霏乡呢!”
芙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仆兽们的资料并不全,沐容信息中的家乡地名一直都打着问号,这时她再调出资料看,才发现问号被替换了。
只不过这个地名的含义……是她想的那一层吗?
——沐容和霏露娜共同守护的故乡。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芙珥着实一惊。
她知道所谓的“雏鸟情结”,但从没想过沐容早已是只成年妖,对于一直以来悉心照顾它的神明,说不定真会生出超乎友谊的想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直接找沐容问个清楚。
少年音发出的冷笑拉回了芙珥的思绪,她定睛看去,只见沐容已经眯起了眼睛:“偷窥其他妖兽的领地,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至今也没意识到自己错误所在的无礼之徒!”
“你……!”毕方张口就要反驳,但转念想到确实是自己不占理在先,被棉茸孔雀全族嫌弃、被一只小雏鸟怼也是活该,张了张鸟喙,终于识趣地闭嘴了。
芙珥思绪有点乱,找寻天然牢狱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
有金灵力手杖作为参照,她加快脚步,毕方也忙跟着调整火焰罩子的位置,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倒是没再闲扯了。
他们很快在一座天然山洞前停下脚步。
此地距离领地并不算远,但四周沙尘很大,不断灌入洞中,又顺着倾斜的地面流出来。
毕方先行上前,进洞瞧了一圈,啧啧连声:“要是洞口没个屏障,睡相差的妖兽怕是夜里得掉出来!”
“我记得你的藤网编得很好。”沐容说。
“确实,那家伙也只配一张藤网!”毕方边应,边唤出木灵力,直接开始织网。
芙珥看了眼地图,打开方位,发现这儿偏东南,白天太阳大概能照到洞里一半,深处还是能保持阴暗的。
“托管系统能把物资投喂到这里吗?”她问系统。
【可以。】
那就没什么好选的了。
芙珥在地图上将这个山洞加入重要焦点,等毕方结完藤网,设好简易屏障,便和它们一起回到领地,把还处于中毒状态的血厌搬过来,关进最深处。
她想了想,还是在光照分界线附近搭了一块隔板,防止血厌在梦里无意掉到有光照的地方。
“早知道当时就劝主人契约一只冥夜蝙蝠了!”她听毕方叹着气说,“虽然现在直接抓到了它们的头儿,但……”
“事情都发生了,别再假慈悲马后炮。”沐容毫不客气地截住话,“你真以为那家伙是奔着复仇来的?它不过和你一样,都是眼馋主人的血肉罢了!区别是人家还有蠢笨的族人当挡箭牌,你什么也没有。”
“你小子老呛我干什么?”毕方郁闷,“我只是在想,刚才要是有只忠心耿耿的冥夜蝙蝠跟着主人,说不定主人也能早点发现这家伙!”
“不要小看冥夜蝙蝠的首领。”沐容说,“它的白化病是能力的代价,哪怕真有你说的那种仆兽,只要血厌想隐藏,谁也发现不了它。”
“……我跟冥夜蝙蝠经常打交道我都不知道它们首领的事,你一只小雏鸟怎么一清二楚?”毕方狐疑地问。
“我族的事,你少问。”沐容的语气已经流露出一丝暴躁了。
好在血厌已经被顺利关入“牢狱”,芙珥赶紧催促两只仆兽回领地,生怕毕方察觉出什么。
目送它们各回各窝,她坐在争凛的第一小窝旁,边调整托管设置,给血厌提供少量但足够维持需求的食物和水,边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这回进入游戏,她在战斗时屡次使用精神力,也不知道剩余的体力还能支撑自己在这停留多久。
她一直待到修莉发来讯息,才保存托管设置,揉了揉还在昏睡的争凛,退出游戏。
-
争凛苏醒时,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浑身的酸痛无力仍然没有缓解多少,他唤来沐容,让它帮自己在小窝周围布置了聚灵阵,随后再次闭眼,准备修炼。
“昨晚,我们和神明一起把血厌关到领地外了。”结果沐容开始向他告知情况,“得到您的原谅前,那里一直都会是它的‘家’。”
争凛一愣,忙去查看仆兽状态,果然发现血厌已经待在了距离领地不远处的某地,正咒骂着强烈的阳光。
他下意识想夸赞一句“做得很好”,又觉得这么夸神明好像不合适,想了想,问:“神明是不是希望有个专门用来关这种仆兽的地方?”
沐容并不反感他揣摩神明心思,那么他就大胆揣摩给沐容看。
“不错,那里是神明满意的牢狱。”沐容点头,“以后若有其他仆兽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您也可以选择将它们关到那里去。”
“神明有给牢狱赐名吗?”争凛再问。
“没有,但您可以叫它‘思过洞’。”沐容说,“如果没有别的需求,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争凛刚醒来还有点迷糊,直到沐容张开翅膀要飞走,他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忙叫住它:“神明希望能和我做同伴,还让我改了称呼!”
“这是好事。”沐容果然第一时间收起翅膀,蹲回小窝边,“很好的开端。神明让您怎么称呼她?”
“……”争凛用力磨了一下后槽牙,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强调,“总之不让我再喊她‘您’了,我选择叫她‘殿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一声失望的叹息。
“虽然称呼变得没那么尊敬了,但您潜意识里仍然将她当作神明。”沐容幽幽说,“您觉得‘您’和‘殿下’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争凛摇头:“没有,可我……”
“您还是没有考虑好,到底该和神明产生怎样的羁绊。”沐容截住话,“敬称意味着保持距离,您明明想亲近她,为什么不趁此机会照做呢?”
“还是说,您在害怕?怕自己无法在神明陨落之前变得足够强大,去往她身边,为她治病?”
在“神明饲养的崽崽”这个身份上,他们是同类,沐容又是性格较为强势的前辈,见他犹豫不决,便相当直白地点出了他内心的恐惧。
争凛无可反驳,陷入沉默。
沐容不着急,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当年,你们之间又结下了怎样的羁绊呢?”
良久,争凛开口。
“我敢说,您敢照做吗?”沐容反问。
争凛投去困惑的目光,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突然挑衅自己。
“我曾告诉霏露娜神明,我想和她共同筑巢。”沐容轻声道,“我会永远守护沐霏乡,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为她留最好的位置。”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争凛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沐容上辈子败在毕方手下、拒绝毕方的筑巢请求后,会选择坠崖身死。
依照他从毕方嘴里听来的八卦,棉茸孔雀一族相当专情,认定了筑巢对象,便是一生一世非对方不可。
——“要不是探听清楚它们先族长没有伴侣,我才不会打上门去求筑巢呢!”
当时毕方如是说。
第39章
“……我确实不敢这么做。”
从震惊中回过神,争凛喃喃,“我、我不会和神明筑巢……”
“您还年轻,话不必说太早。”沐容却说,“不过,有些情况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争凛缩起爪子,目光不自然地飘向别处:“你想问什么?”
“您对神明有过独占的念想吗?”沐容问,“比如,只想神明和自己一起做什么,不希望有仆兽们跟随,哪怕只在暗中跟随。”
隐秘的心思被骤然戳穿,争凛心中一跳,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有。实不相瞒,昨晚我就……就有过这种念头……”
沐容并没有评价什么,听完只是平静“嗯”了声,见他没有下文,便再问:“您对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是否都围绕着神明来考虑?”
以后要做的事……
争凛下意识想到,冬月正式到来前,自己就决定要勤加修炼,争取早日去长留山拜师学艺。
等他在长留山学到更多更厉害的医术技能,说不定就能医好神明;只要他能在七八十年内突破至破界飞升的境界,或许就能去往神明身边。
“……是。”他再次点头,“全部都是。”
沐容沉默着盯了足足他三秒:“看来,您是属木头的。”
争凛:?
“有些情感藏得太过私密,您自己没到触碰它的时候,旁人提示再多也没用。”沐容转过身,“我先带仆兽们松土去了,您继续休息。”
如果争凛学过成语,他大概能找出一个符合沐容此时情绪的词——恨铁不成钢。
直到沐容飞远,他仍然一头雾水。
嗜血狂暴的后遗症还没过,争凛索性专心休息了半日,入夜后觉得状态好些了,再试着离开小窝。
仆兽们运回的灵土已经均匀倒在种植区了,每寸灵土都被仔细碾碎过,除去害虫及其虫卵,并拌入木、土、水三种混合灵力。
争凛一走近,便能觉察到浓郁的灵力在土壤表面缓缓流动。
这段时间刚开春,天气正温暖,发芽的灵果苗都已经趁着时机从碧石容器转移到土里了,就在前两天,他还见沐容将灵土标上“灵田一”、“灵田二”之类的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