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深处,空气变得稀薄,闷湿与寒冷几乎包裹着他周身,首先屈服于他的金雷手枪已经动不了了,因着避毒丹的起效,不断钻入鼻中的苦涩毒雾暂时还奈何不了他。
唯有火雷构成的“芙珥”还在试图碰触他:“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呀?你不是最喜欢被我抚摸毛皮的感觉嘛?”
争凛瞥了眼不小心沾到它、已经在冒焦味儿的兽毛尖尖,默默将金灵力注入芙珥留给他的盾牌。
那两刻钟里,他其实设想过很多种利用盾牌的时机,然而五行雷劫依次落下后,他事先全部的设想基本都落空了。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竟全程没找到机会吸收雷灵力,从而实现锻体。
总之,他的雷劫就和结婴现象一样,跟传承记忆有很大出入。
但不管怎样,他不能让一辈子遇不到几次的天雷劫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蛋壳状的防御罩骤然成型,将除了金雷手枪以外的雷劫统统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和流沙贴近的每一面都自动“上锁”,密密麻麻的法阵紧紧封住防御罩的每一寸,构成了一个相当安全的封闭空间。
“就从你开始吧。”维持盾牌防御罩不能动、但也并不需要动的争凛垂眸看向捧在爪中的手枪,唤出趁乱收回储物铃铛的聚雷羊角。
无视火雷在防御罩外的叫喊,他先将金雷全部聚集到羊角里,再令羊角释放紫电,使之均匀遍布防御罩内的每一寸空间。
顿时刺痛和酥麻之感将他包围,他咬紧牙关,沉下心锻体,并趁机尝试吸收已经被“驯服”的那部分雷灵力。
而在芙珥等人眼中,流沙完全消失,硬土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争凛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就在地下。”沐容说,“一股非常浓郁的金灵力罩住了他,是神明您赠予的防御法器吗?”
芙珥应了声,目光却紧张地关注着刚调出的崽崽状态栏和战斗日志。
她对灵气变化的感知程度才刚入门,只能通过玩家手段来观察争凛正在遭遇什么。
争凛的数值一直在发生变化,不管是血条、灵力值还是体力,目前都像过山车一样,时起时落。
战斗日志的记录也是相当莫名其妙:
【[争凛]正在引动“金”雷锻体……】
【[争凛]正在吸收金属性雷灵力……】
【[争凛]正在利用“木”雷制造氧气……】
【[争凛]正在说服“火”雷和“水”雷打一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失败。】
芙珥感觉这家伙算是把“五行生克”玩儿明白了,哪怕是被流沙困在地下,争凛竟然还能有闲心去研究能不能靠“嘴炮”实现“水克火”。
天空中的乌云已经笼罩了很久,没有散去的迹象,但她心中的阴云却一点点飘远了,只等着争凛历劫回来,然后他们再像平时一样验证修炼理论。
她认真看着每一条战斗记录,没注意自己等了到底多少时间。
直到“霏露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恭喜玩家!您的崽崽历劫成功!当前修为:元婴期。】
【崽崽的成长阶段已经进阶为成年期!】
【恭喜完成[进入成年期]任务!奖励:能力点数x5。】
【因崽崽和玩家远超预期完成该任务,给予特殊奖励:
一、解锁[共感]功能;
二、无名药丸(崽崽专属)。也许它只是占据一格储物空间的杂物,也许是关键时刻不可或缺的“钥匙”。】
第61章
新获得的无名药丸平平无奇,漆黑一枚,除了黑得很纯正,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芙珥此刻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奖励上,她确认奖励全都进了玩家背包后,就匆匆跑向争凛渡劫的地方。
五行雷劫渡完,天上乌云散尽,而争凛也从地底回归,正倒在一堆碎石中,一动不动,身上冒着白烟,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焦臭味。
芙珥第一个赶到他身边,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进行治疗。
看着大面积烧伤的毛皮,她心疼地接连呼唤“争凛”,忙取出麻痹痛觉的药和止血丹,小心掰开他的嘴巴喂进去。
三只旁观的仆兽也迅速赶到,泰然唤出水灵力,与沐容合力为争凛疗伤,而墨欺则给争凛补充金灵力,加快他的伤势恢复。
在他们的帮助下,争凛勉强睁开眼,缓缓看向芙珥。
见她满脸泪水,他在剧痛之中苦笑了一下——自己好像又让殿下担心了。
他现在内外都痛得麻木,脑子也不太清醒,一时间想不到安慰的话,唯独还惦记提醒芙珥:“别用……‘共感’……”
“共感”是他刚听见的额外奖励,虽然可以让芙珥能够借助他和其他妖兽互动,但也会让他们五感共享,现在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千万不能让芙珥也感受到!
“嗯,我等你恢复健康了再用。”芙珥很小心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生怕触及伤口,“要不要回领地去?外边冷。”
“如果您不介意,这几日可以在沐霏乡休养。”沐容听见她的声音,适时提醒,“如今沐霏乡的天地灵气远比外界充沛,疗伤丹药族内也有很多,还有灵泉作辅助。”
“依你们……”争凛引雷锻体,又全力抵抗,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了,应完就重新闭上眼睛。
“主人身体情况并无大碍,只是灵力体力耗尽需要休息。”墨欺说,“沐霏乡愿意协助自是再好不过,我会继续代为看管领地,请主人安心疗养。”
“我得留下。”泰然却说,“语言教授须得靠日积月累,有几个小笨蛋的功课可不能落下!”
芙珥知道她指的是鳞狼三兄弟和冥夜蝙蝠血厌,加上领地多个大妖看守多一份保障,沐霏乡算得上是整个章莪山最安全的区域,有沐容就足够,便没有异议。
稍作商量后,沐容化出一朵白云,用藤蔓轻轻卷着争凛放上去,还给芙珥铺了一条藤蔓阶梯。
“约莫三五日就能好转,至多不超过七天。”他大致算了一下时间,就带着芙珥和争凛离开了。
路上,芙珥看到争凛的状态栏各项数据开始恢复正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以后,争凛就是成年大妖了吧?”她不确定地问沐容。
渡劫过后,争凛的兽态又发生了一次变化,模样和他动用“嗜血狂暴”强行提升修为那次有点像,只不过鬃毛和五条尾巴还是正常的赤色毛皮,并没有长出尖锐黑刺。
“是的,恭喜主人,恭喜殿下。”沐容微微侧头。
芙珥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殿下”,不过比起“神明大人”,她的确更习惯“殿下”这个称呼。
而且沐容现在也算和她职能相仿,他已经成了神明,再叫别人神明着实是有点奇怪了。
她没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而是继续问:“争凛渡劫成功的时候,我收到了特殊奖励。一个是‘共感’功能的开启,另一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无名药丸,但它的描述让我有点在意。”
“是什么样的描述?”沐容很快就听出她真正在意的重点。
“也许它只是占据一格储物空间的杂物,也许是关键时刻不可或缺的‘钥匙’。”芙珥打开物品详情,照着原话念了一遍,“你怎么想?”
“那就一定是‘钥匙’了。”沐容十分肯定地说,“只不过它现在还没到合适的使用时机,您不必太在意,就依照描述将它暂且先当成杂物吧。”
芙珥点了点头,随后给背包里的无名药丸打上了一个表示“重要物品”的五角星标志。
沐容一回沐霏乡,就有守卫迎上来:“尊上!贵客的住处已经建造完毕,是否需要属下带路?”
“……不必。”沐容摇头,走出去一段路,才低声解释,“这是水云想的称呼,我自己不习惯,但大家觉得很合适。”
“地位至高者的尊称,你确实担得起呀。”芙珥笑了笑,“而且,我看你也不太喜欢‘神明大人’这个称呼。”
“这会让我想起霏露娜。”沐容声音淡淡,“继而想起自己与她格外相像的地方。”
这话芙珥倒是能理解。
星网流行过一个词,叫做“养成系”。
沐容和争凛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近乎全能的“神明”领养,加上原本心性单纯,此后不管是三观塑成,还是行事方式与性格,都会不知不觉带上“神明”的影子。
而听沐容此刻的语气,他话中所指的相似之处,也许是“跟霏露娜一样无情”吧?
芙珥敏锐地感觉到,沐容成神之后的精神状态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实在没法确定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即便确定了,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她想了又想,只得保证:“我会尽快想办法找回霏露娜。”
沐容没有接话,直到将他们带到守卫所说的住处门口,他才开口:“殿下是否要找回她,不必特意告诉我。”
不等芙珥开口,他就放下托着他们的云朵,自己的身形瞬间化作残影,消失不见。
芙珥看得瞠目结舌,回过神后,忙去搬争凛进屋。
那团云朵并未消散,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连云带狰推入新搭建的树屋。
屋里很空,但床榻、桌案、柜子等必要家具都齐全,甚至还有一个碧石打造,十分具有未来都市风格的盥洗池,也不晓得棉茸孔雀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准备好的。
芙珥稍微算了下时间,感觉应该是沐容出门前吩咐的,这座树屋的位置在地图上远离住宅区“百鸟集”,她隐约记得上回来这儿参观时,这里还是一片空地。
感慨完沐容的体贴,她关上房门,把争凛搬到床上,拿出布帕放入金属盆,去盥洗池接了点水,为仍在昏睡的争凛擦洗毛皮。
她本想用灵力卷着水这么做,就像泰然平时那样,但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反而伤到争凛,最后还是用最普通的办法。
“您对沐容又暗示了什么?”擦洗时,她问“霏露娜”,“他刚才的话,您也听见了吧?以前他比谁都在意霏露娜教授的死活。”
【我只是提醒他该向前看。】
“可您并不是霏露娜本人。”芙珥皱眉,“只是她的意识数据迭代多次之后的产物!”
【换成霏露娜本人来,也会这么暗示。】
【因为比起《山海镜》,比起沐霏乡和沐容,她更在意你们的世界,殿下。】
“……”芙珥一时竟无言以对。
想来也是,如果霏露娜更在乎这里,就不该一声不吭丢下沐容和沐霏乡,更不会允许自己的意识数据——也就是“霏露娜”所说的“初始数据”对于沐容和沐霏乡的遭遇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
【沐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霏露娜”的声音继续响起,【不过,他未必会做出过激的事。毕竟他的现任主人是您的崽崽,而您在意《山海镜》。我想,这大概也是两位教授选您的原因。】
芙珥擦拭焦黑处的动作一顿。
她无法反驳——“霏露娜”所说的,几乎都是实话。
这个冰冷的人工智能给出了相当理性的分析,而这些分析令她着实五味杂陈。
“您对我有期望吗,‘教授’?”她反问。
【我只希望您能活得长久些。】“霏露娜”说,【唯有活着,才有可能决定自己所做的选择去往何方。】
这话让芙珥讶然抬头。
“刚才有一瞬间,您给我的感觉很像人类。”她意味深长地说。
“霏露娜”没再接话,芙珥也不觉得它会轻易作答,低头继续为争凛擦身体。
雷劫造成的外伤,基本已经结痂了,只有少数几处伤口深的还在渗血。
即便一直盯着战斗记录看,当真正面对争凛伤痕累累的身体时,芙珥仍然觉得震撼。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她轻叹一声,捏了捏毛茸茸的圆耳朵,“是真的已经不怕死了?还是太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们,笃信我们能把你治好?”
回应她的,只有争凛沉而平缓的呼吸声,看来他渡劫真的很累,睡得非常沉,却也非常安心。
目睹他成长至今,芙珥清楚这是好事。
作为一方领主,她的崽崽不仅有值得信赖的同伴,还有温暖安适的住处,即便没有她,也会有别的妖兽愿意照顾他吧?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迅速抛开。
“霏露娜”说得没错,她得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只有活下去,才能见证《山海镜》与现实两个世界会走向何方。
更何况,如果她当真想实现自己的心愿,就不能只做见证者。
她必须参与其中,甚至要主动去推进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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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凛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坠入了一个噩梦。
梦境之中,天穹与地面竟一起开裂。
血色天空大片大片剥落,缺处出现漆黑的空洞,地表形成道道裂谷,岩浆迸射而出,无数生灵在惨叫着死去。
而他却只是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