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孙采薇淡淡一笑,打断了他,“子烈,我不是救人性命的神仙,况且这世界上也没有神仙,众目睽睽之下,我又该如何挡住那么多双眼睛?”又如何去解释那光怪陆离的一切?除了孙策周瑜和孙权,哪一个会相信她?届时遭到麻烦的,只会是她。
陈武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做这一切,是真的会付出代价吧!他深知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就越发的守口如瓶。
而对于山越的清剿,那日风正盛,周瑜二话不说,点了火。
诸将一看,立马会意,兵分几路,行围攻之势,几把火便烧了个精光。
只是江东山越数量众多,短时间之内想要斩草除根,几乎没有可能。
历时五年,这个后方的忧患才被彻底清除干净。
*
此时,江夏。
一根简陋的鱼竿在空中划了个半圈,挂在鱼线上的鱼钩这才入了湍急的江水。
“老大,这能钓到鱼吗?”
身后有人搓着冻僵的手颤巍巍地问道。
“废话!”钓鱼的男人一把举起抖动的鱼竿,正要说怎么可能钓不到鱼,却见鱼线上空空如也,挂好的钩子似乎在这短时间之内,被江水冲向了远方。
他顿时有些尴尬,摸了摸头上插着的焉了的白羽,想了想又将鱼竿抬了抬,让鱼线恰好贴在江面上,说道:“你们懂个屁,老子这叫……姜大公钓鱼,离水一尺,愿者上钩!”
“老大……是、是姜太公……吧……”
“老子说是大公就是大公,给老子把嘴闭上!”
身后的几人挠了挠头,“老大,真要一直这样钓下去啊?黄祖不给吃的,弟兄们都饿了两天了……”
“别吵,没看见老子在钓了吗?”
“……”算了,啃草吧,比空气新鲜。
“老大,你说你当年立了这么大的功救下了黄老儿,这都几年过去了,他还不用你,还让你出来守江,这么过分的人我看就活该被江东军打死,要不咱们就别跟着他了吧……”
钓鱼的男人正是甘宁。
甘宁叹了口气,“你以为老子不想走吗?只是到底该去哪儿?黄祖将老子拦在江夏就算了,用也不用老子,老子早就失望了!”
“老大,要不咱听苏飞将军的,去投奔江东的孙权吧!”
“是啊是啊老大,连我都听说孙权长于用人,重用人才,也听民言,极得民心,手下人各个都出色得很,老大这么厉害,就该去投奔孙权。”
“老子也想啊,可我他妈的前几年给人心腹大将杀了!”一想到此处,甘宁是后悔不已,干脆鱼也不钓了,一把扔了没用的鱼竿,躺在草垛上看天。
那年……那年是什么样的呢?
那年孙权的楼船并进,轻舟跃过,江东的水军矫健如鱼,若不是他一下射杀了凌操,黄祖早就在土里成灰了!
天空灰沉沉的,江水滔滔,冷得人发颤。岸边还有许多人的头骨,死去了,无法归于土地,就这么裸露在地上。
人生在世,生前没什么功名,死后也还是一无所有。
他甘宁做水贼没什么成就,来投奔人也擦不亮眼,日后不会也会这样吧?
正想着,江上忽然传来行船的动静。他立刻撑起身,谨慎地看向水面。
“是我!”
船上的人身披厚甲,腰配长剑,正是手握部分权力的苏飞。
“你怎么还不走?”苏飞问。
“去哪?”甘宁反问。
“去另投明主!”苏飞道。
“不知该投谁!”
“去江东吧!时光飞逝,你在这里,只会庸庸碌碌一辈子,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没!你去做邾长,想明白了就去江东吧!”
“你就不怕老子真的去了,就和你成敌人了?”甘宁好笑道,哪有人急着让他离开相互成为敌人的?
苏飞却笑笑,“不怕!”
*
“又要出兵?!主公绝对不可!山越一事已致我们元气大伤,此时出兵,只怕大乱!”
议事厅中,只见得张昭吹胡子瞪眼,满脸通红,正极力反对孙权想马不停蹄再次出兵江夏一事。
众多文臣也持反对意见。
孙权坐在主位上,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一般,不说话,也不听劝。
张昭气得连连喘气。
“我倒是不觉得我们元气大伤,山越是我们亲自打的,死伤根本不重。”座中的蒋钦哼了一声,道。
言下之意,便是张昭这样的老臣整日待在吴郡,哪知道军中具体情况。
“分明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黄祖?”凌统也急道。
“上次给黄祖逃了就给我气了半个月,若不是江东生异,耽误了这么久,他早就人头落地了!我反正是等不了了!”
“攻打黄祖,也得休养生息过后再打也不迟!你们这样着急,将整个江东置于何地?”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孙权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公瑾怎么看?”他问座前的周瑜。
周瑜便道:“能打。”
“看吧看吧,中护军都说能打,嚷嚷个什么劲啊你们!”
“主公,我们这便打去!”
主张不可战的一群人已经争得面红耳赤,此刻周瑜一开口,倒是止住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不过张昭依旧不同意。
孙权揉了揉眉心,不欲再听张昭说的一连串,只留下四个字“明日再议”便离座而去。
“兄长临终前只说让我内事不决问张公,我这会儿问的是外事,问的是公瑾兄,并未问张公,张公的声音倒是比公瑾兄还大。”出了议事厅,孙权立刻奔向了孙采薇住处,禁不住抱怨道。
孙采薇笑道:“张公毕竟是你哥托孤老臣,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为江东考虑,不过攻打江夏确实如公瑾兄所说,能打,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我说,射杀凌操的甘宁会来投,攻打江夏将会变得更加轻而易举,只是凌统……”
说及此处,孙权也顿时默然不语。
强行准备出兵西征那日,真如孙采薇所说,甘宁带人来投了。
第112章 合作
吴侯府, 后院池塘。
原本安静的水池,忽地掀起水花漫地,池鱼逃窜。
一杆枪, 接连不断地拍击着涟漪起伏的水面,每过一次,下一次的力便又越大上几分, 似在以此宣泄自己的满腔恨意。
甘宁远远地看着, 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直到后背被人推了一把,甘宁定住的脚步才终于踉跄了几下往前走了几步。
他回过头去,就见吴侯身边的那个女子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不由面露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
“你推老子作甚?”他道。
孙采薇双手抱胸, 斜睨看他, “既然入了我江东, 那你总得想办法, 和人冰释前嫌吧?”
甘宁道:“老子也想啊!但你看看, 老子要是这会儿过去, 不得被那小子当成鱼无差别攻击不可!”
孙采薇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过去,怎知结果如何?”
甘宁莫名其妙被孙采薇这一笑给激得浑身一颤,什么人啊这是,怎么给他的感觉这么运筹帷幄什么都懂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孙采薇, 嘀嘀咕咕地往前走去。
孙采薇悠闲地斜倚长柱,任由风过耳畔。
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孙采薇甚至无需回头, 也知是谁。
“让他们二人打一架, 或许会好许多。”孙采薇头也不回地说道,“凌统是顾全大局的人, 即使有经年的仇恨,我相信这一日过后,会好的。”
孙权走至她的身侧,轻轻地笑,“嗯,会好的。不过昨日强行出兵,可把张公气得半死了。”
他说着,又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戴至孙采薇头上。
孙采薇站着不动,任由着他的动作,嘴上却不饶人地说:“孙仲谋,你都已经送了几大箱了,你倒是乐此不疲啊。”
孙权点点头,倒是开起了玩笑,“没办法,从小养成的。”
孙采薇好气又好笑道:“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随即孙采薇又正色道:“不过江东文臣武将对于战与不战,始终有不同意见,武将不怕,文臣惧怕,若是他日曹操将目光放于了江东,又得吵个不停。”
孙权笑笑,“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纵然采薇的算学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却始终相信,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采薇你的能力。”
孙采薇却摇了摇头,“只要你相信,便足够了。”
两人携手而去,留下院中的凌统和甘宁两人。
甘宁走上前去,刚试图张开口说了一个“嗨”字,一杆长枪便蓦地携着劲风横扫而来。
甘宁吓了一条,连忙闪身躲避。
只是才刚一躲过这一枪,下一瞬那枪杆又折返了回来,逼得他不得不借着旁边山石的力跃起闪避。
“喂!”躲避的过程中,甘宁眼尖地看着池中鱼儿已经晕了大半浮在水面,他在心中痛骂这小子暴殄天物,这么美味……不,这么极具观赏性的鱼!
“你们江东就是这么待人的吗?!”他大喊道。
“……你算人?”甘宁连躲了几枪,才听得凌统冷笑一声。
“老子身强力壮一头两手两脚,不是人,难不成还是鬼吗?!”枪头的红缨沾了池水,甩过来的时候水液四溅,饶是甘宁再身形灵活,却也避不过衣发皆湿的结果。
凌统听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莫名在这一刻收了枪,甘宁这才得以撑着石壁喘息。
“咱能不能坐下好好谈谈?”
“你觉得呢?”凌统反问。
甘宁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应该……不能。”
“鸟人!”凌统叫他。
甘宁脑子宕机了一瞬,“你你你叫谁鸟人!?”
“叫你!”
“谁他妈是鸟人,你全家都是鸟人!你……”话还未说完,甘宁便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顿时弱了下去,嘟囔着把未说完的话咽下了。
“老子给你道歉!”他顿时有些烦躁,“真诚地给你道歉!”
凌统却像是未听见一般,他长枪一握,只冷声道:“来战。”
甘宁便知是必须得拳脚相向了。毕竟,谁让他杀了凌统他爹。
看来他以前不光眼睛瞎,手也贱。
后悔啊。
两人站在池边,静默地看了半晌。池中游鱼浮起满池,脚下满是池水,甘宁跑起来的时候,踩得脚下的水高高溅起,日光穿过水滴,映着两个人缠斗到一起的身影,水声与枪声中混着拳拳到肉的声音,似要一决生死。
凌统与他过了几招,便知他很强。
他拿着武器,却也难以敌得过他,父亲死在他的手下,又能怨得了什么?
孙采薇让他好好练兵习武,是因为早就料到这一日了吗?
他仰头看了看天,日光刺目,他的身上汗液涔涔,有些热,水液溅到身上时,也有些凉。在这样的冷热交替中,凌统忍不住哭了,他深感无力。
他是江东子弟的一份子,他要为了江东顾全大局,如此,他便报不了父仇了。
这时,甘宁厚重的身形压了下来,凌统咬着牙往一侧避去。只是岸边生了青苔,又淋了水,他步伐一错,便觉重心不稳,待反应过来时,已是吃了一肚子水。
甘宁跳进池里,一只手将人提起来,他架住他,好心问:“喂,你没事吧?”
凌统甩了甩湿透的头发,一把推开甘宁。
甘宁本就没留心,又是在水中,见凌统依旧不服输地揍过来,他干脆躺平等揍了。
凌统冷着脸将他按至水中,手里的枪早就在摔落池塘时不见了踪影,他赤手空拳,不顾一切地揍着这可恨至极的鸟人。
山越一事令他止步江东五年,如今好不容易要再征江夏,甘宁却来投了。他满腔的恨意,一拳一拳地落在甘宁紧实的肌肉上。
直到许久之后,凌统没了力气,这才颓然倒向岸边。水中有血迹晕染开来,然而那鸟人却迟迟不露头,凌统心中一慌,上一秒还在狠揍的仇人,这一刻他却又担忧地往前游去。
他游至漫开的血液中,却摸索不到甘宁的身影,他愣了愣,不由喊道:“喂!鸟人!”
他在池中等了半晌,却始终等不到甘宁的动静。他拨开池面晕成一片的鱼,不得不钻进水中去找人。
毕竟是吴侯府,一座水池也修缮得极大。
他在水中,一时只觉郁闷如鲠在喉,吐也吐不快。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为父亲报仇了。
他这么想着,水面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扑腾的水声,他心中一惊,连忙浮出水面,就见浑身挂彩的甘宁正抹着鼻间的血。
果然,天还是不如人愿。
凌统道:“没死。”
甘宁立刻道:“差点就死了!祖宗,揍尽兴了不?不够你再来揍吧,老子经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