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热浪同样也散去了雾,曹操在焰火当中,看见了一艘高大的楼船载着太阳踏江而来。
船头只有两人,一人奏琴,一人挥剑。曹操目光一凛,咬牙道:“周公瑾,步练师!”
周瑜轻笑,“丞相,安好。”
一点都不好。
曹操身后,已是火焰冲天,万人哀嚎,火中水中,满是烧焦的肉味。而能护着曹操的,此刻也不过万人。
孙采薇几乎不忍再看。她不说话,也不说自己是谁,只把自己当作一个看热闹的过路人。
连水也熄灭不了的火,不仅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几十万人的生命,皆因这场连天不绝的火,消失于冰冷江水之下。
“主公,快走!”烟气呛鼻,寒凉与灼热不断交织,扑面而来,荀攸本就不服水土虚弱的身子,更加的摇摇晃晃。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扯住曹操,命人相护,狼狈退去。
四周静了,只剩下火星噼啪炸裂,以及水中火中那些细微的呼救声。
东风不尽,烈火灼烧,一切覆灭。
“我们这是……赢了?”蒋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中未熄的火,江上一片废墟。
周泰拂掉袖上沾上的火星,又抹了把被火舌舔得满是黑尘的脸,笑道:“赢了!”
“曹操八十万人,被我们江东一把火灭掉了!”凌统道。
“回去老子一定要好好打那群投降派的脸!张昭这个老东西!老子早看不顺眼了!”
“练师妹妹名字取得好啊,不愧是我们江东纵火天团!”
“哈哈!”爽朗的笑声在这一刻穿透了天宇,带着胜利的高歌,一路迎向那艘高大的楼船。
直到许久之后,曹操依旧想不明白,冬天,为何会刮东风?
曹操仓促撤了军,在火光之中从华容道狼狈逃离。
关羽截在华容道,却放走了他。
船舱内,舆图摆满了整个桌面。
“既然关羽放走了曹操,那么曹操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北方,曹操必须加紧时间赶回许都以稳政权。”周瑜瞥了眼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刘备等人,道。
“如今曹仁在江陵,为了防止我们追击,曹操会选择与曹仁合兵,留他驻守南郡。”孙采薇盯着舆图,手指缓慢落至夷陵一地,她看着周瑜,“公瑾兄。”
周瑜点点头,“传令全军,行追击令,兵分两路,甘宁带兵强占夷陵。”
甘宁拍着胸脯,道:“一个破夷陵,包在老子身上。”
江东军连夜乘胜追击。甘宁前往夷陵,其余人迅速向南郡追去。
中途,孙采薇命人传信至柴桑,“你去告诉孙权,就说我们江东赢了。”
“不回军吗?”传信的人问。
孙采薇笑笑,“快了,等夺下夷陵。”
然而就在甘宁占据夷陵之时,原本在南郡的曹仁却忽然派兵抵达夷陵,以五千人之势试图围困甘宁。
孙采薇佯叹了口气,“看来南郡是暂时打不下了,曹仁精明,来了手黄雀在后,如今甘宁被困夷陵,势单力薄,若不支援,夷陵很快会重新落入曹仁手中。”
“可是!曹操此刻就在南郡!若是能就此截杀曹操,北方可图啊!”张飞嚷道。
“也好意思说话,不是你们背刺一把,曹操还能跑到南郡去?”太史慈白了一眼,显然没什么好气。
凌统急道:“大都督!就让我去救吧!都督继续率兵追击曹操,属下定当营救出甘宁。”
周瑜笑道:“好。”
就在刘备等人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继续追击曹操时,周瑜却又说道:“一起去救。”
!!!
“周都督!如今覆灭曹操在望,你真的要舍弃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机会?
孙采薇嘲笑道:“真以为曹仁是个好欺负的主?原本在华容道,就是最好的机会,到底是谁舍弃了,还有脸在这儿说?”
刘备自知理亏,江东众人各个占了好理,他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人确实是他的兄弟关羽放走的。
周瑜不容拒绝道:“回军,包夹曹仁军。”
凌统不可置信,喜出望外。
那场令人绝望的大战即胜,江东军此刻军心高涨,一切,正如周瑜计划所料。
他并未想此刻发动南郡之战,毕竟孙权还在后方,江东的将士精兵几乎已经尽数出动,倘若此时有人对孙权不利,他们赶不回去。
占据夷陵,曹仁若是派兵围攻,他回军再攻,损失的依旧是曹军。倘若曹仁丢掉夷陵,那么亏的也还是曹军。
况且,他也懒得与刘备一起去夺这夷陵,到时候只怕分不清这夷陵属于谁。
赤壁与曹操一战,这天下已然只有三人争横。曹操、刘备,以及孙权。
曹操虽然兵败,却依然势大,以长江为界,曹操与孙权如今只能隔江分治。
至于刘备,刘备不可留。
在与孙权共同的谋略中,天下只有二分,他们可从来没有考虑过刘备。
“虽然不可留,但刘备命大。”孙采薇说道。
第122章 相迎
船舱内, 此刻只有孙采薇和周瑜两人。烛火噼啪燃烧,两人相对静坐。
“公瑾兄,我有话想同你说。”孙采薇犹豫着开口。
周瑜正在思索着刘备一事, 见孙采薇忽然转了话题,周瑜毫不意外地问:“什么?”
“我……”孙采薇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
周瑜却轻轻笑了笑, “我还有多少时间?”
孙采薇一愣,随即无奈地失笑,“周公瑾,周大都督,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一句话就给点破。”
话一出口, 氛围倒是不再沉重了。
周瑜轻抚着桌案上的琴, 不在意道:“人生之志, 便如脚下奔腾不息的长江之水, 一个人走了, 还会有别的人接替。你背负了太多,不必太过于悲伤他人既定的轨迹。瑜的时间纵然不再长久,却也足够瑜为主公攻下南郡,取下西川,进取北方。”
烛火下, 周瑜眉眼温柔,却足够从容,足够自信, 他这一生未曾有过败绩, 时间对他来说,似乎也根本不足为惧。
周瑜笑着, “赤壁一战,曹操损失惨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再南下取江东。我江东不论是吕蒙,还是鲁肃,陆议,他们心志忠烈,也能助主公谋北方以称帝。”
孙采薇盯着琴尾那块不规则的琉璃石看着,“但伯符兄的遗言嘱托,可是只固基业,不进北方。”
周瑜亦看了一眼那块琉璃石,他笑道:“练师在仲谋身边,还不知道仲谋心不在江东?从始至终,他都注定为帝。”
孙采薇怔愣地点头,孙权的心思从来就表露得不明显,她似乎也未曾细下心去观察过,“或许这一次,是我算错了……”
原以为,孙权是因为孙策的遗言才选择偏安一隅,固守江东基业,这几年选择进取天下,也只是因为鹰派周瑜等人还未离去的原因。没想到,从接手江东开始,他便已经将目光放至了北方,乃至于大一统。
“仲谋和他哥不同,伯符擅用武力镇人,仲谋却擅以德服人。伯符思维跳脱,或许不太了解仲谋,因此他大概也不明白仲谋的志向。”周瑜说,“只因张昭这些只想偏安的人的存在,一心认为初出茅庐的新主会受其影响,听之任之以守江东,实际只是仲谋不会施以武力镇之,任由其发散罢了。”
孙采薇点点头,“曾经我一直告诉孙权,不要选择偏安,而是要努力去争这天下,看来,终究是我算错了。”
周瑜却道:“怎会,正因有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来,仲谋才会将谋取天下一统,刻进了心底。建安五年,伯符遇刺,我让仲谋去上座,以兵镇诸将拜其为主公之前,我便问过他,到底是守江东,还是取天下。”
“一定是取天下了。”孙采薇不免笑笑。“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虽已下定了决心,可有时我还是会怀疑我自己,我出现在这个时代,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瑾兄曾说东南之处必生王运,你一直告诉孙权他便是既定的帝王,他也就深深记得你的话。我也一直在他耳边说了许多的话,我知道他也想要天下太平一统,但若是以后江东只剩下那些只想偏安的人,孙权是否又会选择偏安一方?”
周瑜不解道:“你明明相信仲谋,但为何这么着急于这争横与偏安的问题?”
孙采薇摇头,“我信他,一直以来,我是那么的信他,他会是个极好极好的帝王。”随即她又无奈地笑笑,“我着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在百年千年之后,许多人都会认为他只是个只想偏安一隅的人。”
周瑜抬头看着孙采薇无奈的神色,不免失笑,“后世评说而已。我们生在这个纷乱的时代,为这个时代及史简所熟知便已足够,何必在意他人目光。”
顿了顿,周瑜又说:“既然两心相悦,那便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自己。”
孙采薇望着周瑜温和的神色,长久以来困于孙权与江东诸将名声的焦急中的她,蓦地似有所感,恍然大悟。
是啊,不过后世评说而已。而她反复出现在这个时代,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不也正是为了和孙权,和他们相遇相逢,共度这纷纷乱世吗?
她终于放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了,多谢公瑾兄。”
她知道周瑜心中已经清楚了她许多的事情,尽管如此,她却依旧向他诉说着一些困扰,他是孙权的兄长,亦是她的兄。
心有不解,那便问周瑜吧!
她复又站起身来,弯着眉眼说:“那么,约定一个重逢日吧!”
烛火忽然亮了起来,在两人眼中熠熠闪烁,如同星火般热烈。
他们在半途与刘备等人分道,周瑜立刻命人留驻南郡江岸,他即刻带兵前去营救甘宁。
曹仁的五千人当即被周瑜大挫,夷陵再次被周瑜牢牢控制。
顺江回师那日,孙采薇看见了漫天纷飞的桃花。
天光正好,清水泠泠。
西塞山下,江心洲中,她看见一直镇守柴桑的孙权溯舟而上,一路酾酒散花,漫天飞花在他身侧相随。
她笑了笑,快步走上船头,衣发顿时迎风飘扬,露出昳丽的眉眼。她伸出手,试图接住这纷飞的桃花。
两队相迎在西塞山下,偶尔有一两只白鸟不惧天凉,斜擦着流云飞过,静静地俯瞰着在这滚滚滔滔的长江之上,独属于江东儿郎的浪漫。
——吴王散花洲。
东风不再吹了,北边却始终有风。
峭壁险峻,山高天远。湛蓝的天幕之下,风呼啦地扯着枯草吹,却卷起桃花于空中飘飞,江水清泠泠地流,经久不息。两支船队逐渐在花下相贴,船上一抹抹赤红如日,入目之景,美得惊心动魄。
赤壁战火之后的空闲里,吴主酾酒散花,于江上纷飞。这一幕哪怕日月轮转,直至百年千年,也依旧会有人记得在散花洲中意气风发,大战凯旋的胜利之师,以及散花相迎的吴主。
江东已定,赤壁火熄,散花的吴主,也该成帝王了。
孙权静立船头,他的笑容淡淡的,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赤壁大胜的喜悦。他溯舟相迎,心中有许多许多想说的话想要在这场相逢中一吐为快。
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思念。
孙权抬眼去看对面的那艘楼船,船上的女子正眯着眼笑看着他。
“你来了!”他听见孙采薇说。
“我来了。”孙权轻笑。
他带着四月的桃花而来,这是他们最喜爱的花,胜利之后,桃花漫天散江,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别离。
江东所有的将士皆走了出来,周瑜站在前方,浅浅地笑。
他们感叹着孙权散花的浪漫与温柔,大战胜利之后的喜悦,更添风发意气。
“主公这是在哪儿学出师了,这么浪漫。”蒋钦咂了咂舌,“这个季节,桃花可没开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自从吴郡百姓知道主公喜欢做那桃花粥后,每年花开的时候,那些百姓可都一个劲地薅花晒花,每家每户,都存了几缸子桃花呢。”凌统抱着枪笑道。
“我知道!我给你们说,这桃花粥来头可大了。”蒋钦摸着下巴回忆道,“这可是咱们主公的心上人,练师妹妹喜欢,我们主公当年那是洗手作羹汤,文可治江东武可下厨房,厉害得很!”
“说得老子也想尝尝这桃花粥!”甘宁舔了舔唇,盯着这漫天桃花,一心想抓一片尝尝。
谁料一杆枪又当头砸下,“做你鸟人的美梦,那是练师姑娘的专属!”
甘宁撇撇嘴,“小气吧啦的,老子不吃成了吧。”
凌统这才哼了声收手。
太史慈懒得和他们吵,当先一步下了船,“主公可是带了庆功酒,去得慢的可没了啊。”
话一出口,众人争先恐后地跳下了船,大笑着奔向那桃花与醇酒。
吕蒙笑笑,走近周瑜,说道:“都督,下船吧,江上寒凉。”
周瑜点点头。
孙采薇也紧随其后下了船。
江心洲上,三人迎风静立其中。
孙权紧紧握着孙采薇的手,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却还是抵不过思念成疾。然而战乱未休,两人之间少有诉说思念的时候,这些思念,便深埋于心中,或许直到哪一日天下太平之时,才会诉诸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