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采薇便道:“不打,等他自己来。”
周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切也正如孙采薇所料,两军相持十几日后,曹操果然按捺不住,带兵夜袭濡须坞。
只是无论曹操如何费劲心思,却始终有人快他一步,将他死死圈在原地,无法动弹。这样的感觉让他难免会感到没由来的失措,明明那个阻拦他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得费劲去拨开浓雾,才能与之相触。
远方的城楼之上,她永远都站在那儿,站在江风中,绿衣翩然。许多时候她都是沉默的,尽管有时候会因身边的人而微笑,却也难以让人看清她眼中浮动着的复杂的情绪,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阻挡着他一统的脚步。
曹操望着他派出的五千兵众,夜里江水冰凉,行船猛进,就快抵达濡须口。
他心中却微有些忐忑,昏暗的夜色下,濡须坞立在滔滔江水之上,厚重得宛若蛇口,正静待猎物的到来。
下一刻,濡须坞突然火光跃起,曹操眼中所见,竟满是如同鬼魅般踏江而来迅速将他的兵众包围的江东军。
他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这些江东军,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甚至毫无悬念地,曹操的人又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江上作战,本不是他们北方人所长,弃船跳江者,在这样的围攻中,已近上千,余下的几千人,尽数被江东军俘获。
孙采薇依旧静立城楼,却看也未看底下发生的一切,似乎结果早已如她入料。此刻,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天上无星亦无月,只有浓云蔽空,四周冷风呼啸。孙采薇静默了许久,想了许多事,最终才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甘宁说道:“江淮地区,也该定了。兴霸,即刻将我的话带给至尊,他自会定夺。”
甘宁搓了搓手,虽胸中战意充斥,但还是大事要紧。底下有周泰坐镇,曹操的人也只会是强弩之末。
甘宁立刻道:“这便去,老子这就和至尊去打淮南去。”
于是两线共进。孙采薇继续与曹操对峙,孙权得到消息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整顿兵马,带着吕蒙和甘宁前往淮南。
曹操跨不过濡须坞,也就只能望江兴叹,靠着吟诗作赋以解哀愁。他定北方有多顺利,那么拿下江东就有多不顺。
第一次是被周瑜所阻,第二次是被步练师所阻,难不成,第三次还会被孙权阻拦?但不管怎么说,凡事事不过三,不可能次次都遭人阻拦吧?
这么想着,曹操倒是有些怀疑起自己了,他是什么很无能的人吗?怎么到头来连个江东也打不破,一统的道路一拖再拖,人生还有几个年华可度?
他长叹一声,在接到孙采薇送来的信后,只能无奈撤兵。
信中说:春雨将至,水涨覆军,公若不退,有来无回。
确实,春雨将到了。
到了五月,孙权夺下皖城,俘获万人,控制淮南地区。
第二年七月,曹操又带兵欲征孙权,却又被逼退。
曹操一时再不敢对江东轻举妄动,只能退而求其次观望起刘备。
半年之后,刘备竟再次背刺盟友,将孙刘两军进军北上最重要的益州收为了己用。
曹操自然知道刘备是什么心思,得了益州,下一步不就是要北上吗?他便立刻整顿兵马,伺机入汉中。
与此同时,江东。
府中桌案被拍得震天响,江东诸将怒火中烧,个个痛骂刘备不守信。
就连孙权派去讨还荆州的诸葛瑾,也吃了个闭门羹。这般行为,无异于表明刘备拒不还南郡之心。
“刘玄德,好不要脸!”
“借我南郡不还,还将益州收取为己用,实在过分!”
“老子真想将他从荆州揪出来,狠狠揍他两顿!让他爬着出去!”
“该死的大耳贼,也有脸与我江东联盟!”
底下诸将愤懑不已,孙权坐在主位上,却沉默不语。
“至尊,我看这联盟就没必要维持下去了,刘备野心昭昭,好不要脸,与他结盟,实在有辱我江东威名。至尊,不若就让我等前去抢回荆州!”
众将目光齐聚孙权身上,孙权指节轻扣桌案,似在思索。
“至尊!”
“南郡可是周瑜大都督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
诸将急躁不已,誓要夺下荆州一雪前耻。
座中鲁肃轻轻叹气,“当年将南郡借给刘备,实为不得已之举,如今,确实该讨回来了。”
“勿急,等等练师。”孙权摆了摆手,说道。
犹记得濡须击退曹操之后,孙采薇驾马归来,在所有人注视之下,与他紧紧相拥之时,孙权的耳边便一直回荡着孙采薇满心欢喜的话语。
“仲谋,我做到了。这天地约束不了我了。”
孙权愣愣地回抱住她,尽管孙权不是很明白何为约束,但他依旧为她感到高兴。
她牵着他,走至高山之上,越过汩汩长江,遥指北方,说:“称帝吧!”
孙权定定地注视着孙采薇眼中的意气,一时只觉心中激荡,似在这一瞬间揽尽了山河万里。这一刻无关情爱,只因身边有并肩之人,一切的一切,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也更加热烈激越。
她似再次挣脱了束缚,也是身上仅剩的束缚。
初见时,孙权能感知到孙采薇身上有层层枷锁,她在害怕相遇,却又不知为何,命运使得他们不得不相遇。
桃溪山一别,再见之时,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做事也就越发地像自己,那么大胆而离经叛道,又那么匪夷所思。
思及此处,孙权忽地神思一顿。
匪夷所思。
一切,确实匪夷所思。
因为要救陆康,所以导致他差点失去孙采薇。但当陆康死在他兄长孙策的手下后,他却立刻失而复得。因为想试图改变什么,所以才导致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切。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不可名状的“约束”存在才导致的一切?
而今,似乎是这唯一的致命因素,消失了。
孙权静静地想,孙采薇没有选择明说,他也就尊重她不会追问。只要孙采薇还在他身边,那么其他的,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物,可有可无。
那么是否,她所掌握的一切,终于能亲自涉足改变了?
孙权坐在主座上,静静地等待着孙采薇。
孙采薇变得越加的忙碌,有时在屋中待着,便是一天。她不断地勾画着那些还未到来的时间,似乎是在计算着,她想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成功。
孙权也就担心起他每一次所下的令是否会影响到她,因此,他会等孙采薇。
不论那不受约束的改变是真是假,他都会等孙采薇。
抛却心中的喜欢,他和她始终是对等的,她的决定,亦是他的决定。
孙采薇从来就不要一官半职,江东诸将却依旧听令行事,从未有片刻的怀疑。
这是信任。
孙采薇跨步进屋,她心知孙权在等她,她也不作停顿,开口便道:“打。”
“诸将,就按我们至尊的想法去打。”她笑道。
孙权微微挑眉,当即便道:“既如此,那么吕蒙即刻率兵前往荆州,夺取南郡。”
吕蒙领命而出。
“子敬。”孙权又看向鲁肃。
鲁肃立刻站起身作礼,“至尊放心,臣即刻领兵赴荆州。”
孙权将一切安排妥当,却又想到益州已入刘备手中,如此看来,周瑜所说的取益州并巴蜀,进而谋图北方的这条路,便暂时行不通了。
那么合肥……
谁料这时孙采薇却开口道:“这一次,不准打合肥。”
啊?
其余没有被安排到的诸将俱是一愣,这至尊还没说要去打合肥呢,怎么练师姑娘会这样说?
第129章 求和
不准打合肥。
“为啥不准打合肥?”甘宁问, “这不还没准备打吗怎么就不能打合肥了?”
“不会连该不该打合肥也算出来了吧……”有人不免觉得唏嘘。
甘宁一句话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孙采薇神秘地笑笑,“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不做。”
“那这样子, 何时才能北上?益州那条路目前也走不通,荆州也并未全部落到我们江东手上,又是刘备又是曹操的, 我们那几块地肯定不行。那老子思来想去, 不就只剩下打通合肥这条路了?”甘宁嘶声道。
“此时益州落入刘备手中的消息,也许很快就会传到曹操耳中,刘备借着益州便可以伺机北上,曹操定会感受到威胁, 大概会西征刘备。练师所说的合肥, 倒也是提醒我了, 这个时候我方去取荆州, 曹操也大可能西进, 届时合肥或许防守空虚, 刘备面对两方夹击,只会有心无力。我们去攻合肥,不正是一个机会?”
孙采薇循声抬眼去看,只见座中那温润的青年正一一分析着。陆议……或者说,是已经更名后的陆逊, 正将天下大势陈列而出。
孙采薇点点头,“伯言说得不错,但这一次, 确实不需要打合肥。”
说完, 她缓步走至前方,绿色衣摆随着她的动作款摆起落, 也就显得她越发的从容。
“东南之地,必起王运。”孙采薇转过身来,一一扫过底下众将,只淡淡一笑,“但——”
她话音一转,掷地有声:“我要这天下。”
众人齐齐注目于她。
“自东南及北,有朝一日,孙氏的帝业必将覆盖于北方。我将不再遵循原定的一切,我要自己开辟一条捷径。”
“而这样的捷径,也将使得合肥变得不再重要。”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天下纷纷之势,三家争横不休,此刻在她口中,竟如同棋子般,随意便可由她翻覆。
众人心中接连被其震撼,感叹着不愧是和至尊并肩而行之人,野心之下,有着足够取天下的信心。
他们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错觉,似乎那本还遥远的帝业之路,因为她的决定,而越发地近了。
孙权站在一旁,忍不住轻笑。
按采薇这么说来,若是攻打合肥的话,似乎不会有一个很理想的结果。而孙采薇整日将自己关在屋中冥思苦想,便是为了规避之后那些不怎么好的战果?
这又何尝不是天助采薇于他。
孙权便道:“那么,便直取荆州。”
孙采薇当即又附言道:“见好就收便可。曹操此次便如伯言所说,必定会率兵西征,届时刘备若要求和,答应他也无妨。”
诸将虽已领命,却也还是久久未能从孙采薇的话中回神,连刘备会不会求和也能算?
天际远阔,年月反复多年,长江水依旧横亘于南北之间,只是局势却早就大有改变。
因利益而结的盟友,也终于有撕破脸皮的一日。
吕蒙领兵入荆州,当即连下长沙、桂阳、零郡三城。刘备起兵与盟友对峙,鲁肃于益阳遥对关羽。
“不要脸,属实不要脸。”赶来支援鲁肃的吕蒙等人望着对面的关羽,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
关羽持刀跨马,冷哼道:“大家各为其主,何来不要脸之说?”
鲁肃叹了口气道:“既已借而不还,又何必嘴硬。”
关羽沉默半晌,心知有借无还是有不对,但最终还是只道:“不管如何,关某也只会奉行我大哥之令。”
“那便是只能战了。”鲁肃笑笑,“可惜,刘备再怎么应战,也无济于事。”
关羽皱眉,“什么意思?”
鲁肃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这样看来,还是先战吧!”
吕蒙亦神色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关羽,他知关羽忠烈,足可敬佩。然而此时此刻,又岂非忠烈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便道:“南郡本是我江东周瑜大都督所取,如今刘备借而不还,我军讨还南郡,理所应当。而今这结盟将破,倒也不必再维持下去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言罢,两军之间弓盾齐出,剑拔弩张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出乎关羽意料的是,刘备不让打了。
这一转变只在关羽举刀的一瞬间发生。关羽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便只能怔愣地听着后方来人传报曹操率领主力军征伐汉中的消息。
当年赤壁一战,谁又会不清楚曹操的实力如何。水师铁骑,覆江千里,若非周瑜熟悉赤壁的地形和气候,先一步逼退曹操至北岸,又以东风火烧赤壁定分天下,只怕孙刘两家,早已覆灭。
而今,一直以来只想征讨孙权的曹操,却转瞬将目光移向了刚得益州重地的刘备。
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关羽顿时慌了神,“我该怎么做?”
他匆忙地问,又得时刻注意对面的江东军,以防他们偷袭。
但其实江东军根本不屑于做那偷袭之事。
关羽心道,若是不阻拦鲁肃和吕蒙,那么南郡必将重回孙权手中,可若是阻拦了,他的大哥刘备该怎么办?不对……他若是不阻拦,江东再趁势攻过来,刘备依旧会受到两面夹击,逃无可逃。
他本是武将,遇到这样的事也就极难转过弯来,纵然深思良久,也不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