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报的人面色凝重,只道:“求和吧!”
求和?!他们已经撕破了脸,如何还能求和?
关羽抬眼去望,却见江东的人个个如同看戏般笑看着他,这样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落在关羽眼中,只觉羞辱。
然而他们其实只是听了孙采薇的话,对此时发生的事早有所料,也就只是站着看看戏等着关羽求和罢了。
这样精妙无双的算学一步步得到印证,也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对孙采薇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若是谁敢质疑,只怕还没等孙权动手,他们的拳头便已先抡了过去。
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关羽犹豫。
他喟然长叹,缓缓松开了握刀的五指,偃月刀就这么脱力掉落到了青草覆盖的土地上,又在落地之时弹了弹,这才沉寂。
关羽翻身下马,拱手一拜:“我军,请求求和。”
一切也正如孙采薇所说,刘备身受危险,若硬要与江东打起来,加之又有曹操相逼,只会落得个率先覆灭的下场。
江东勉强接受了刘备的求和。毕竟江东与曹操之间,有个刘备隔着,也能减轻江东不少压力。
虽然南郡还在刘备手中,但南郡重归孙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八月,已是盛夏。
孙采薇摇着孙权自城中百姓自发举行的灯节中,以一己之力赢得的被众多姑娘大打出手的造型精巧的扇子,难得地取了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琴房大门。
原本的这个时候,孙权正领兵攻打合肥。
而今,诸将却是在加紧操练兵马,留得刘备一人独面曹操。孙权闲来无事,便喜拉着孙采薇到城中游逛,百姓间对他和孙采薇不吝啬的夸赞,他倒是极为受用。
久未打开过的琴房,尘灰萦绕,扑鼻而来,时间似乎在这当中静止,每一把琴,都含了岁月。里头的琴皆是属于周瑜的,虽已都上了灰尘,孙采薇却还是一眼看见了当中那把悬挂着破碎琉璃石,琴身又有修补痕迹的古琴。
随后她又去取出了那把名为桃花的剑,这把只适合孙策握于手中的剑。离鞘的瞬间,寒芒依旧逼人。
最后,便是孙权的灵宝弓。
院中桃树长势葱郁,孙采薇干脆于树下席地而坐,借着纳凉之机,拂掉了琴身上的灰尘。
古琴不再蒙尘,倒是模样如昨,生涩间断的长河吟自她指尖缓缓流出,不经意便勾起了人的回忆。
她认真地盯着身前的这些物件看着,过去的时光如烟一般一幕幕闪过眼前。她闭上双眼,看到过去十几年的现世安逸生活,或许平凡又普通,远不如如今见过辽阔山水,亲历连天战火的精彩,却也依旧是属于她的回忆。
之后便是初平元年的春天,那场长达三个月的流离。
她在舒城与重要的人相识的日子,又流寓南方,见过太多生死的日子。又或者是一些难得惬意,听琴赏音,聚集江表虎臣争横天下的日子。
太多太多的记忆,亦或是更加久远的,无数次重逢之后的日子,试图为人改命,只为不留遗憾。
这一刻,她不由真的像个算学大师一样,曲指去算着。她想,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但随即她又蓦地睁开双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而缓地拔下了发间那陈旧生锈的发簪。
她若有所思,开始按照记忆中的画面摆弄着这几件物件,像是在借此感受着什么。
她想到曾经借着这几样物件回忆前半生的孙权,那段画面曾深深刻在她的心中,令那时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如今,却是溢出心底的喜悦蔓延,孤家寡人,将不复存在,这些物件,也不再无所归依。
一抬头,她看见站在廊下不忍打扰她的孙权,以及孙权身后数不尽的江东将领。一想到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和事,都将会被她涉足,她也就忍不住微微一笑。
“今日,便与那悲伤的一切告别了。”说着,她亲手折断了手中那脆弱不堪的发簪,又站起身来,迎着夏风浅笑,说道:“下一战若是胜利的话……”
会胜利吗?孙采薇看向地上的剑与琴,也不再犹豫,“便称帝吧!”
她在众人面前朗声对孙权说。
既然赤壁之战使天下三分,那么下一战,何尝不能推进孙吴北进。孙采薇眯了眯眼,她已经计划了许久,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这一战。
所有人闻言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他们讨论的却不是下一场未知的战到底谁输谁赢,反而直接越过了这场战,纷纷争执起孙权称帝后的国号与年号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忽然有人问:“至尊称帝了,是否就会封后?”
人群一下便静了下来,惹得孙采薇和孙权齐齐失笑。
两人遥遥对视,俱是心照不宣,倒是令众将抓耳挠腮,催促不已。
孙权不堪其扰,只能道:“都去练兵去。”
蒋钦啧啧叹道:“都去练兵去~”
“哈哈哈哈!”众人重复调侃着,却也识趣地大笑着远去,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待到众将走远,孙权这才提步朝孙采薇走来,他同样也看见了那支意义深远,却被孙采薇折断的发簪,“为何……”
孙采薇却只俏皮一笑,“等你称帝那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130章 宴席
东方泛起白色, 群山环抱的巢湖,涟漪泛泛,一望无际。
一匹赤鬃马踩着晨露, 载着一个绿衣裳的女子,踢踏行于草木氤氲的山道之间,很快便穿过桃林, 停于了湖岸边。
马儿甩了甩尾巴, 待身上的女子下去之后,这才游闲地低下头饮水。一路风尘,它却似乎并不觉得疲倦,依旧步伐有力, 健步如飞。
所谓千里马, 莫过于此。
忽见湖心有船, 在织了几缕朝霞的天底由小渐大, 看这架势, 应是朝着它饮水之处游来。
巢湖碧波延绵千里, 大抵是天还早的缘故,湖中仅有这一艘造型古朴的小船。船上置有钓竿,却未见主人甩钩钓鱼,反观船头小炉中茶水沸腾,热气直往天边冒, 一旁还有下得随意错乱的棋盘。
天边飞鸟倏然来去,没有方向地在巢湖上空扇动双翅,时而擦过湖面叼起足以饱腹的鱼, 这一日便已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后, 便转动着双眼,远远地俯瞰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船头抵岸的瞬间, 船舱门帘也接着掀起,眨眼之间,便有两个男子从里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饮水声蓦地停了。
两人便笑,看着岸上的一人一马轻轻浅浅地笑,像是四月间次第开放的桃花,温柔而浪漫。
山头下的赤阳爬了起来,照得巢湖波光粼粼,似是溶火。
万籁俱寂之时,风顿起巢湖,身后的桃树林沙沙作响,只见眼前之人绿衣翩然,嘴角含笑。
三人目光相交于水与岸的相接之处,一时却相顾无言。那里水波荡漾,不断地拍打着湿软的泥土,在赤鬃马激动的扬蹄哼声中,她终于迎着风道:“好久不见!”
孙权觉得,萌萌有些格外的兴奋。这两日被它一路飞奔无辜遭踹的人和马少说也有上百,惹得众人个个避之不及,以及被大力踹翻的围栏修也来不及修,搞了事后还不忘一天吃上五顿饭。
这样的兴奋对比起以往它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上个战场的模样,更显得从前的萌萌要死不活。
孙权若有所思,在观察了萌萌几日之后,忽然发现,他两位兄长留下来的琴和剑,不翼而飞。
事儿大了。
……
“啊?有窃贼?!”
孙权并没有声张此事,只是派了几人暗中寻着,只是没想到还是被蒋钦等人发现了端倪。
当下十来个人聚在一起,将孙权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论起如何抓窃贼一事,顷刻间将操练兵马一事抛之脑后。孙权无奈抚了抚额,果然让他们知道,没好事。
“不管有没有窃贼,都给我练兵去。”孙权轻斥道。
“别呀至尊,先抓人,再练兵,耽误不了什么的。”蒋钦手里端着盘奇怪的鱼,虽然陈醋味弥漫熏人得很,但他还是认真道:“那可是周都督和孙将军的遗物,这对至尊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让它们随意丢了去。”
他神色郑重,丢掉的东西在他看来不仅仅是孙策和周瑜的留下来的物件,更是对孙权来说极为重要的,足以寄托对亲人的思念之物。
众人也点头,誓要将这两样东西找出来。
孙权微微一愣,因众人的话语神色深受感动,这些都是他江东的将士,毫无疑问,都会向着他。但……孙权拧了拧眉,“你手中的鱼怎么这么奇怪?”
孙权一提,蒋钦才猛地想起手上端着的鱼,他脑门一拍,恍然道:“至尊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不是练师妹妹不知从哪儿得了一筐子鱼回来,说要做什么劳什子全鱼宴。”
“我这一盘黑不溜秋的玩意儿也是全鱼宴之一,练师妹妹说是叫那巢湖醋鱼。所谓醋鱼呢,就是要加上醋才叫点睛之笔,但这不某次至尊把老陈醋分发完了,后厨缺醋嘛,那我只能去小凌统那儿去借了,结果刚倒完醋就看见至尊在那派人找东西。”
巢湖?采薇是去过了巢湖?
“诶不过这醋鱼虽然闻着味道不怎么样,但这可是出自练师妹妹之手,绝对好吃!”
蒋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还有力气去戳了戳一旁因为爱喝醋而屯了两缸子醋的凌统。
凌统听得翻了个白眼,说的人不累,听的人要累死。
“这……陈醋淋鱼,真的没问题?”太史慈扯着嘴角问。
蒋钦哼声道:“那必须没问题!”
太史慈干笑了两声。
吕蒙揉了揉鼻子,说道:“挺别出心裁的一道菜……至尊,这词,应该是这么用的吧?”他看向孙权。
说起来吕蒙虽然用兵如神,但实际并未读过什么书,孙权无奈只能劝起学来,只待对吕蒙刮目相看那日。
孙权点了点头,却又接着摇了摇头,看得吕蒙一头雾水。
周泰适时拍了拍吕蒙的肩,附耳低声说道:“练师做的,哪怕再奇怪的东西,在至尊眼里都得变正常。”
吕蒙了然又赞同地点点头。
这时萧张自院门处走了进来,一看全部人都在这儿,不免吓了一跳,但随即又笑道:“这太好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练师姑娘叫大家呢!”
“诶!这便去!”蒋钦招手应道。
“吃饭吃饭!吃完饭再给至尊找东西!”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跟着孙权往前厅走去,准备享受着这难得惬意的时光。厅中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众人前所未见的鱼,白嫩的鱼肉呈现各种花样,看得众人眼睛一眨不眨,满屋子的鱼香就这么浮于鼻间,勾人得很。
孙采薇好笑地看着诸将失神的神色,立刻招呼起众人,“快坐吧!”
“练师姐姐,这也太香了。”不知何时被召回的陆绩坐在陆逊身边,毫不吝啬地夸赞。
“对了,不叫上黄老将军他们一起?”陆逊问道。
孙采薇笑笑不语,最终只看着这满桌子的鱼说道:“鱼生有刺,倒是怕误伤那些老将军。今日,就由你们来当我的小白鼠吧!”
小白鼠?众人握筷的手一顿,当下心有预感,别又是什么不好的主意。
于是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孙权,孙权却目不斜视,不住往孙采薇碗中夹菜。
……罢了,靠至尊不如靠自己。
但奈何菜香实在吸人,众人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夹菜入口。
孙采薇试着夹起碗中那陌生的,裹满了老陈醋的,甚至还能闻到腥味的所谓醋鱼,犹豫着尝了一口后,当即眉头紧锁苦了脸,“西湖醋鱼这么难吃?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西湖醋鱼?不是巢湖醋鱼?”孙权听见孙采薇的自语,不免疑惑道。
孙采薇却立刻笑颜如花,也不做解释,立刻夹了块醋鱼给孙权:“尝尝?”
一向拒绝不了孙采薇的盛情邀约,孙权动了筷。
所有人也在这一刻停下了动作,纷纷往孙权看去。毕竟这道醋鱼在这桌上实在格格不入,反正除了孙权和蒋钦外,大概是没有人敢去尝试,就算是孙采薇亲手做的也不行。
孙权咽下鱼肉,抬眼扫了眼好奇的众人,面色毫无改变地说道:“很好吃,都尝尝。”
真的假的……
不过既然是至尊的话,想来也不至于骗人。
下一刻,整个厅中却是叫苦连天,呸呸声不绝于耳。
“这这这,死鱼是死鱼,陈醋是陈醋,合在一起怎么就能叫上这高级名儿了?哪儿带这么吃的?!练师妹妹你这,厨艺退步这么多?可这也不对啊,其他菜不照样美味?”
“还有,至尊,你心忒黑!”
难忘的味道,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让人忘记,都这样了孙权一口下去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真是……不愧是至尊。
孙采薇忍不住笑,“忘了说,我只负责给了我没做过的菜谱,我又没下厨,以及这不是叫你们大家来试试味道。”
“打死不再碰这死鱼!”因为深信孙采薇厨艺而夹了一大块的蒋钦,差点没被那奇怪的味道哽死在原地。
只夹了点边角料做了明智选择的太史慈又是干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重复着蒋钦之前的话道:“那必须没问题!”
蒋钦:“……去你的!”
众人看着热闹,不由哈哈一笑。
这时,却见孙采薇示意一旁的侍人,不知说了什么,很快便见其端着盛好的热腾腾的鱼汤走了过来,一一放于众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