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恪守底线,不求情郎带她私奔逃离苦海,也难抵心中怨恨,总要找个人说说。
断不会怀疑到苍承安扯谎,又这般直白挑破。
陆兰玥一眼看透人心中在想什么。
自从醒过来,她在太多男人眼中看见过这眼神——就那种她没长脑或脑子里只能有儿女情长。
苍承安或许有资本,不过还不如给她一座银山靠谱。
“青枝不知大人究竟意欲为何,”陆兰玥真的很心累,“我只想安安稳稳,平凡度日而已。”
这眼神过于坦诚柔软,苍承安怔了怔,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折扇。
心中又一次浮现那念头——可惜了。
此间情绪不过一瞬,苍承安道:“我与你二哥交好,只是想帮你。”
他没管陆兰玥不信的眼神,压低声音。
“段竹必须死。”
“别喜欢他,别管他,否则死的会是你。”
第16章
那天之后,陆兰玥没再去书房。
她再正房廊下支了个案桌,勤勤恳恳的练字,旁边绿杏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盯出花来。
“想说什么?”
陆兰玥停下笔。
说完她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纸,跟人展示。
“看看,是不是进步多了?”
比起最初一张纸只能写四五个字,现在至少二十个了!
“小姐这写的什么?”绿杏识字本来就不算多,眼下更是看不懂。
陆兰玥弯了弯眸:“名家出品,《春夜喜雨》。”
“好诗。”绿杏不懂但夸夸,有几分小心的问:“姑爷那边药喝完了,还要买吗?”
要放在先前绿杏觉得问都不用问,可自从前日那位苍大人来了之后,小姐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微妙。
不仅不再盯着人喝药,对人的病情一点都不上心。
陆兰玥已经提笔,打算在字里行间的夹缝中再练一练,闻言动作停住。
唇边的笑容淡下来。
“他现在——”
“小姐!”绿杏小而急切的唤了一声。
下一秒,墨水点子已经甩到陆兰玥脸上。
陆兰玥:……
她抿唇,垂眸。
全是飞溅的墨点——她又忍不住转笔了!
读书时期养成的习惯,笔拿在手上不写就要转,铅笔这样,钢笔这样,换成毛笔都改不掉。
绿杏站得近,也未能幸免于难。
两人只能去收拾。
陆兰玥换好衣。
想起昨日苍承安的那些话,让她心生不安。
“安排下马车,明日去趟缘来居。”
这是她的安全感来源,可不能出岔子。
顺便也看看能不能找到硬笔,这毛笔是一天也不想练了。
“好。”绿杏应声,提醒道:“陈二那边还等着消息。”
陆兰玥正探窗遥看花圃里新冒出的小嫩芽。
黄绿脆嫩,还挂着水珠,颤巍巍的迎风而立。
“不买了。”
陆兰玥最后道。
当初从国公府去缘来居,花了近两个小时,这次不过半小时便到了地方。
陆兰玥特意起得早,到了刚到九点,街上都还很冷清。
她下车后,有一瞬都怀疑走错了地方。
之前来的时候,前门还堆着东西,如今都清理干净,显出全貌来。
正门拓宽,修了石阶,门廊宽敞,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
屋檐灯笼装点,门前流苏,从原来的两层变为三层,看上去贵了不止一个档次。
陆兰玥终于知道钱都去哪了。
缘来居从她接手至今,不仅将所有银两花完,陆兰玥甚至已经开始往里填嫁妆。
最开始她只想开家客栈饭馆,有收入就行,可航道开通,她不由得想点别的。
这西街发展起来指日可待,缘来居真能稳定营收?
她没有雄厚资本,若不想淹没在洪流中,一开始就得站高一点。
不仅要脱离醉仙楼的影子,也要形成自己的风格。
陆兰玥只是提供了想法,但她没想到能完成到这个样子。
这在西街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夫人见谅,还在收拾,等开业再来吧。”
陆兰玥刚迈上石阶,有小二从里面出来,一边将东西往外挪到驴车上,一边说。
“我找——”
陆兰玥话音未落,门帘从里面掀开。
一青年男子正欲跨步外出。
身着墨色衣服,面白如玉,容貌俊秀,只是眉骨到眼尾有条狰狞的疤痕,显得格格不入。
但即便这样,却仍难掩他通身的书生气质。
可惜肩背微弯,少了几分风姿。
只是一眼,陆兰玥自动避让。
青年男子迈出的脚步却是停住,抬手行礼。
“大东家。”
之前搬东西的小二此时也返回至此,听见着称呼,快不会说话了。
“许哥,这、这是——”
这小二是后招的,他知道除去掌柜还有个大东家,但不曾想这么年轻。
跟自己也差不多年岁。
陆兰玥也挺惊讶,她没见过这人,怎么认出自己的。
“在下许明。”
许明侧身,给人掀起帘。
待人说出名字,陆兰玥便反应过来。
——这是她在街上买下的那个人。
熊掌柜后来提过一句,人颇有学识,便留在了店中。
只是没想到这许明还能认出自己,毕竟当时她还带着帷帽。
大堂内的人多,算盘就坐在柜前,陆兰玥进去就被认出,他一声招呼下,一连串的声音便响起来。
陆兰玥稍稍回眸,见着许明垂眸兀自行了一礼后,往外走去。
熊磊已经迎上来。
比起初见的沧桑,如今真当得上是容光焕发。
“大东家。”熊磊几步上前,“怎么没叫人说一声,我好来迎你。”
“不必讲究这些。”
正说着,姜玉成从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小厮,捧着礼品。
熊磊面色瞬变。
“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这店中的人都知道,姜玉成是个对熊磊小妹一见钟情的纨绔。
花天酒地回家路上看了熊茵茵一眼,便追个不停。
熊磊对这人不满得很。
陆兰玥没料到姜玉成这时过来,见两人这边演戏演上了,便先上了楼。
当时以为段竹那边没有院子,陆兰玥留了一间房不对外。
毕竟是给自己留的,房间最大位置也最好,推开窗,就能看见半截河道。
河对岸是东街,眺望远处,隐约能见皇宫的大钟。
“小姐,小心着凉。”绿杏见陆兰玥迎着河风。
她上前将陆兰玥捧着的手炉换下,塞上一个新换的。
陆兰玥离开窗前,李算盘已经拿着账本上来。
“大东家的,您自己看还是我——”
他不敢看陆兰玥,盯着自己脚尖,满脸通红。
不过比起初见都结巴,至少说话利索了。
陆兰玥随意翻了翻,有些惊讶,“这都是你做的?”
账面看着非常的漂亮。
“跟着许、许哥做的。”
许明?
陆兰玥还想再问,却发现眼前的裤腿在抖。
“噗嗤——”绿杏没忍住笑出声,“你抖什么?”
李算盘头垂更低了,“没、没啊。”
“下去吧。”
陆兰玥头一次见着这么害羞的人,也是忍俊不禁。
“牧荷。”陆兰玥将手中的账本递过去:“你先看看。”
“小姐,我——”牧荷不敢接。
“先看。”陆兰玥用眼神示意人坐下。
眼下没外人,陆兰玥直接起身去了软塌,最近老是犯困,能躺着就不想坐着。
阴差阳错下,缘来居摊子已经越铺越大,陆兰玥心底激动,又难免担心。
这缘来居二姨娘让得并不情愿,苏家家大业大,陆兰玥老担心人使绊子。
不过也或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人家说不定根本看不上这点。
正胡思乱想中,姜玉成和熊磊上楼来。
两人楼下吵得厉害,进了屋,就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陆兰玥此次过来也是有事相商,许多东西需要她定下来。
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陆兰玥甚至在此用了晚膳。
缘来居的第三层,是半封闭式。
陆兰玥再看也觉得惊艳。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房间的门墙居然做成了折叠门,可以收起来放下轻纱,跟观景台有得一拼。
陆兰玥隔着黑漆漆的河道,望向对面灯火繁华的东街,忽的有些豪情壮志。
等到时河道亮起,安都万家灯火,这岂不是尽收眼底?
“都是许兄的主意。”熊磊喝了些酒,已经有些大舌头了,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比起陆兰玥,熊磊的感觉更加强烈,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朦胧着眼,看向倚栏而站的陆兰玥,微风掀动她的裙摆,也许自己真的遇到了仙人。
陆兰玥听是许明的主意,有些吃惊,正打算跟人说两句。
今天下午他回来加入商讨局面后,简直事半功倍。
没想到人连建筑方面也很会。
只是熊磊看着她突然哭了起来。
陆兰玥:“……这是怎么了?”
“大、大东家的。”熊磊站起来就往下跪,“你、你就是我老、老熊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
陆兰玥忙往姜玉成身后躲,“干什么这是,喝醉了?”
几人把熊磊扶起来,听人抽抽噎噎的说了半天,加上李算盘的翻译,陆兰玥终于明白了。
这缘来居原本就是熊磊的,半辈子心血,后家中变故,不得已盘了出去,梦想破碎,没想到还能有重新经营的那天。
陆兰玥听得唏嘘又好笑。
不由得又想,她就说嘛,正常打工人哪会对缘来居如此费心尽力。
熊磊趴在桌子上哭诉,剩下四人又再次确定了几个重要事项。
河道手续完成能进行使用在四月初一,营业的日子也定在那天,名字更换为云中客。
许明写得一手好字,与人文静的样子不同,颇显狂放肆意。
陆兰玥手撑着脸,这才想起都没时间去逛逛找人做硬笔的事。
等一切白纸黑字敲定后,姜玉成低声问。
“嫂子,我送你回去?”
他刚才一直跟着人喊大东家。
两人没事先商量过,但不约而同的都瞒住了她是陆兰玥,嫁给了段竹的事。
“无事,我带了家丁。”
几人就此散去,下楼时陆兰玥喊住许明。
都是聪明人,知道陆兰玥有话要说,几人快走几步,两人落在后头。
“熊掌柜与我说,你是进都赶考落了榜?”陆兰玥用陈述的语气。
许明很聪明,席间熊磊夸了又夸,显然早已被人折服。
连姜玉成不爽之下也夸了人两句。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贩卖?
陆兰玥侧头看人,“你不会失忆了吧?”
“没有。”
“你知道,小庙供不起大佛。”
许明侧头对上陆兰玥明亮的眼眸,里面装着很坦然的试探。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缓,是遭逢巨变带来的荒凉平静。
“若东家——”
陆兰玥有一瞬间竟从中看到两分段竹的影子。
“哎,没有赶你的意思。”陆兰玥笑了笑,略微叹息:“只是感觉有些屈才了。”
许明脚步慢了一瞬,陆兰玥已经下了一个台阶。
“忽然想到句诗。”
陆兰玥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扬起脸,想起似的叮嘱一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许公子,这世间,来日方长。”
第17章
回程马车悠悠,街上冷清,只余天边一弯弦月。
冷白月光洒在青青石板,在咕噜咕噜滚动的轮椅上投下一圈圈的光晖。
陆兰玥在缘来居喝了酒,当时只觉好喝,现在后劲上来,有些晕乎乎的。
她倚靠车璧,嘱绿杏将帘子挂起,看月亮跟着马车走。
方才极度的高兴冷却下来,在这万籁俱静中,有种浮萍无依的寂寥之情。
要不说望月思故乡呢,古人诚不欺我。
陆兰玥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
她闭上酸涩的眼,恍惚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过于漫长的梦。
“小姐?”绿杏的声音传来,“我们到了。”
陆兰玥迷糊的睁开眼,刚下马车,遇见了从外回来的齐叔。
“夫人。”
齐叔见礼。
“这么晚,齐叔去哪了?”
陆兰玥有些意外。
现已近九点,往常这时间都该睡了。
“我今晚啊,去替公子送了封信。”
齐叔压着声音,开心却溢于言表。
段竹出事以来,不乏有人暗中递信上门,都被拒之门外。
齐叔心中的担忧也是与日俱增,这人毫无所求可怎么活下去?
直到前几天段竹忽然让他去找一个人。
用暗号跟人联系上后,约了今晚递了封信过去。
这有牵绊,有来往,就是好事啊。
“送信?”
段竹竟然会主动联系人。
陆兰玥有点好奇:“送给谁啊?”
“以前我在府中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齐叔摇头,不由叹息自己这脑子。
齐叔说着,瞄了一眼陆兰玥,又收回视线。
这两天两位主子有些不对劲,想问问夫人是不是生公子气了,又不好开口,失了礼数。
他心中感激陆兰玥,自从夫人过来,院中才有了热闹闹的人气儿。
陆兰玥没注意到这视线。
她还在想送信这事,这惊讶程度,与看到野猪上树相差无几。
奔波一天,陆兰玥也有些累了,回房洗浴。
“小姐,翠儿说这是姑爷送来的。”
擦头发的时候,牧荷从外拿着一个长方形木盒进来。
段竹也还没睡?
陆兰玥坐直了些,伸手接过牧荷手中的盒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