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两位大人了。”
陆兰玥转身,朝屏风后行礼。
细微地动静传来,两个人相继而出。
赫然是那未请到的陈大人,正面如土色。
以及,
沈文柏。
苏飞昂脑中空白一瞬,寒意四起。
而此时,云中客对面的小店里。
“客官,可要点些吃食?”
小二进屋,看向窗边的客人,神色有些不忿。
穿得一身精贵,长得也风度翩翩,搁这干坐一上午,吃的喝的啥也不点,扣门得很。
他顺着人视线往对面看了一眼——是今日要开业的云中客。
突然闯入了人,苍承安微微皱眉。
闻言头也没回地摆手。
发觉人没离开,他回眸盯着那小二。
小二被这目光锁住,竟是双腿发颤,正准备转身跑,托盘里忽然落下几颗碎银。
“随意来些酒菜。”
小二脸上一喜。
原本准备端出去的热茶,乖乖换上,出去还关了门。
苍承安端起热茶,脑中思索。
从看到那随从孤身出现,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却不明白是哪出了错。
忽地,对面传来不小地动静。
苍承安侧目。
云中客大门外,人群热闹得如沸腾的开水。
——陈大人这面孔可不陌生。
这锦衣男子气汹汹的来,大家正讨论得热烈呢,结果黑着个脸离开,陈大人还在其左右。
方才热烈讨论的事情,迎来了结局。
苏飞昂在前,面色难看得要命。
许大人在后,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最后一个上马车的,竟是沈文柏!
苍承安瞳孔一缩。
沈文柏怎么会在这?
有他在上压着,十个陈大人都不够看,哪还敢行包庇之事。
苍承安思绪急转,片刻后,手中茶杯砰地一声,碎了。
他神色阴沉。
终于在此刻明白,弯弯绕绕里,这才是最终的算计。
当时段竹出行被苏飞昂发现,是故意的。
他们都以为背后是想治疗段竹的伤,但实则是为了这云中客。
段竹以自身为饵,借苍承安的手,让陆兰玥与沈文柏搭上线,才能从苏飞昂手中拿到这云中客。
看上去短短的一句话,其中算计,错了一步就达不到这个局面。
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而且如果不是知道这航道要落入苏飞昂手里,断不会这么轻易就给到了云中客。
他们在算计,对面又何尝不是。
苍承安垂眸,将嵌入掌心的碎片拔出,眸色越来越沉。
等店小二喜滋滋得端了好酒好菜上来,屋里已没了人。
只有碎了的茶杯,沾染着丝丝血迹。
陆兰玥将茶喝尽,长松口气。
等一切尘埃落定,向两位大人确定缘来居与那意外之财胭脂铺的归属后,陆兰玥便与一众人移步去了旁屋。
至于他们会对苏飞昂怎么处理,陆兰玥也不关心。
她心中也明白,哪怕抓了现行,苏飞昂也不会惨哪去。
到此刻,陆兰玥绷了几天地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复盘刚才的表现。
不由瞪了姜玉成一眼。
“你怎么突然给人来一棍。”
剧本里也没写啊。
把陆兰玥吓了一跳,生怕这一棍打乱了计划。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谅他也不敢还手。”姜玉成扬眉,“我替表兄砸的。”
陆兰玥:???
关段竹什么事?
“刚他敢那么看你,要是表兄在,得剜掉他眼睛。”
姜玉成半垂着眸,声音低沉。
他只恨腿脚不便,只砸了一棍。
“或者让人一直睁着眼不许闭,不是喜欢看吗,那就——”
姜玉成忽地停住。
“嫂子你别害怕。”
“我怕什么。”
陆兰玥心虚。
只怪自己联想画面能力太强,说剜掉眼睛,脑中便自动画面补充。
又觉得姜玉成是在污蔑人。
“段竹怎么可能这么凶残,小心我告你说他坏话。”
陆兰玥想起先前姜玉成说,段竹小时候不爱搭理他,觉得找到了理由。
“你是不是以前经常干坏事让他背锅?”
姜玉成:???
“怪不得不爱带你玩。”
姜玉成:……
难道表兄没跟嫂子提过,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他有口难开,最后埋头闷了一杯茶。
两人作为知情者,心中多少有数。
一直跟在陆兰玥身侧的牧荷,被那变了又变的情况吓得脸发白,现在都没缓过来。
“小姐这当初二姨娘一开始就……你又是如何——”
陆兰玥如今想起其间种种,也觉得凶险。
最先知道缘来居要盖章这事,是从段竹递与她看的那封信里——就是在醉酒后第二天,被绿杏当成情书的那封信。
那是段竹友人的回信。
上面清楚写明,他已经看过缘来居的名册,所属还是苏以容。
当时陆兰玥就眼前一黑,等发现人竟然还谋算捡那河道的便宜时,差点气晕。
从段竹出府治腿伤起,便是一场看不见的战斗。
还好,他们赢了。
陆兰玥自诩已经足够谨慎,却没想还是清澈的愚蠢,觉得二姨娘既然给了,苏家家大业大,一个酒楼不至于做出这般跌份之事。
江湖真险恶啊呜呜。
要不是段竹足够敏锐,就完了。
幸好自己对段竹不错,幸好段竹知恩图报。
“幸好。”
牧荷听完大概,也是一脸后怕。
她这些日子参与云中客事务很多,对现在的银两情况比陆兰玥还清楚。
要是这真被苏飞昂拿回去,到时候恐怕真得席天慕地,无处可去。
“许明呢?”
陆兰玥这才想起来一直没看到人。
她对姜玉成道:“他认出了我的玉佩。”
姜玉成微怔,没料到这一点。
“他可有说什么?”
这些日子他对许明也没少做试探,心中已将其当成可信之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去弄航道之事。
“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兰玥回忆。
“就是——”
门被人扣响。
进来的正是许明。
“大东家,还有半刻钟换牌匾。”
这换牌匾讲究个吉时,熊掌柜算了又算,觉得午时三刻是个好时间。
牌匾有两块,一个是正门,一个在三楼。
正门的已经换上了,需要换的在三楼,陆兰玥会去‘扯福’。
陆兰玥没动。
“你刚才去哪了?”
她下楼去找苏飞昂时,交代的是让许明将两位大人从后门引上楼,在一旁作陪。
后面才知晓是绿杏将两人带上来,自然也无法陪在左右。
陆兰玥倒不是怕失了礼数,只是万一这两位大人中途跑了,她可怎么整?
许明一时没有说话。
陆兰玥微微皱眉。
许明有才,这云中客如今这样,他功不可没。
她也不爱刺探人隐私,只要无害便由着人,可若是都如今天这般——
当她以为许明又会一言不发时,许明开口了。
“我曾在朝中当职。不欲再牵扯其中。”
陆兰玥反应了两秒,心下震惊。
什么样的职位,能得沈文柏脸熟?
如此能认出她的玉佩,好像也合理起来。
这许明怕也是假名字。
不知道段竹认不认识。
许明没从陆兰玥脸上瞧出什么来,顿了顿又道。
“今只是一介书生,若有朝一日我带来麻烦,会自行离开。”
这陆兰玥知道。
许明除了在缘来居外,前些日子还去当了教书先生。
她听闻时还挺高兴,有想做的事情总归是好事。
就如之前她对人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管许明为何隐姓埋名,但这是他的自由。
若是先前谈及此,许明恐怕二话不说就直接走了,如今愿意说这些,看来对这缘来居还是有感情的嘛。
陆兰玥得了人的表态,就不太在意了。
“太大的麻烦我也没办法。”
许明懂了这言外之意——就算有些麻烦,只要她能解决也没什么。
陆兰玥起身,又想起来。
“对了,月钱要领。没钱怎么过日子。”
陆兰玥当时接管缘来居,就对留下来的人涨了月钱。
而熊掌柜,算盘,以及许明三人除了工钱,还额外有绩效。
这是陆兰玥最初手中无人,用来套人的方法。
但许明从来不拿月钱,大抵是有救命之恩之意。
姜玉成瘸着腿蹦了两下,肩膀撞了撞怔住的许明。
“我嫂子是不是很好?”
如今既然许明已经知道陆兰玥身份,他也不瞒着了。
许明回神,看了姜玉成一眼。
怪冷的。
姜玉成耸肩,他已经习惯许明的个性,也没想着等人回话。
“走啦。”
与此同时响起地一声嗯,被掩盖下来,没人听见。
锣鼓喧天,鞭炮沿街放。
陆兰玥站在三楼等着走流程。
身侧只有绿杏跟着。
楼下围着不少人,没有喇叭,熊掌柜站在台子上,敲一下铜锣再说句话。
大家都很赏脸,该鼓掌鼓掌,场面很是热闹。
“现在请我们的大东家‘扯福’。”
熊磊猛敲一下手中的铜锣,侧身往上看去,所有目光跟着往楼上聚集。
陆兰玥:……
有点尴尬,早知道不来了。
此刻也容不得她后悔,陆兰玥两步上前,拽着红绸的一角,往下一扯。
天公作美,陆兰玥扯下红绸的那一刻,橙黄光线照耀其上。
与此同时,掌声如雷,唢呐齐响。
在铜锣砰地一声中,熊掌柜大声喊。
“云中客开业啦!”
阳光温暖和煦,陆兰玥微微眯眼,在人声鼎沸中跟着笑起来。
等鞭炮声停,熊掌柜还请了人上台祝词,有礼相送。
陆兰玥看得稀奇,这些人花样一点也不少,比起现在的快节奏,仪式感真的很浓。
等一切妥当后,便准备进大堂去,开始用膳。
陆兰玥刚准备离开,在慢慢散去的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道。
“大东家的,我听闻你夫家是那段家,是真是假?”
陆兰玥脚步一顿。
于此同时,砰地一声。
——熊掌柜手中的铜锣落了地。
铜锣在地上翻滚数次,才叮叮当当的停下来。
陆兰玥朝楼下看去,原本笑呵呵的人群,气氛有些凝滞。
“这,兄台何处得知?”
“若真是段家,那可晦气,沾了这气,今儿个这屋都不敢进。”
“就该让段家断子绝孙,那段竹也不该——”
陆兰玥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
她想过段家带来的影响,所以有意瞒这身份,但没想会在今日被有心人利用。
段家事大,但到底过了五六个月,又没影响到寻常百姓,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还顾得上那么多。
但这些做生意来往的老板不可能不在乎。
一顶道德帽子架在头顶上,难免瞻前顾后。
她这航道就算有了,没人从这走,也是空谈,往后生意也难做。
而且偏偏是在开业这天,利益都还没串联起来,若真是任由发酵,云中客不就是空店一个嘛。
陆兰玥想到这,眼前一瞬发白。
她用力掐住左手虎口。
“是与否又有何关系。”
陆兰玥缓慢斟酌。
“照你所言,但凡谁因着什么事进了衙门,他们的妻儿子女就该一辈子千夫所指,不得为人?”
“纵使他们为律法所恕,大家也该不顾枉法,对其百般刁难?”
对方敢这么问,显然是有备而来,否认没有太大意义。
陆兰玥明白段家这事她不能否认,能做的只有降低其严重性。
先大事化小,将段家之事归在犯法里,降低到小偷小摸的位置,然后再扣上一顶,越过皇权做事的大帽子,多少能唬住人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