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兰玥起了个一大早。
她记着姜玉成走得早,特意早起相送,不想人已经走了。
“怎的走这么早?都没睡上多久吧?”
齐叔在院里练拳,闻言说了句。
“昨晚连夜就走了。”
“嗯?”陆兰玥有些意外,问段竹,“出什么事了吗?”
她昨日睡得早,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段竹说,“他睡不着。”
“睡不着?”陆兰玥明明记得昨日吃饭的时候,还听着姜玉成说困得慌,不由感慨,“果真是年轻,有精力。”
段竹:“嗯。”
齐叔正闭着眼滑动双手,闻言眼皮动了动,睿智地保持了沉默。
惬意的日子过得很快。
少了生活带来的压迫感,陆兰玥有了许多闲心。
云中客那边的钱开始回流,她闲时养花弄草,倒腾这院落,俨然已准备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不想忽地收到了从宫里来的请帖。
乔瓦来报的时候,陆兰玥正与段竹对弈。
说是对弈,基本是陆兰玥单方面被吊打,除了最开始赢了还不懂规矩的段竹一次之外,再无堂堂正正的赢过。
泱国之前有过长达十几年的战乱,重文轻武一直延续到现在,没什么太多静下来的消遣。
段竹对此很感兴趣,无师自通地创造了其他玩法。
偏生陆兰玥也不是个服输的性格,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此时看着自己快要被吃完的棋子,陆兰玥心中暗暗发誓,得找人将跳棋做出来。
“老爷,夫人。”
乔瓦从外进来。
陆兰玥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听着声音也没动,直到听见乔瓦说从宫里来了请帖。
“什么?归宁宫?”
陆兰玥反应了两秒,这好像是她素未谋面的姑母住的地方。
前些日子陆兰玥本来还计划着回陆府一趟,去看看柳舟。
不过还未出发,收到柳舟那边的来信,言语里外可能都还是要隔些时日。
陆兰玥心中明白,恐怕陆家还是心有顾虑。
既然如此,姑母也应当避嫌才对,为何会在此时送来请帖。
陆兰玥心有疑虑地展开,快速看完,将其递给段竹。
“姑母邀请我们,后日进宫赏花。”
她话语间难掩诧异。
段竹不还是在禁足期吗,如何能进宫。
段竹展开礼贴。
第一眼看到了尾部的印花——除了归宁宫的印信,还有礼部特有的章在里面。
这不是贵妃的私贴,而是过了明路。
段竹微微拧眉。
他知道有这一天,到没料到是通过这样一条线。
但这竟是唯一的解法。
只有作为陆兰玥的夫君,他才不是那个罪臣之后段竹。
陆兰玥不由叹息。
她日子过得很好,并不是很想进皇宫去。
“我们可以不去吗?”
段竹摇头,“这不是约贴。”
陆兰玥懂了。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陆兰玥又拿过请帖读了一遍,“这算不算钻了空子?”
她也发现了请帖上并未出现段竹之名。
“嗯。”
陆兰玥本来还想问段竹想去吗,又怕姑母这般是有何深意。
被人撞见会引来说法,他们应该比自己更清楚吧?
想得太多容易会头秃,陆兰玥安慰自己就当皇宫一日游好了。
但没想到这一日游竟需要出发得这样早。
寅时三刻,屋里就已点了灯。
“小姐,不早了。收拾好卯时出发,到皇城就得近三个时辰,何况宫里还得花些时间。”
牧荷轻声道,手上动作没停。
“那这少抹些。”
陆兰玥半睁开眼,示意绿杏手中的脂粉。
“小姐你不知,如今正值花期,宫里肯定人多,不能被她们比了去。”
绿杏说。
“不合适。”陆兰玥困极,没多加解释,“听我的。”
正是因为宫中人多,以如今的情况,肯定不能太引人注目,首饰衣物都从简较好。
出门的时间与牧荷估得差不多,天都还没亮。
马车悠悠,陆兰玥困倦地睁开眼。
一切还是她睡着前的样子,前头坐着乔瓦绿杏,身边是看书的段竹。
“不困吗?”
陆兰玥小声同人闲话,动了动酸疼的脖子。
段竹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个软垫。
“不要了。”
陆兰玥换了个姿势,马车已经铺得足够软,但坐着总归没躺着舒服。
“还有多久啊?”
从上马车到现在,她已经断断续续睡着又醒来好几次了。
“一个时辰余。”
陆兰玥打了个哈欠,她掀起帘子看了眼窗外,依旧是满目月色,冷风都没吹醒困意,几乎是放下帘子就又闭上了眼。
轻微地咚声传来,段竹放下手中的书。
他侧头看了眼头靠着车璧的陆兰玥,偶尔路颠簸,陆兰玥额头就会撞上去。
停了三秒。
段竹坐得离人近了些,他伸手轻轻掌着人的脸,让陆兰玥靠着自己。
等陆兰玥再度醒来,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靠着绿杏肩膀睡的,都不知道多久了。
“肩膀酸吗?”
路途中陆兰玥有点感觉,但实在太困,眼没睁开就又睡过去。
“不酸。”
绿杏看了眼坐到旁边的姑爷,就算酸,也不是自己肩膀。
她也就在这坐了半刻钟而已。
陆兰玥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一边替绿杏捏肩,一边问,“几点了,该到了吧。”
“嗯,快要过宫门。”
段竹说。
外面很安静,除了车轱辘的声音,听不见其他。
陆兰玥悄悄掀起窗帘,心中微怔。
城墙近在眼前,日出的金色阳光照耀其上,巍峨而肃穆。
门口士兵把守,门内是看不见底的长廊,像一张深渊巨口,要将人吞噬进去。
第32章
宫门内。
高鸿信领着人巡视至此,还没走近,远远就闻着那懒散松懈的味。
“吴都尉呢?”
高鸿信皱着眉,问迎上来的人。
“回高统领,都尉他——”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冲身边的小兵打眼色,小兵也明白过来,悄悄往后撤走。
这点动作全落入高鸿信眼中。
他眉头直皱,还没待说话,忽地听见起哄声从前方不远处的小屋传来。
他迈步过去。
“右统领,您——”
小头目眉头一皱,心道遭了,苦着脸跟上人。
高鸿信身材魁梧,大步流星,先前欲通传的小兵刚到门口,风声从后而来,他侧身一躲,门被砰地踹开!
——不加阻挡的热闹扑面而来。
原是在玩投壶。
方才那刻正是在为中壶之人喝彩。
“参见统领。”
气氛凝滞,直到有人反应过来,率先出声下跪。
这一动,带动屋里之人下饺子似地,扑通扑通往下跪,声音响起一片。
唯有立在中间的人毫不所动,将手中的签子投进后,这才慢慢转过身。
束袖的铁腕也没带,松散着发,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
“哟,高统领怎么逛到我这来了?”
“当值期间,玩忽职守——”
吴博文低头随意地整理袖口,闻言阻了人的话,“哎——高统领,看清楚些,本公子可不是你手下那些兵。”
高鸿信目光渐沉。
吴博文与人对视两秒,看着人狠厉的眼,想起家中嘱咐,又懒散一笑,服了两分软。
“眼下又没人进宫,不过刚好偷个懒。统领放心,下不为例。”
嘴上说得好听,吴博文眼中却依旧难掩不屑。
他是当今皇后苍亦璇的外甥,不过谋一个闲差混日子,对这高鸿信三番五次说教已经厌烦得很。
乡野出身,就是坐到了这位置,也让人觉得讨厌,左统领便不会这般。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高鸿信看得明白,却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这位置本该属于他手下,一位用九死一生搏来这功名的兄弟,上任前的庆祝都不敢喝醉,一宿没睡。
结果上任不到半月就被替了。
但自从段家出事,陆家中立,相爷退隐,朝中以苍家为首的势力越发庞大,对这枉法,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若等苍尚书真得了那右相之位,想必更是如日中天。
高鸿信明知道拿人没办法,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两相碰撞,谁也讨不了好。
正对峙间,远远来了辆马车。
在红城银甲下,样式规格简单的马车有种格格不入的破旧。
马车被拦下。
“恕下官眼拙,不知是哪位贵人?”
吴博文离着马车丈远,扬声问道。
他守的为西侧门,来往大都是皇亲贵戚,曾见着有一辆马车简陋,出言不逊,谁想里面竟是静云公主。
所以尽管此刻他更想做的是将其驱赶开,却因为吃过一次亏,面上不敢托大。
一只手从窗帘里探出,递来一份请帖。
吴博文双手接过,又不由瞄了眼那只骨节分明属于男人的手——这明明是女眷的马车。
他展开请帖,片刻后合上。
“原是归宁宫的客人。”吴博文面上带笑,“近日宫中事多,马车中之人得查验一番。”
前些日子宫中出了刺客,各门严防死守,入宫之人都要登记。
吴博文不爱干这琐碎之事,但也怕出差错,更何况,他往高鸿信那看了一眼——这粗人盯着呢。
高鸿信瞥了人一眼,正欲走,忽地听见从马车里传来的回应,脚下顿住。
“请稍等。”
段竹说。
陆兰玥睡觉时弄乱了头发,绿杏还在为人重新整理。
等收拾好后,乔瓦掀起侧帘。
“大人?!”
不远处传来声脱口而出地惊呼。
一时无数视线往马车这边而来。
段竹眼皮微抬,与神色震惊的高鸿信对上目光。
而这脱口而出的大人是他身边的副官所喊,他曾在段竹手下当值,此时回避地低下了头。
吴博文也一眼认出了段竹,巨大震惊之下愣了三秒,才回过神来,高声喝道。
“段竹?你一个罪臣之子竟敢忤逆——”
身上落了两道视线。
一道浓烈,一道浅淡,却让吴博文像被掐住了喉咙,从心底升起寒意。
他晃了晃神,连忙命令手下。
“愣着干什么,违令外出,还不快抓起来。”
段竹闻言毫无反应。
他手无寸铁的坐在那,面色温和,好似束手就擒,一时却没人敢动。
高鸿信眉头一皱,两步上前拿过吴博文手中的请帖,仔细看过后,心中不免道。
“蠢货。”
“你骂谁呢?”
吴博文本就因着手下没动而气急败坏,听着这骂声更是怒火中烧。
高鸿信眉头一跳,不想竟将心里话骂了出来,顿觉爽快,将请帖怼到人眼前,指着礼部的印花跟归宁宫的印。
“看清了吗?查验完放行!”
吴博文接住请帖看着高鸿信带人而去,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看清邀请的是陆兰玥与其夫君,写得清清清楚明明白白。
“吴都尉?”
身边的文官轻声唤道。
吴博文铁青着脸挥挥手。
文官上前,登记完人数,往后退一步,正欲放行,吴博文却忽地开口,“宫门内不得行车。”
他心中有气。
从小到大,在家中长辈耳提面命之下,吴博文没少遭受段竹的阴影,待人出事后,有种扬眉吐气地感觉。
只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人落魄的样子。
听说段竹腿残了,到很想看看那模样。
“宫门内十丈一亭,马车最远可禁于三亭。”
段竹陈述着条令。
面前之人神色淡然,嗓音清冷华丽,与从前他与人唯一一次搭话,别无二致。
让在他面前赔笑的自己像个小丑。
吴博文暗中咬牙,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不过一个残废,凭什么还这样高高在上?
“二品之上才能停于三亭。”吴博文讥讽一笑,“还真当自己是大人呢?”他哈哈一笑,“段大人?”
吴博文压着声,满是报复的恶意。
“你当初在东宴上对我爱答不理之时,可曾想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