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段竹提了口气又无奈地放松,陆兰玥不仅暗自嘀咕。
心想段怀朗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刚说话的语气居然凶凶地……但其实也很好哄。
陆兰玥先前出去走几步都嫌冷,此时骑马倒是很精神,自己拽着缰绳控制方向速度。
如此半个小时后,因着不能提速,陆兰玥又没什么兴趣了,扔给段竹直接摆烂。
“晃得我有点困。”
“眯一会。”
陆兰玥闭上眼。
阳光还是浅浅淡淡地,但是晒久了,一层堆一层,也暖呼呼的。
她有点困了,却又不想睡过去,咕咕哝哝地同段竹说话,但段竹其实什么都听不清。
两个人完全没说到一起去,只有嘴角的笑容如出一辙。
晃悠的感觉消失,陆兰玥立即从那种朦胧的睡意中醒过来。
段竹先下马,又将人拦腰抱下来。
两人走在一处,不自觉双手交握,行走间忽地听见咔哒一声。
他们手上的镯子凸起与凹陷处铁在一起,分外契合。
——这是段竹父母当初准备的结婚贺礼。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陆兰玥便找出了当时未打开过的礼物。
里面就有一对镯子。
一大一小,样式简单,特殊在繁复的纹路以及两个镯子靠近就会贴在一起。
说是天命镯。
陆兰玥拿着摆弄了会,觉得特像现在的磁铁相吸感。
但不得不说做得很巧妙,相互吸引的部分是滚动的,装在黄金的圆环里。
两人视线相触,又移开,继续往屋里走。
陆兰玥说:“要先去祠堂吗?东西都还备着,墓我已经去拜过了。”
三日前是段竹娘亲的生辰。
其实过年的时候他们已经去扫过墓,生辰这般是不用去的,不过陆兰玥还是走了这一趟。
段竹一时没有说出话。
哪怕过了这么久,震动依旧在心里连绵。
景文瑶曾经很担心,段竹会不顾一切去顺藤摸瓜去寻一个真相。
段竹原先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条命本就是意外重活,死了也是应当,唯一牵挂的便只有陆兰玥。
如今陆兰玥与陆家关系渐渐修复,云中客蓬勃发展,两人之间的御赐婚事,春日过后便可作废。
他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身陷囫囵,可以将陆兰玥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段竹理应在春日死去,陆兰玥终究会自由自在。
可他没想到陆兰玥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在明知道前路危险时,她说出段竹父母准备的贺礼一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尊重你,但我爱你。
段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这条命,好像并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将他剥夺。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陆兰玥悄悄拉扯段竹的手。
“谢谢夫人。”
陆兰玥还不是很习惯听段竹叫夫人,但又挺喜欢听。
她摇头,“其实是我要对你说谢谢……我也挺自私的。”
那日从静云公主那回来的晚上,两人大醉一场。
他们第一次摊开说那案子。
段家背了锅,上下几百亡魂死得冤,而段竹距真相就一步之遥。
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的原因,只能追到至高无上的那位头上——这一步,可能是需要命去填的鸿沟。
陆兰玥那些日子都抱了末日狂欢的想法,珍惜与段竹在一起的时刻,直到从段竹的升迁和手头越发多的案子中,才后知后觉段竹的态度。
他放弃了继续查下去。
在与顺安帝的暗中对峙里,退回了应该的位置。
“无需挂怀,其实这何尝不是他们的愿望。”段竹低头看着两人腕间的手镯。
他们做了一切努力,不过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嗯。”
陆兰玥应声,见段竹提起这些不复以往的暗色沉郁,也放心几许。
“你没让他们失望。”
段竹握紧陆兰玥的手。
那是因为遇见了你。
最后两人还是一同去点了香,回屋经外院,那里还放着一些吊架。
那是给元宝当初准备的玩具。
“不知道元宝如何了。”
开春后,他们就将元宝带回那片山林,担心它不会捕猎,还是让那户人家帮忙养着。
段竹沉默片刻,“跑了。”
“你去看了?”陆兰玥有些意外,“为什么?”
元宝被养得很亲人,她还在打算在郊外买一处庄园,再将其接回来。
“跟另一只跑了。”
段竹当时还进了山,结果元宝只是跑过来蹭了蹭他,又飞快回了那只母老虎身边,再不愿过来。
陆兰玥想着那画面,觉得有些好笑。
“个没良心的,可以带回来呀,我们又不会不认。”
段竹跟着笑,停了片刻又问,“你想要——”
还没问完,陆兰玥疯狂摇头。
“不想,我不想带孩子。”
陆兰玥虽然很爱逗孙映萱小孩,那是因为长得可爱,玩哭了还能塞给她娘,并不代表她想要。
“你呢?”
陆兰玥问段竹。
与段竹同岁的膝下无不是有了孩子,而且也不是仅有个妻子。
“随你。”段竹对这并不是很在意,他还记得陆兰玥当初说的话,又补充,“晚几年。”
两人说话间回了屋,往澡间走。
自见面后,两人亦步亦趋,没分开过,待热气弥漫,一切都准备好后,陆兰玥才反应过来。
“那我先出去了。”
她刚走出两步,却被段竹拉住胳膊。
“你裙摆湿了。”
陆兰玥低头,确实打湿了些,“那我去换。”
段竹手没松开,他顶着陆兰玥揶揄的眼神,将人拉近,低头想亲。
陆兰玥偏头避开,不让亲。
“什么意思啊段怀朗。”
段竹在人发间吻了吻,“一起洗。”
陆兰玥忍不住轻笑。
段竹做这种事时,有点瞎讲究,很含蓄的暗示,还要等陆兰玥同意。
后来陆兰玥觉得他就是个大尾巴狼,装得温和克制,就是要迷惑人,一口咬死。
她次次咬牙发誓,下次依旧上当。
就像现在,陆兰玥被美色迷了眼,幽幽叹息中回搂住段竹。
“别太凶了。”
小别胜新婚。
但经常新婚也确实难以承受。
段竹确实没有很凶,只是将时间拉得很长,陆兰玥在午后进的屋,到睡着就再也没出过门,连晚膳都是在房间里用的。
忽然意识回笼,是天边炸响的惊雷。
陆兰玥迷糊地睁开眼,看到窗外白光闪过,随即又是一声震耳欲聋。
“打雷了。”
陆兰玥说得迷迷糊糊,头往段竹怀里埋。
“嗯。”温热的手捂住耳朵,挡住了这雷声,“睡吧。”
陆兰玥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是察觉到段竹的动静。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一个人睡久了多个人不习惯,总之陆兰玥睡得并不熟。
“去哪?”
“宫里有点事。”段竹正在穿衣服,他扣好腰带,又走上前亲了亲陆兰玥额头,“还早,多睡会。”
“这宫中怎么老有事。”
陆兰玥嘟囔,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落下的瓢泼大雨,陆兰玥在夜色里格外清醒。
她躺了会,不知为何心跳越来越快。
陆兰玥起身点了灯,守在外间的绿杏揉着眼进来,“夫人,怎么起来了?”
“老爷回来了么?”
陆兰玥看看时间,五更,天也快亮了。
绿杏摇头,看陆兰玥走向窗边,连忙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夫人当心着凉。”
两人在窗前站了会。
陆兰玥觉得自己站这疑神疑鬼,不如再睡个回笼觉,正想关窗,瓢泼大雨里现出了人影。
是乔瓦。
他伞也没拿,脚步算得上匆忙。
自从齐叔巧姨回家后,他接了管事一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的样子了。
乔瓦本来往门那边去,听到声音拐过来,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黑色的布料很快汇集了一地。
“夫人,老爷这两天得留在宫中了。”
“发生什么了?”
闪电照亮那张惨白的脸。
“太子遇险,陛下……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惊雷落下。
第70章
顺安四年,四月初三。
惊雷伴着春雨,从这个夜晚起,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
后世但凡谈起泱国的变迁,都无法避开这个雨夜。
那日皇宫的灯从二更亮起直至天明。
黑衣暗卫冒着雨在夜里穿行,消息不知送往何处,进宫的轿子也看不清里面所坐何人。
只是这一夜之后,太子惨死,顺安帝昏迷不醒,宫里多出位从未听闻的皇子。
随之而来的是苍丞相为阁老,段竹为左相,曾明牌支持过太子的两位大人倒台。
一时间朝廷人心惶惶,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关于太子的死,突然出现的皇子,朝廷命官的变迁,猜测四处而起,紧绷压抑的情绪如一张网,笼罩在皇城上空。
但这与寻常百姓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春雨如油,她们更关心自家的田地是否种了下去,至于这些,便是茶余饭后的随口闲谈。
“听说是早些年在外留下的种,才被寻回来不久。”
“是吗,我怎么听说是那段大人,”说话的男子见周围看过来的人,故作掩嘴,声音却不小,“找了个人以假冒真,妄图篡位呢。”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掉脑袋的事,而且你在这——”
这可是云中客,谁不知这当家的跟段家那位什么关系。
他说着本只是故作姿态地往四处看,却对上二楼陆兰玥的视线。
陆兰玥微微一笑。
没什么温度。
绿杏看着那几人尬坐一会后,匆匆离去,不忿地哼了声,“这些人小心哪天把舌头嚼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陆兰玥起步进屋。
她手中还有事务,却无法静看下去。
不论内中到底如何,但此次就官文来看,段竹的升职是护驾有功,而苍家大人升上一直谋求的阁老之位,是寻回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功不可没。
对于景文瑞这个太子,给的是识人不清,愚钝鲁莽,连静云公主也受了牵连,禁足在宫。
结合此前宫中谣言,大致可以推出——苍家找回的皇家血脉天资聪颖,而原先尚且聪慧的景文瑞却越发呆笨,不堪重用。
眼见陛下心思偏移,太子一党坐立难安,想提前将景文瑞推上位置,却被段竹拦下,而一直藏于暗处的皇子也借此正式露面。
但陆兰玥始终觉得不太对。
可能是情感上对景文瑞己方的划分和对苍家敌对方的忌惮,由对方拥立的皇子上位,带来极度的危险感。
改朝换代。
陆兰玥对这几个字其下的人命堆叠,忽然有了实感。
“小姐,你最近总是皱眉。”
绿杏沏了热茶进来,都到陆兰玥身旁了见人依旧没注意。
她是真的忧心,以至于一时称呼都换了回去。
陆兰玥回神,“瞎说,哪有总是。”
“奴婢都看着呢。”绿杏给她倒上差,犹豫片刻,“帖子,拿反了。”
陆兰玥低头,她将手中的帖子放下。
“你方才可有听到,旁边那桌人说什么。”
绿杏回想片刻,“听到了,他们算是会说话的。”
方才楼下大厅说的话并不避讳,楼上旁边桌也在谈这个话题,但他们态度并不与那几人相同。
——他们感叹若段竹为帝,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你也觉得,老爷应该去坐那位置?”
绿杏经过陆兰玥反问,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是怎样不对的心思。
“这——”
她好像有点明白陆兰玥在担心什么了。
陆兰玥之前就有听见过这类话,但都当闲言碎语,直到此刻才惊觉,段竹若真想坐那皇位……是有这个可能的。
虽然相关史料都被销得差不多,但往上推五代,段家本就为‘皇姓’,因着段家人都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材料,江山拱手让人。